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的部屋 第5章 陷阱

05.陷阱

离晚宴开始还有两个小时。

纲吉喝完了续杯的咖啡，仍感到些许困意。出于无聊，他将里包恩送的钢笔拿在手上仔细研究：笔杆通体漆黑，顶部镶嵌着万宝龙的经典小白花，打开笔帽，能嗅到淡淡的墨水味，纲吉对这味道莫名感到熟悉，似乎曾与之朝夕相处，却怎么都想不起具体的场景。心底泛起酸涩的怀念，他蹙眉，不知这情绪由何而生，是Deja Vu吗？大脑总是骗人。

不过，这样淡雅的墨香不搭里包恩，他更辛辣，令人想起硝烟与朗姆。

纲吉搞不懂里包恩的态度和目的，这个人太神秘了，云雀的过去在维基百科上就能查得一清二楚，而里包恩的过去是一片黑暗，纲吉捉摸不透，难以做出对策。见人两面就送几万日元的礼物，难道单纯是有钱人出手阔绰，就像中学生随手带个便利店的三角饭团一样？他正冥思苦想，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山本武的消息：

【机甲剑士棒球乱斗联盟】

棒球剑士：纲，这周末要来我家吃饭吗？

机甲耀西：抱歉阿武，这周不行T T……临时有比较重要的公司应酬

棒球剑士：这样啊，在哪里，几点结束？我去接你吧。

机甲耀西：（位置）还不太确定，应该九点多能结束？我自己可以坐末班车回家啦，你好不容易放假，应该在家好好休息。我接了新项目，最近会比较忙……我们下次有机会再聚可以吗？麻烦你替我问候山本大叔。

棒球剑士：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老爸他也很期待阿纲来家里玩啊，我九点去接你怎么样？反正也很久没逛街了，你们结束得晚我就去附近逛逛，不用担心，我在家里也闷得慌呢。

机甲耀西：阿武TvT……谢谢你，那就拜托你啦，快结束时我提前给你发消息！

棒球剑士：这点小事跟我客气什么，阿纲你工作起来太拼命了，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啊？像之前一样晕过去可就糟糕了。

机甲耀西：放心啦，我有和三浦一起吃午饭，今天中午还吃了很美味的大碗牛丼饭呢（照片），下次我们一起吃吧！

棒球剑士：好啊，那我要和阿纲进行牛丼饭比赛^ ^让输的人做什么好呢~

机甲耀西：喂喂，好狡猾，这个我肯定比不过阿武啊！

棒球剑士：所以说阿纲还要继续努力吃饭呀

机甲耀西：知道啦，那我去工作咯，晚上见

棒球剑士：晚上见～

对话以可爱的秋田犬表情贴图为结尾，纲吉放下手机，想着要工作了，眼睛却仍然黏在对话框上，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笑容。和山本聊天令他愉快，烦扰的事情全都抛之脑后，连工作压力都缓解不少。纲吉忍不住想象今晚与山本见面的场景，内心充盈着期待，他渴望更多的交谈、拥抱，在热闹又孤单的都市，有如此亲密的朋友真是万分幸运，要是他们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纲吉奢望着。

离晚宴开始还有一小时。

说实话，狱寺已经很久没这么正式地打扮过了，他庆幸自己好歹还带了套西装，虽然那其实是为见里包恩先生准备的，而现在他别有用心，想到的只有泽田纲吉的眼睛、他贴在脸颊边汗湿的发丝、一只手即可环绕的腰，和那束玫瑰——为了它，狱寺鬼使神差地买了瓶酒，喝光了，把花仔细地插在玻璃瓶里。他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小心地对待没两天就会枯萎的花朵，正如他搞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初次见面的男人心动，年纪又大，脾气又怯懦，明明是他讨厌的类型……

狱寺松松领带，走到阳台，点燃一根香烟，尼古丁使他焦躁的心平静了些。

无所谓，不过是一时的新鲜感。像夏马尔那样，随意点就好，他想。

夏马尔是他的研究生导师，狱寺看着年轻，实际连跳过好几级，今年已经硕士毕业了。

说出来他会吓一跳吗？狱寺的思绪又拐弯到泽田身上去了。他无法控制地想象泽田会有的反应，下午本该睡一觉倒时差，他却在反复观看泽田发来的邮件，即使它们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狱寺忍不住想象那个人亲口对他说出那些日本人特有的冗长敬语，泽田温和平缓的声音在脑中回响，他说话时脸上总带着淡淡的微笑，嘴唇微张，”

午饭后整整一个小时，狱寺都在网上费心地搜索泽田纲吉，翻看那些零碎的资料，试图从只言片语中挖掘出更多信息。他自认不过是犯了研究癖，对泽田就像对著名的水怪、外星人，诸如此类特别的生物，殊不知，好奇正是爱情的开始，年轻的男孩还从未踏入过这样的陷阱。

火光明灭，最终消失在狱寺的指间，他掏出手机，再度确认了地址和时间：晚七点，鮪金寿司，东京都中央区銀座5-10-13，是时候出发了，他不喜欢迟到。

离晚宴开始还有半小时。

为了提前完成布置，纲吉已经赶到现场。店不大，板前能坐12人，他坐在靠近门的位置，方便及时迎接来客，并盛会社是这家店的常客，而纲吉总负责预订席位，早已与店内的两位厨师混熟。奇妙的是，明明是一家Omakase店，主厨风和副厨一平却都是中国人。风的长相神似云雀，性格和气质却大不一样，第一次来店里时，纲吉还因此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在前辈们面前闹了笑话。不过，和风打过交道后，他似乎没那么怕云雀了，也算是祸福相依。

“川平先生今天不在店里吗？”纲吉问。

川平是这家店的房东，午餐时段来的话，总会见到他在吃素面，晚餐时段，则是坐在角落里独酌、嚼花生米。川平的品味十分固定，堪称一成不变，一身灰色浴衣配墨绿的羽织从夏穿至冬，又从冬穿至夏。每次纲吉在店里喝多了，都是川平送他到地铁站，是一位有点啰嗦的好心人。

“啊！川平大叔今天去见女儿了，可惜。”副厨师一平答道，她讲日语有点口音，词语在舌尖弹跳着蹦出口，听上去十分可爱。

“今日的客人有何喜好与禁忌？和之前相同吗？”主厨风问。

“今天有两位新客，但我问过了，他们没有特别的要求。”纲吉正说着，门铃便响了，走进一位银发青年，他抬头，向对方微笑着挥手：“啊！狱寺先生，欢迎——”

狱寺的形象与今早大为不同，他戴着方框银丝眼镜，一身板正的黑西装，内搭酒红色衬衫，颈间整齐地系着纯黑的真丝领带，看上去成熟不少，文雅俊美，唯独手上的古银关节戒指显露出一丝不羁。纲吉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这副造型闪到了眼，而随着他一步步走近，在左手边坐下，淡淡的香气融入纲吉的呼吸：玫瑰、巧克力和幽微的烟草余烬，非常狱寺的味道。

纲吉忽然感到有些紧张，视线忍不住四处乱飘，偏偏就不停留在狱寺脸上，他没察觉到身旁的青年其实同他一样，眼睛不知道朝哪看，怪吧台式的座位挨得太近，模糊了边界。

一切被风尽纳眼底，他嘴角噙笑，向客人致意：“您好。”

狱寺点点头，没有更多的回应。纲吉有些尴尬，一时间竟不知该以什么话题作为两人之间的开场白。好在客人们很快就陆陆续续地进场，他站起身，挨个招呼过部长和前辈，大家按照座位前的名牌一一对应坐好，彼此寒暄着。纲吉周旋于众人之间，总感觉身上黏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不禁有些头皮发麻。

很快就到了七点钟，右手边的位置却一直空着，他感到奇怪，自己明明定了三浦春坐这里，三浦来后却说她被里包恩老师安排到另外的座位。纲吉有些不安，直觉在警告他，也许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七点十分，里包恩姗姗来迟，带着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那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时，纲吉感到心脏被攥紧，他努力说服自己认错了人，强行维持着脸上的笑容，身体却难以克制地微微发抖，深深的愤怒、困惑，以及一种说不清的疲惫游走在他的胸口，从这具躯壳的缝隙溢出。

“好久不见，泽田君。”

骸的语调里夹杂着一丝嘲弄般的轻柔，仿佛他们之间从未隔过那些漫长的日子。

纲吉试图像骸一样若无其事地打个招呼，然而他张了张嘴，发现所有的语言在喉咙里打了结。骸的眼神不属于普通人，有种奇特的冷艳，像一湾死寂但暗藏疯狂的蓝色湖泊，一旦碰触，必然会被拉进那深不可测的漩涡。纲吉被他的目光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

骸慢慢逼近，坐在了纲吉的右手边。他长高了许多，存在感强烈，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纲吉很想扯着他的风衣领子问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断崖式分手，为什么消失了七年又横空出现，知不知道我花了很多时间才逐渐适应没有你的生活，凭什么你看起来这么好，完美无缺，游刃有余，而我如此痛苦？

纲吉想了很多，时间变得很漫长，过往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电般划过，而现实中，他的怔愣仅仅是微不可微的一个停顿，几乎没人发现。最后，他只是拉开椅子，低声道歉：“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过道狭窄，他与旧日的恋人擦肩而过，此时此刻，他忽然忆起墨香味的熟悉感究竟由何而来：它与六道骸过往常用的墨水“万宝龙猎枪”闻起来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