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109和116年期间,凌晨和傍晚时分的埃尔顿河边,总有一个女孩在跑步。她从家里出发,经过居民楼、荒废的花园、奶糖厂、啤酒厂,绕过护卫队训练学校,从坏孩子们聚集的大桥底下穿过,沿着山脚的大道一直往上,再由河上的大桥返回来。
村里有巫婆说,米佧是恶魔降生的小孩。
被医生断言活不过三岁的小孩,在三岁那年果然因为急性心脏病上了手术台。当人们默默准备好了哀悼的一切用品,米佧的父母带着她回来了。
旁人一眼就察觉到不对劲。他们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只要一对上那女孩的眼睛,就会觉得周身发凉,内心发出危险的警告,不由得敬而远之。
女孩不喜欢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三岁的小孩,不会被逗笑,也不会对其他三岁小孩的游戏感兴趣。一张可爱的脸上没有出现过人的情绪,漂亮的眼睛里满是对外界的恶意。她像是一个随时准备狩猎的捕手,在搜寻猎物。但她至始至终,没有做出过伤害别人的事情。
米佧的弟弟苏拉回忆起来,觉得这个结论不够准确。
苏拉自小对姐姐有着一种盲目的崇拜。不管姐姐是不是不乐意搭理他,总是摆着一张冷脸。周围人的记忆里,姐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是苏拉没有这个认知,他觉得自己的姐姐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两样。
大人们觉得米佧小小年纪便能无论刮风下雨,雷打不动的出门跑这么长的路程,实在有些蹊跷。苏拉则认为姐姐这么做实在是太厉害了,于是想要跟上她的脚步。
之前提到过,必经之路上有一处大桥,是坏孩子们的聚集地。那些人没有为难过米佧,而苏拉第一次路过就被拦下来,拉到隐蔽处恐吓威胁。
“你们干什么?”苏拉没见过这种场面,被一群年纪比他大了近十岁的孩子团团围住,尚不知害怕求饶。
为首的男孩抬手打了苏拉的脑袋一下,苏拉一下子懵了,清澈的眼神蒙上恐惧之色。他的同伙纷纷笑了,这才像是被他们欺负的小孩的反应。
“你姐姐是恶魔之子对不对?和我们说说,她晚上是不是会长出翅膀到处抓小孩?”
“还是说她吃生肉?”
“不说实话我们就揍你哦,知道吗?就像这样。”
苏拉腹部挨了一脚,撞在石墩子上,额头擦出了血。
“说啊说啊!你说不说?”
那些孩子抓着他的衣服,七嘴八舌的强迫他开口说话。苏拉这时才害怕到了极点,连反抗也忘记了。
就在这种绝望之中,苏拉听到了姐姐的声音。
“你们连恶魔之子的弟弟也敢碰?”
接着苏拉通过真正的恶魔之间留出的缝隙里看到了发光的姐姐。她的身材并没有比自己强壮很多,同那些恶魔对比,也是小小的一个。但他看到恶魔在挑衅时,姐姐只是踢了他小腿,眨眼间就把恶魔的脸按进水里去了。其他恶魔身上也跟着湿透了。
“你们这么有闲工夫,不如替我去捡螺丝钉?”
米佧收服了一众无所事事、半路打劫的坏孩子们,去帮她捡螺丝钉换钱。苏拉知道,姐姐是想进入护卫队训练学校,但家里没钱,那所学校的校长不同意她一边接受训练,一边交学费。
同村的帕瓦是村里大家族的孩子。帕瓦因为米佧能一脚把足球踢到塔顶,让男孩子们欲哭无泪而开始崇拜她,此后两人便成了好朋友。
不过苏拉觉得,与其说是好朋友,不如说是姐姐做了帕瓦的侍女,总是以帕瓦的想法为主。帕瓦喜欢画画,米佧就陪着帕瓦画画;帕瓦想要玩高地球,米佧就陪着帕瓦玩;帕瓦偷懒,米佧就顶替她去上钢琴课。
帕瓦家担负了米佧的学费,和其他生活费用,从此和家人联系甚少。两个女孩的亲密关系一直维持到她们上了高级女子学校,帕瓦想要专攻美术,米佧第一次拒绝与她同班,坚定的选择天文学。
米佧上午报了名,下午就被两名身着护卫队制服的男人接走,音讯全无。
苏拉知道这件事时,已经是姐姐被关了十天之后。他求告无门,只能去找帕瓦帮忙。他以为是帕瓦家族对不听话的姐姐的惩罚,也想起小时候关于姐姐是“恶魔之子”的说法,担心“恶魔之子”真的施展了能力,到时候这个地方就没有姐姐的立足之地了。和姐姐分开的五年时间里,他已经懂得了这个道理。
然而帕瓦对此无能为力,“这不是我们家的人能插手的事情,苏拉,我怀疑你姐姐真的是‘恶魔之子’,他们是因为这个。”
恶魔之子?什么是恶魔之子?连家属也无权探望的无理由监禁。苏拉四处控诉无门,一气之下,一把火烧掉了那座大楼。
火势并未扩大开来,及时的大雨倾盆而下,足足持续了一整夜。
第二天,春和景明。苏拉神志不清,连记忆也十分模糊。他好像看到帕瓦从大楼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两名身穿特殊制服的护卫队员。
“嘿!弟弟,你好啊!”帕瓦举起手打招呼,然后从身上的口袋里翻来翻去,找出几张钞票来,塞进苏拉手里。
苏拉因为姐姐给的这点钱,他开心了许久。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苏拉头痛欲裂,醒来闻到了一股直冲天灵盖的刺鼻味道。脑海中的画面潮水一样即将退去,苏拉无力抓住,神经细胞里便生了一根刺,密密麻麻的刺激着他。
是二十八岁的苏拉从帕瓦的身上搜罗出了大额钞票,送给十四岁的苏拉。
而二十八岁的苏拉,认为自己是米佧,所以才开口说了话。
十四岁的苏拉,他分不清那是帕瓦还是米佧。后来清醒的时候,根据肉眼所见,他对别人说那是帕瓦,在梦中,或是恍惚的时候,根据感觉,他对自己说那是姐姐米佧。
“从这个时候开始,帕瓦已经是那个外星人了。”
二十八岁的苏拉对着正坐在他旁边的男人说。那是帕瓦的师兄海克。
苏拉把桌上的两张钞票往海克那边推了推,将台灯的光调成强烈的白光。海克看起来对此事实并不在意,无所谓的拿起来其中一张钞票,往灯下一放,纸上显现出一些字来。
“这是我写的。”苏拉重复了一遍,“我看到了事情的全貌,写下来之后亲手交给我自己的。我们找到的证据算什么?都是伪造的,海克。”
“你怎么能保证这些就是事实?那个人能让你回到过去,通过米佧的眼睛重新经历一遍她的生活,难道就不能伪造出给你看的那些过去的事?”海克看完了纸钞上的所有文字,仍然保持着理智。
“是真的,我相信。帕瓦给我钱的时候,和我自己给我钱的表情不一样,数目也不一样。我知道那是真实的。”
“但是这个不能成为证据。”海克说。
“我们要的是证据吗?”苏拉看着海克的眼睛,质问直达心底,“我们要的是真相。”
海克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提醒,“真相是你十四岁那年因为放火害死了一个人,这样的真相你也能接受吗?”
他的真相里,米佧和帕瓦掉落悬崖是假的,其中一人性命垂危是真的。大火烧起来时,帕瓦独自一人闯进去救米佧,结果误入密封的房间,米佧那时正躺在手术台上,身体虚弱,精神却十分活跃。因为做了一个梦,所以察觉到帕瓦有危险。米佧躲过护卫赶过来,砸了门窗,把帕瓦救出来,两人因为爆炸产生的冲击波被甩飞。
那栋大楼根本不怕火。要是帕瓦没有进去,那就不会有人伤亡。因为帕瓦误闯,大楼的防御被打开了一个突破口,这才造成了更大的伤害。
二十八岁的苏拉通过那时的米佧的眼睛,看到两个女孩在这生死存亡之际,互相选择保护对方而紧紧相拥,结果只有一人幸存。
帕瓦身体无救,精神将死。
“我很害怕,米佧,我不想死,米佧。”
米佧呆板的脸上泪流不止,“博士会救你的,你不会死。”
帕瓦勉强笑出来,“幸好你没事,我不会死的太难过吧,米佧,替我好好活着吧,这样想的话我就不会太疼了。”
“你不会死。”米佧失魂的眼睛坚定了一个信念,“我会替你好好活着。”
帕瓦从大楼走出来,米佧留在了手术台上。
苏拉看着海克笑了,为他的自私,虚伪,也为着自己因爱导致的偏私,“真正的帕瓦死了,你不在乎。”
海克认识的是被外星人占据身体之后的帕瓦,产生的感情也是同披着帕瓦外衣的外星人。
“我们不都一样吗?因为失去了亲人、爱人而痛恨那个外星人,实际上是痛恨她不再扮演自己的角色,让我们感到痛苦了,所以痛恨,是这样吧?”
苏拉早都知道的,父母早都承认了米佧在三岁那年手术失败去世的事实,因为一时无法承担女儿逝去的痛苦,所以答应了维尔修斯博士的一项秘密试验。
而在女儿待在身边,逐渐成长起来的过程中,他们反而越发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孩子已死,死去的人就该离开,而后对待这个假的“米佧”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恶毒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