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文鹤不曾来敦乐郡王府。
沈盼璋也是今日才听说,几个月前严巍给鹤儿找了岳麓书院鼎鼎有名的大儒亲自教习他,严文鹤素日里都会去岳麓书院。
倒是听说严巍今日来了敦乐郡王府。
“听说严巍来过了,不知道为何中途就离席了。”有人轻声。
沈盼璋手中动作轻顿。
有人插嘴:“怕不是听说沈盼璋在这,他就生气走了吧。”
“小声些,沈盼璋都听见了。”
同席的都是名门望族,还有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沈华琼不好多加发作,只好侧头安慰:“盼璋,你也别同她们置气,她们又不是你,怎么会知道你嫁给严巍后的难处,没遇上正好,就是遇上了也不怕他。”
沈盼璋并未应话,又过了好一会儿,她缓缓放下筷子,拿起帕子擦拭嘴角,起身。
“大姐,我有些不舒坦,先走了。”
“盼璋,你……”
不等沈华琼说什么,她已经走了出去。
沈盼璋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吩咐马夫去了城西。
到了城西的一处巷子口,沈盼璋对马夫道:“大姐爱吃旁边那家铺子的糕点,你等我一会儿吧,我去买些糕点来。”
沈华琼的马夫点头应下。
糕点铺子门面不大,走进去,有一个卖糕点的老板,还有两个打下手的女子。
“姑娘,您要来点什么糕点……啊,二少夫人……”
那糕点铺子老板是个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男人,看到沈盼璋,他眼前一亮。
一看到沈盼璋,他就明白她的来意,赶紧迎上来:“您先坐坐,春芳前几日还捎信说,二公子……,不对,已经是王爷了,春芳说王爷之前定的是这几日有差事要出远门,但是不知道为何又突然延期了。”
沈盼璋轻轻蹙眉。
见状,老板赶紧安慰:“夫人不用担心,虽然现在见不到,但春芳说小公子一切都好呢。”
听到这话,沈盼璋放心下来。
“其实您不用担心……王爷他待小公子很好,原先小公子一直在战王府养着,自从半年前王爷回来,就把小公子接到了荣骁王府,这半年来一直是王爷亲自照应着呢,听春芳说,王爷很会照看小公子,照应的很好呢。”
沈盼璋低声:“想来这次回来见不到鹤儿了。”
听出沈盼璋话里的遗憾,铺子老板不知道如何安慰,突然他灵机一动,开口道:“小公子上午会去岳麓书院,若是您能有机会去岳麓书院一趟,倒也能见到人。”
闻言,沈盼璋眸光又重新亮起,点了点头。
紧接着,沈盼璋将今日早上出门带着的那个小包袱拿出来,递出去:“刘河,跟以前一样,劳烦你把这个交给春芳吧。”
刘河接过来,仔细收好:“好,明日我就去一趟。”
沈盼璋交代完,又递给刘河一个荷包。
刘河知道这是沈盼璋给的酬谢:“这次真的不能要了,您先前就对我们夫妻二人照应有加,现在春芳在王府,王爷他很大方,我们不能再要您的了,哪能拿两份酬劳啊。”
“收下吧,他给的是他的,我给的是我的,春芳在王府,你们夫妻二人好几日才能见一面,这两年,全由你和春芳替我照应着,日后我也全要依仗你们,这是应该给的。”
“那就多谢夫人了。”
……
迟迟没能有机会见到严文鹤,沈盼璋自从回府后心情就不太好,沈华琼只以为她是因为白天听了那些风言风语才这样。
其实并非白天旁人说的那样,严巍是接到王府送来的消息后匆匆赶回王府的。
“文鹤怎么样了?”
“小公子从晌午开始就一直发烧,后来就浑身抽搐,府医给用了些药,不太管用,这便赶紧去请您回来,王爷,你快想想办法吧。”春芳是严文鹤的奶娘,这会儿她都快急哭了。
严巍迅速将腰间的令牌解下来扔给石山:“去宫里请太医。”
石山领命而去:“是。”
严巍径直走去里屋,探手去摸床上的小儿,触及的皮肤滚烫,他眉头紧皱。
春芳跟着走进严文鹤的卧房,看到平日里凶神恶煞、不苟言笑的男人正用温凉的水盥洗帕子,仔细地给还在发热的小公子擦身退热。
最令她惊讶地是,王爷动作娴熟,像是做过很多次一样。
“王爷,我来吧。”春芳上前。
“不必。”严巍拿着帕子,因他身形高大,为了方便给孩子擦身体,他是半跪在地上。
过了一会儿,严巍沉声又道,“拿笔来,可会写字?”
春芳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又要用笔了,但她没问,只回应:“嗯,会一些。”
“那好,我说你记。”
待春芳拿来纸笔,严巍随口就念了一串药名出来。
“把这个拿给府医,让他按照这个去煎药。”
春芳来不及纳闷严巍怎么会开方子,赶紧把药方拿去给府医。
……
虽然石山一路快马加鞭,但王府距离皇宫有一段距离,等太医请来时已经近一个时辰了。
太医看完严文鹤:“小公子已经退热了,无大碍,王爷不必担心。”
“太医,我家小公子还抽搐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春芳还心有余悸。
“不用担心,小公子这个年纪的婴孩发热时,时有惊厥抽搐的。”太医注意到了旁边的药碗,拿起来嗅了嗅。
府医赶紧把汤药的药材说出来以供太医鉴评是否对症。
听完,太医赞赏:“这个方子很好,正好对症。”
见太医对自己露出欣赏的眼神,府医有些汗颜,他这些在战场上从军治病,看得都是战伤急症,对小儿的病症并不擅长,赶紧摆摆手道:“是王爷拿来的方子。”
严巍只随口解释了一句:“鹤儿一岁多的时候经常发热,偶也有您说的这种惊厥之症,这是偶然间寻得的一副方子,对他很管用。”
听这话,太医不由多看了严巍几眼,都说这新晋的严王爷是个冷血阎罗,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孩子倒是上心。
随后,太医又仔细看过严文鹤,寻明了病因,又开了副方子。
这一番折腾完,天已经黑了。
下人拿来晚膳。
“王爷,您从中午就没再用膳了,多少吃些吧。”
严巍摆摆手:“放外面吧。”
严文鹤病情已经稳定,下人都累了一天去休息吃饭,这会儿,屋中只有父子二人。
看到严文鹤的小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拿到了外面,严巍起身,正要替他把被角掖好,被窝里的小玉人突然睁开浓密的睫毛,他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爹爹?”
“嗯,醒了?”严巍坐在床边,低头去看被窝里玉一样的小人。
“爹爹,我头有点疼,喉咙也不舒服,咳咳……”说着,严文鹤轻轻咳了几声,本就幼小的身子更显得羸弱。
严巍心疼极了,他上了床,连被子一起将严文鹤抱进怀里。
严文鹤就着他爹的手喝了几口水,又眨巴着眼睛委屈:“喉咙还是痛,眼睛热热的,都看不清爹爹的脸了。”
“等会喝了药,睡一觉就好了。”严巍的声音是少有的温和。
一提药,严文鹤小脸一皱,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爹爹,我不喝药。”
“不喝药病怎么能好,男子汉大丈夫,不能怕苦。”
严文鹤抬手揉着眼睛,把眼泪蹭去,严巍知道儿子很乖,看他这样,他就更心疼,继续哄:“等病好了,爹爹可以满足你任何要求。”他知道严文鹤近来去岳麓书院很辛苦,都怪他太过于望子成龙,有些急功近利,这次鹤儿病好了,他决定让他在家里休息一阵。。
听到这话,严文鹤仰头:“真的?”
“当然是真的,我何时骗过你。”严巍伸出手,“你若不信,爹爹跟你拉钩。”
但严文鹤还是有些犹豫,迟迟不敢伸出小手:“爹爹,什么要求都行吗?”
“当然。”严巍只等严文鹤自己提要求。
“爹爹。”
“嗯?”
“我想要娘,”说完这话,严文鹤小心翼翼的去看严巍的脸色。
严巍没想到严文鹤会提出这个要求,他回来的这半年来,严文鹤从来都没提到过要找沈盼璋的事。
严巍曾一度因此气愤,沈盼璋已经抛下鹤儿快两年了,孩子应该都不记得有这么个娘了。
但他现在看到严文鹤小心翼翼的神色,便知道儿子并没有忘记沈盼璋这个不称职的娘。
是了,他的鹤儿聪慧懂事,记性很好,心思敏感,想来是一直记着娘,但是怕他生气,一直不敢说要找娘罢了。
严文鹤见自家爹得一直不吭声,正准备收回小手,熟料,严巍勾住了他的小手:“你好好喝药,等明日我就让人把她找来。”
见儿子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严巍更是心软的一塌糊涂。
夜深了。
“娘,我要爹……”小儿呓语不断。
严巍低头怀中的小文鹤,探手去摸他的眉眼,偏偏,鹤儿的眉眼像极了她……
想到沈盼璋,白天在敦乐郡王府湖边的身影与记忆深处的景象重合——
那是她怀着鹤儿的第七个月。
那段日子,小夫妻俩时常在为孩子叫什么名而苦思。
“到底叫什么,我想不出什么好名字。”沈盼璋苦恼。
“那我来想。”
“唔,你还不如我呢,”沈盼璋颇为嫌弃,严巍出了名的不学无术,想着他不会想出什么好名字来,“不如叫王妃给孩子起个名字吧。”
虽然成婚不久后就搬出战王府,但沈盼璋挺喜欢严巍的亲生母亲战王妃,那是个温和的女子,饱读诗书。
“不行,咱们自己的孩子,就得咱们自己起名。”严巍一口回绝。
此后,向来不怎么看正经书的夫妻二人整日抱着诗书看,与此同时,严巍也隐隐察觉到沈盼璋的情绪偶尔会变得莫名怪异。
他只以为她是快生产而焦虑,所以那段时间,他经常带着怀孕的沈盼璋外出看风景散心。
一次,在敦亲王府老王妃寿宴上,就在两人在敦乐郡王府后花园的湖畔游玩时,望着湖上卓雅的仙鹤,严巍突然想到:“我们的孩子就叫鹤……文鹤。”
“鹤?”沈盼璋看向严巍。
“绣在一品文官的官袍上的仙鹤,以盼咱们的孩子以后能成为一个饱读诗书的俊秀之才。”
听到严巍这番话,沈盼璋看向严巍的脸庞,见他眸光追随着湖面上翩然起舞的鹤……
“那若是女儿呢?”
“嗯?”严巍似是有些疑惑,随后脱口而出,“女孩不能叫鹤吗?”
显然,方才他并没有什么孩子性别的概念。
听这话,沈盼璋眨眨眼,轻轻问出声:“很少听女孩子有叫鹤的。”
“这倒是,省得有人会觉得奇怪,那我就再想个更好的,更适合女孩子的名。”
“严巍,你想要男孩还是女孩?”她终于问出了心里的这句话。
似乎察觉出她说这话时情绪有些怪异,严巍握着她的手:“只要是咱们的孩子,男孩女孩都好。”
沈盼璋只是看着严巍,试图从严巍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她没看出有一丝违心话的痕迹。
她反握住严巍的手:“我觉得文鹤这个名字很好,若是男孩就叫文鹤,若是女孩……女孩的名字让我来起成吗?”
“当然成。”
……
“爹爹……我要娘……”怀里,文鹤砸吧着小嘴说了句梦话。
渺远的记忆散去,严巍回过神来,低头亲了亲儿子小脸以作安抚。
今日她看到敦乐郡王府的祥鹤时,一个人待了许久,是在想念他们的鹤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