钢铁、长生、没有爱 第57章 遇见年轻的苏维里安

仿佛躺在沙漠中，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她的身躯。她没有办法动弹。似乎陷入了回忆。像是看电影一样，又或者是将那些电影片段存进了大脑。一些片段浮现出来，她觉得那是自己曾经的经历，尽管她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过那种经历。

女孩自小受到父亲的熏陶，年纪轻轻便展现出一个科学家的潜质来。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成为下一代举世闻名的科学新星，推动世界往前迈进一大步。所以她加入了这项危险的任务。和以前那么多次的实地考察不一样，但女孩并没有认识到这有多么危险。

看着这一切发生的奥菲利亚知道即将发生什么。她借着女孩的口向周围人呼救，却听到了来自另一个空间的声音：

“你救不了她！你救不了她！事实既成，你没有办法改变！不要挣扎！”

这个声音让奥菲利亚意识到自己正躺在维尔修斯博士以前的水下研究室中，也是她打晕魔术师后逃走的地方。那个人执着于让她回到这里。

奥菲利亚一边睁开眼睛，观察着自己周遭的环境，一边看到梦中那女孩正在按照记忆中的画面继续经历可怕的事件。

她叫玛丽。

她有一段时间，也被人叫作玛丽。

玛丽的采集罐不能进行自动工作，她只好拿出镊子去夹那片绿芽。触感奇怪，软软的，黏黏的，尽管隔着防护面具，她也闻到一股寺庙的香火味道。

玛丽喜欢这种味道。奥菲利亚从来没有闻过这种味道，所以记忆深刻。

是谁的记忆？这个味道让奥菲利亚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她是玛丽，还是奥菲利亚？

奥菲利亚看着玻璃上映出的影子，恍然觉得陌生。身后的玻璃墙显得十分突兀，她走过去，越靠近越能感受背后一阵阵凉意。

绿色的一团黏状物很快顺着镊子散开了，玛丽只觉得手腕处突然搔痒，随手蹭了蹭，低头在各处寻找那块绿色的东西。她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弄掉了，结果没找到。父亲在喊她回去了，玛丽收拾好东西，往回走时爬到了半坡上忽然觉得脑袋里一根刺穿过，只留下尖锐的疼痛，接着手脚无力，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冷汗直冒。

撑着！绝对要撑下去！奥菲利亚的视觉和心绪被拉回到玛丽这边。她的手按在玻璃墙上，正如玛丽死死抓着地面，试图夺回力量。

暂停呼吸。

玛丽以为自己受到了上天的指示，仰起头看向太阳，瞬间觉得好多了。不过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奥菲利亚泄了力气，停下来，感受着一个纤细的灵魂在三秒之内做着生死抉择的过程。玛丽犯了一个错误，她及时意识到了。从小到大受着的教育，和她真正处于生死关头之时的第一念头相冲了。

三秒的时间，不算是犹豫。玛丽朝父亲做出了一个手势，那是他们商量好的暗号。

“我遇险了，放弃我吧。”

成员一个接一个察觉到维尔修斯的静止状态，往前走了两步，被维尔修斯叫停。他们不解，玛丽遇到了什么危险。她分明看起来很好，那个坑没有坍塌的危险，周围也没有任何野兽、毒蛇之类的威胁。这附近几乎没有活物，蚊虫和病毒就算通过了外层防护衣，也无法穿过内层防护抵达人体。她到底怎么了？

玛丽朝着另一边奔跑，尽量限制自己的呼吸，直到挺不住了才小心的快速换上一口气。

还有多久？她还能挺多久？要停留在什么地方才算安全？玛丽思考着，觉得脑袋越来越空，双腿越来越沉重。

终于，她倒下了。

奥菲利亚也失去了浑身的力气。

模糊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团黑色的雾气。

萤泉覆线菌？苏维里安？奥菲利亚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记忆里有这个熟悉的人存在。此刻认出来，她心中一阵惊喜。

他是来帮你的。奥菲利亚脑海中无意的浮现出这个念头。她后知后觉，被自己吓了一跳。

玛丽心中了然，平静的等待着那团黑色的雾气逐渐散开来，笼罩在自己的防护服上。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等那团黑色的雾气散开后，黄色的沙石上多了许多黑点。一道影子越拉越近。

不像莫亚蒂斯人穿着外层和内层两套防护服，让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胖胖的布娃娃。这个人他身材纤细，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袜子、灰黑色的西装裤，看起来只是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男孩。

苏维里安……奥菲利亚无意识的默念着这个名字。她期待看到玛丽眼里的这个人，确认他是不是苏维里安。

玛丽仍然觉得虚弱，但的确比刚刚好了一些。她试着爬起来，面前那个人加快步伐来扶她，说了一句玛丽听不懂的话。

你可以呼吸了。奥菲利亚翻译道。

“你没事了，放松呼吸吧。你是莫亚蒂斯人？”男孩扶起玛丽。

玛丽以为自己能够听懂他的第一句话，正为此疑惑之时，抬头看到了男孩的相貌。

钻石？天使？古老雕塑？机器人？玛丽看着这个人顷刻间陷入了惊羡之中，另一边想要找出一些词语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发现这些形容均无法准确描述。

他像是古老的艺术家用钻石雕刻的天使雕塑，每一处棱角恰到好处，经过岁月和千千万万人的考验，得到了统一的、至高无上的夸赞。他是漂亮的，拥有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魅力。他静静的待在那儿，或是闭上眼睛，人们也能感受到他是一个多么强大温柔、爱着世人的伟大之神。

而后，他被赋予了思想和行为。一个年纪仅有十三四岁的男孩，周身散发着从容不迫的可靠气质，眼神温婉、充满智慧和少年人的活泼伶俐。

苏维里安？年轻的苏维里安？奥菲利亚把自己的事情忘记了，看到玛丽遇见的苏维里安同样感到心情愉悦，忍不住扬起了嘴角。年轻的苏维里安完全在发光，而成年后的苏维里安失去了那些光芒，相似的脸庞和神情保留了下来。

这种心情似曾相识。奥菲利亚朦朦胧胧觉得，在此之前，她在某个地方已经见过苏维里安了。

大地375星球在古老的居民文化中，被称为坚果壳，暗示这颗星球会在生与死之间循环往复。

玛丽刚刚出生时，星球正从荒芜之中逐渐复苏过来。凉爽的风，火红的太阳，适宜的温度，沙石与矿物质中间冒出了植物，无精打采的叶子一天比一天旺盛。她深深记得，跟随防卫队千辛万苦从洞里爬出来后看到地面之上的景色时的惊喜。

那天下午，在其他人忙于各自工作时，她静静的站在他们背后，感受风，观察阳光，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古老的故事。其中的主人公是仿生人，无法改变生来就是为主人贡献身体器官的命运，最后在朋友的陪伴下，坦然迎接死亡的到来。故事在这里结尾，夕阳定格即永恒。她盯着天边橙红色的太阳，以及被染上深深浅浅各种颜色的云，把自己当成了故事里的主角，替他思考出路。

故事的作者是卢米内斯特人。在这一天之后，她常常偷偷一个人从洞穴里爬出来，四处游走。某一天，她看见了一排参天大树，树下有水流。玛丽把手伸进水里，感受到从未有过的一种清爽、柔软、绵密的水质。

有一个人走过来了，从树后探出头来。

就是这个时候。苏维里安的光芒第一次映入了她的眼帘。

身披霞光，从悲伤的故事里走来。她以为世界上某个地方正在发生着一模一样的故事，天真的、动情的伸手抚摸对方的脸。

苏维里安没有拒绝。一双赤诚无害的眼睛，透露出内心的温和，“你是谁？”

那是她曾经听不懂的语言。但是现在，奥菲利亚懂了。她从未怀念过这一幕，也只把苏维里安当作一个萍水相逢的朋友，只不过后来认识了苏维里安之后，再去回忆和他的初识，奥菲利亚心中的感觉难以言喻。

这是珍贵的记忆。

等等……这是谁的记忆？奥菲利亚刚刚一直以为这仍然是玛丽的记忆，但是仔细一思考，处处充满着不对劲。玛丽是莫亚蒂斯人，从小生活在莫亚蒂斯，和她的父亲待在课堂或者研究室里居多。玛丽的回忆里，怎么会有洞穴，和对卢米内斯特基地的初印象？两位父亲的面孔不一样，和苏维里安初次见面的地点、遭遇的事件也不一样。身边的人……也不一样。

玛丽努力回忆这一幕中站在她身边的那个人。面前的树和水淡去了，苏维里安也模糊了。

“我们快回去吧，公主殿下。”

这个声音让奥菲利亚联想到狒狒。二者音色极其相似。三十多年的时间对一个人作出的改变，能够在哪里记录下来？

为什么她看不到？奥菲利亚有些头疼。

“她这是怎么了？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到底去哪里染上这些怪病？”

嘈杂的背景音里总冒出这么一句话。没有人回答。玛丽躺在床上，身体虚弱，眼前的一切景物在闪烁，或明或灭。她感觉到不知何处蹿进来的风从各处密密的刺着她的身体。她被一个人抱起来，躲在一个宽阔的洞穴中。

那里有着明亮的光。水汽弥漫，咕咚咕咚的水声不断。身边那人不是在照顾她，就是跪在那里，双手合十，不知道在做什么。

奥菲利亚想起来。她曾在古老的书中学到过这种姿势，叫作“祈祷”，能够将人之所愿实现。她怀着恶作剧的心思，把这个学问教给了身边形影不离的玩伴。他总是一板一眼的称呼她为“公主殿下”，太过听话，让人怀疑。她总是试图戳穿他的伪装，试探他的底限。只可惜，从来没有成功过。

“狒狒……”玛丽呼喊着他的名字。

狒狒。奥菲利亚记忆中的脸与玛丽视线中的人脸重合。确实是狒狒。奥菲利亚震惊，心头堵塞。

狒狒狠狠抹掉了眼泪，转过头来看着她，红着眼下定了决心说，“你总说卢米内斯特人很厉害，他们应该有办法治好你。我带你去找他们。苏维里安不是你的朋友吗？应该可以的。”

“无论如何，请您一定要救她。”

那位医生正在照顾另外一位病人，看起来尽职尽责，十分厉害，玛丽觉得自己有救了。

“你们是住在地下的人？”医生绕着两人转了一圈，细细打量，“我听苏维里安说了，应该对你们的身份保密。放心，我会救她的。她今年几岁？十六岁吗？”

“80岁。”

“哦，我今年十六岁，已经是经验丰富的医生了。把她放在那儿吧。”

玛丽躺在榻上，侧头看了看旁边那位同样年轻的病人。

那也是玛丽。奥菲利亚在对这张脸的认知上，慢慢的、顺滑的、理所应当的接受了一个事实：躺在玛丽对面的人，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