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Smoking Bomb
“您日语真好——”纲吉松了口气,微笑道。他的反应明显在狱寺的意料之外,银发青年朝他瞪大眼睛,没明白自己的威吓怎么等来了一句玩笑般的“君日本语本当上手”,狱寺甚至开始怀疑,十余年没来东京,是否已与日本人有太深的文化差异,还是自己的威慑力不足,而骗子的胆量太大?
趁他怔愣,纲吉十分自然地从他肩上取下公文包,翻开包包,取了张名片出来递过去:“您好,再打个招呼吧,我是并盛出版社的编辑泽田纲吉,今天负责为您接风,狱寺先生。”
“哈?”狱寺接过名片,“是你?那一开始怎么不说?我还以为是骗子。”
“实际上,是想说的,但那个场合说太奇怪了,才想邀请老师到咖啡馆详谈,没想到造成了误会……您保持谨慎是应该的!东京现在确实诈骗事件很多。”
狱寺本有些恼羞成怒,听了泽田柔和平缓的声音,竟感到焦躁的情绪被徐徐抚平。名片普普通通,白纸黑字,印着姓名、职位、电话号和公司地址,狱寺正反两面都看了看,将名片随手塞进裤子口袋:“既然这样,在吸烟处说也行。你抽吗?”他掏出烟盒。
纲吉微微摇头:“不用了,谢谢。您想吃点什么吗?我选了几家餐厅,不知道是否符合您的口味。还是您想先回酒店?我开了车,可以送您过去。”
狱寺盯着纲吉的脸:“你一直都这么好欺负吗?”
纲吉对这种脾气莫名其妙的人早已产生了抗性,他有点无奈:“我只是想好好完成工作。”
狱寺哼了一声:“真看不惯你这种人。你开的什么车?”
纲吉顿了一下,有些迟疑:“您见到就知道了。”
“哈?”狱寺今天第二次感到疑惑,尽管这个语气词对日本人来说很不礼貌,但眼前的人一点生气的反应都没有:他套了件骑行外套,正在尾箱掏头盔。
“给,带好哦,被交警拦住很麻烦,其实这个车不能带人,但出租车太贵了……”纲吉戴着一顶白蓝相间的头盔,递给他一顶银色的,狱寺接过头盔,仍有点不可置信:“所以你的车就是它?”眼前身着全套西装的人与这辆壮实的本田NSR250R实在是不相配,而套上骑行外套后,他下半身的西裤看起来就更加不伦不类,狱寺本以为泽田会开丰田卡罗拉之类的车。
“诶?你说什么?抱歉,我听不见。”头盔的封闭性太好,纲吉光看到他的嘴在动,声音闷闷的听不清楚。
狱寺感到了一丝趣味,他有点想笑,这很少见。意大利男人大多热情友善,像夏马尔,只有他一天到晚地黑着脸,不太合群,很容易吓到别人。他父亲认为狱寺继承了生母那种忧怨的日本性格,而他总为此与父亲产生争执。泽田纲吉今天突破了太多他的想象,狱寺甚至有些期待了。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眼前这个瘦弱的男人会利落地一脚踩下打火棍,发动这辆上了岁数的复古摩托车。但泽田跨上它之后,又显得十分自然,先前诡异的不搭配感消失了,好像他生来就是这辆车的主人。
狱寺戴上头盔,坐在泽田身后,NSR250R的车座并不宽,他生得高大,坐上去有点拘束,只得向前靠紧驾驶员。泽田大声吩咐:“抱紧我!请小心”,狱寺有些不情愿地抱住他的腰,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和一个男人有这样的身体接触,手心贴着泽田的骑行服,皮质的触感,凉凉的,好像抱着什么动物。摩托车嗡鸣着,车身在微微震动,狱寺感觉大腿麻麻的,他也不是不会骑摩托,但还是第一次坐别人的后座,心里莫名的紧张。泽田大声问他是否坐稳,他比了个OK的手势,泽田从后视镜看见,便扭动油门,机车随风驶上马路。
泽田纲吉的驾驶技术比狱寺想象中更好,他骑得很稳,很规矩,又快又轻。摩托车飞驰过湾岸线大桥,东京正值春夏之交,晌午的阳光温暖地照耀着河面,诸多景色在眼前一掠而过,狱寺有种新奇又陌生的感觉,他尚且不知这就是孩童游乐般天然而纯粹的快乐,因为他过往几乎从未体会过。而今后,他与泽田纲吉相处的时日愈久,对这种心情领悟得就愈深。眼下,他们还仅仅是两位陌生人。
摩托车停在酒店门口,狱寺下车,心脏仍在砰砰乱跳,泽田摘了头盔,鬓角被汗水打湿,发丝贴在脸上,软软的,看起来更无辜了。
狱寺突然问:“你多大了?”
纲吉懒得想他什么目的,老老实实地回答:“今年28岁了。”
然后狱寺便嘀咕着“亚洲人显年轻”之类的话,纲吉以为他质疑自己,一边脱骑行服一边叹气:“我工作七年了,您可以信任我的专业度。”
狱寺把头盔递给他:“我21岁。”
纲吉接下,有点不明所以:“嗯?我知道。里包恩老师给的资料上有写。”
狱寺撇撇嘴:“我是说,你是前辈,可以不用说那么长的敬语……你在干什么?”
泽田解开西装外套的扣子,从胸口的内袋里掏出一支有点压扁的骄傲玫瑰:“本来准备了接机花束,但走的时候拿不下,只拿了一支,希望你别嫌弃。”
狱寺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呆呆地接过玫瑰,就那么拿在手里,跟泽田走进酒店,在前台Check in。前台还说了句什么祝他们度假愉快的话,他脑子乱乱的,没听进去,只注意到泽田的笑容,毛茸茸的,他想。一直到坐上电梯,泽田提着公文包按下房卡上的楼层,狱寺终于回过神来:“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好的。”泽田纲吉挽下袖口看了看手表,将房卡递给狱寺:“我们加一下Line吧,你有Line吗?”
狱寺掏出手机:“呃,我可以下载一个……”
“不急,电梯里没网。”纲吉拿出手机,“说一下你的电话号码吧,我记下来。”
狱寺刚换上日本电话卡,还不太熟,他从口袋里拿出有些皱巴的名片,输入上面的电话号,拨打过去。泽田的手机铃声叮咚咚地响起,他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收到,之后联系,我订个餐厅,晚餐你想吃什么?”
“什么都行,你看着办吧,只要不是意大利菜。”电梯门开了。狱寺走出去,泽田嗯了声,按了一层,没跟上来。他说不清是为什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门正缓缓关闭,棕发男人低头摆弄手机,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完全没注意这边。
不知是不是坐摩托车的后遗症,狱寺心里麻麻的,好像还坐在上面。
【里包恩老师大作战小组】
泽田:拿下:-D
三浦: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泽田:翻译老师已经送到酒店啦,和他沟通了一下,感觉人还行,就是看着凶,其实还是小朋友。
三浦:噗,我就说嘛,你有什么好怕的,我就没见过你拿不下的男人。
泽田:你说话有点怪怪的,我要举报职场骚扰哦?
三浦:你怎么不举报云雀恭弥职场骚扰:)
泽田:我不敢:-)
三浦:总之,你就以这种献身精神继续努力完成任务吧,加油!
纲吉叹了口气,手指上滑,清掉聊天程序,打开Google Map查看附近有什么餐厅。
纲吉在酒店楼下的咖啡店坐了一小时,最终总算选定一家中高档的寿司店,他打电话预订包间,发邮件通知部门领导和同组的同事,又抱着笔记本专心致志地工作了两小时,等他拿着咖啡杯起身准备去续杯时,突然发现对面桌上坐着一位眼熟的黑发男人:“诶,里包恩老师?”
“Ciao,纲吉。”里包恩摘下礼帽,绅士地打了个招呼。纲吉莫名有点不自在,里包恩对待他的方式有点像对待女性,意大利男人都这样吗,仅仅是礼貌说话就像**?还是他自作多情了?
对成年人来说,既然见到了,就该沟通下感情,哪怕先前仅有一面之缘。何况他们还是预备的甲乙方关系,能拉近距离的话更好。于是即便内心抗拒,泽田还是端着咖啡走近:“打扰了,我能坐在这里吗?”
里包恩今天带着棕色方边框的眼镜,看起来比上次温和不少,这让纲吉胆子大了点。他眼前摆着本日本旅游指南,正停留在第一页。纲吉正好有了可以切入的话题:“您第一次来日本吗?”
“不,实际上,我来过很多次了。我一位老友的妻子正是日本人。”里包恩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纲吉有种被冷血动物盯上的危机感,他努力压下心中的不安,若无其事地说些客套话:
“原来如此,您也住在这里吗?我今天刚将担当翻译的狱寺老师接过来。”
“是啊,因为是我给狱寺定的酒店。”里包恩向后靠在椅背上,左手转着一根黑色的万宝龙钢笔。
“您今晚也会赴宴吗?我预订了一家寿司店,不知道是否符合您和狱寺先生的口味。”
“我也许会去。”里包恩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如果有你在,我会更期待一点。”
“诶?是的……我今晚会去。”
纲吉忍不住在内心吐槽,干嘛说这种话啊!有种想上报职场骚扰的冲动。
里包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纲吉,你有死的觉悟吗?”
“诶?”
饶是经历丰富的泽田纲吉,也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绞尽脑汁地想这句话究竟有什么深意,是指作品?还是富有哲学意义的话题?但他才刚刚开始看里包恩的书啊啊啊,他回答不出来——
“嗯……也许吧,我在工作上挺拼命的。”他结结巴巴地说。他为自己不聪明的回答感到羞耻,好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怎么打了这么多年的工,处事待人还是不够圆滑?这是他的问题还是里包恩太难应付?纲吉都有点冒冷汗了。
“晚上见,纲吉。”里包恩戴上礼帽,上半身微微倾向他,把钢笔别在纲吉的西装口袋里:“这是送你的见面礼。”
纲吉彻底搞不懂意大利人的距离感了。他目送里包恩潇洒离去,无语凝噎地捏着那支价格不菲的钢笔,心想:莫非真像三浦春说的那样,他得有点“献身”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