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诸军营,一方帐中,数个将领围在沙盘边。
王将军览阅局势,他从军多年,一眼看出,这分明是必胜之战,不禁揶揄道:“都打成这样了,巴拉还不死心?”
帐外狂风呼啸,帘子打在门框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老李叼着烟斗,上等烟草的馥郁香气扑绕唇齿,他又轻轻吸了一口,才缓缓道:“巴拉多年沉寂,贪欲已起,怎会轻易放弃。”
诸将陷入沉默。烛火忽明忽暗,脸上的暗色让人看不清是何表情。
康子年纪官位都是在座最小,他拿不定主意,细细观察诸位将领的脸色,提议道:“那咱们接着打?”
经此一言,军帐氛围发生微妙变化。主战的、主和的,此刻都提留着耳朵,期待答音。
“接着打!”老李笑笑,“打的阙沙元气大伤,打的他几十年不敢再出兵!”
闻言,诸将皆笑,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众人心中尘埃已落定。
听到这儿,司空图也跟着笑了。只是胡将军衷心于舅哥,自他上任以来,一直和他唱反调。他故意不看胡将军,双手撑在沙盘上,眼神如荒原上的飞鹰,仿佛下一秒,就要用利爪擒住阙沙脆弱的咽喉。
“诸位如何?”
闻言,胡将军毫不避讳,白了司空图一眼,“这还用问?当然是打啊!”
王将军乐了,“哈哈,好!我来打头阵!”
众将聚作一团,围着沙盘,分派好任务后,各自离帐歇息。康子原想早早回去歇下,在帐外徘徊了好一会,还是决定去看看阿絮。
狂风呼啸,烛火温暖,白鹤手不停画了一天符。为的,就是能减少一些伤亡。他的这些符咒,杀不了阙沙兵,但能让受者反应变迟钝,对于普通夫诸士兵来说,也够用了。
“还在画啊。”
康子没有空手来,他左手端着一碗鲜香羊肉汤,右手提着壶刚烧好的水酒,乐呵呵的一屁股坐在白鹤对面。
白鹤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往嘴里送,“好香啊!”冬日喝上一口羊肉汤,任是狂风白雪也不带怕了!
“好喝啊!”白鹤砸吧砸吧嘴儿,仰着脑袋问道:“还有么?”
“嗒!”康子重重往白鹤的毛脑袋上一敲,“哪里还有羊肉汤,营里今日好不容易杀了头羊,你哥我一口没喝,全送你嘴里了。”
白鹤调皮道:“要不,明天早上我帮你翻翻,看看有没有剩下的?”
“臭小子!”
白鹤结结实实挨上一掌,嘴登时乖了。把桌上画好的符咒码齐交到康子手上,“康哥,这些你先发下去,再等我一晚,明早我便交齐。”
康子哈欠连天,“不急,明天先派一支小队去探查情况,待他们回来,再做决定。”
白鹤面色顿时变得严肃,正色道:“夫诸士兵众多,应当速战速决,多拖无益。”
康子手撑着下巴,食指摸上新长出来的胡茬,坚硬毛发扎入指甲,他思考片刻,答道:“这个我们也是知道的,只是,唉,明日我再跟你细说,我先去睡了,你也早些歇息。”说着头也不回,起身便走。
康子一溜烟儿便不见人影儿,白鹤目光回到桌面,无意瞥见那壶冒着热气的烧酒。
赶忙冲出去,冲康子消失的方向嚷道:“哎哎哎,酒!你酒还没喝呢!”
回应他的,是边境风月。
算啦算啦,白鹤回到宝座,鼻子悄悄凑近一闻,好香啊!忍不住抱起酒壶,又是一阵凉风吹来,让他清醒了些。酒一旦入腹,符可就画不完了。喉结滚动,胃里酸涩混着羊汤,他放下酒壶,执笔蘸墨,洋洋洒洒,画了一张又一张。
***
夫诸国一处小镇街上,正过着鹿儿节,街道两边挂着五彩灯笼,小贩排成长龙,各色食品的味道交杂在一起,让人胃口大开。街上人流如织,商铺比邻,好不热闹。一男一女,蹲在一处空铺的屋檐下,看着来来往往的百姓。
女子先开了口:“你说摸抹没会来这儿吗?”
晚风吹起鬓发,一会儿游走鼻尖,一会儿轻吻脸颊,男子答道:“据各地情报,应是在这儿没错。”
说完,两人陷入沉默,一言不发,脑袋随着路过的百姓,一下转向左,一下转向右。等待的时间过的尤为漫长,明明只半个时辰,却像过了千年万年。
夜色渐浓,街上百姓愈来愈多,挤的两人被迫往里挪。此刻若是有哪个神仙恰巧路过,往下一看,映入眼帘的,估计是大片大片大小不一的黑豆在亮地儿滚来滚去。哦!不对!还有两颗黑豆一直杵着不动呢!
蹲了这么久,百里遥脚都蹲麻了,忍不住道:“你觉不觉得,我俩儿有些格格不入。”
池鹤春腿也麻了,“是有点儿。”
百里遥噗的站起,“不如,我们也去逛逛吧!”脚麻了不听使唤,一腿往东边倒,一腿往西边窜,旁人看来,好像是蹲人店门口半天,结果来了坨大的,于是脚酸腿软,姿态滑稽。
少女不满道:“看什么?!不来扶我一下?”
这可冤枉池鹤春了,他腿也麻,强忍着下方传来的伸拉感,酥酥麻麻,没扶上百里遥,反倒自己摔了个屁股蹲儿。
见此憨态,少女忍不住笑道:“哈哈哈,你可真好玩儿!”光顾笑没顾上腿,脚下一滑,两人摔的整整齐齐。
这下可真摔疼了,百里遥安静了一会儿,黑豆儿们纷纷停下,在两人身旁围了半个圈儿。
一双温厚有力的手搀起她,关心道:“姑娘,没摔疼吧。”
百里遥捂着屁股,笑呵呵道:“没事没事,不疼。”
见她没事,那位善良的老妇叮嘱道:“不疼便好,小姑娘,出门在外,要照顾好自己啊。”
百里遥伸手指了指池鹤春,笑呵呵道:“我不是一个人。”
老妇盯着池鹤春,上下打量一番,看着他同样捂着屁股的手,无奈道:“小伙子,姑娘跟你走,你得照顾好人家。”
池鹤春整理仪装,向老妇恭敬作揖,正色道:“夫人放心,晚辈一定做到。”
老妇笑了,嘴里喃喃道:“那便好,那便好。”自顾自走了。
见老妇走远,百里遥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池鹤春,你可真的太好笑了!”
池鹤春搓搓屁股,佯装生气道:“阿遥。”
少女凑近憋笑,“生气啦?”
池鹤春故意扭头不看她。
“别生气啦,鹿儿节一年才一次,不逛逛多可惜!”勾着少年墨色袖口,汇入人流。
耳边,是商贩的吆喝。
一个老人,包着深褐头巾,怀里的长木棒盘的光滑,上面插满了红果儿,大小均匀,颜色鲜亮,晶莹剔透,令人垂涎。老人声音响亮,“糖葫芦哎,卖糖葫芦!甜甜的糖葫芦!”
大叔左手拿扇儿,右手握串儿,不断吆喝:“羊肉串儿,羊肉串儿!刚烤好的羊肉串儿!”大叔光着膀子,腰间一块灰色麻布,脖子上耷着条拿来擦汗的毛巾,面前铁架上炭火红热,金色火星似烟花,摇摇晃晃升到串儿上,高调绚烂,默默消亡。
旁边的小摊,铁锅噼里啪啦,油饼煎的金黄,小贩筷子一捞,夹起来停上一小会儿,沥干油,将煎好的油饼放到旁边缺口的瓷碗里。身后扎着羊角辫儿的小孩帮着嚷道:“煎夹子嘞!煎夹子!”跟旁边卖串儿的相比,竟不显逊色。
百里遥拉着少年来到大叔摊前,“你这儿都有什么串儿啊?”
“羊肉串儿,猪肉串儿,牛肉串儿,鸡肉串儿。”大叔停下扇子,笑眯眯道:“姑娘你要哪串儿?”
“牛!”等等,农神骑的好像是水牛来着,那水牛脾气极好,每次去找农神都是它带的路,不忍心吃啊!
那就“羊!”等等,春神府邸养着头羊,娇憨讨喜,可爱不已,舍不得吃啊!
不想了!百里遥给自己脑袋来了一掌,态度比赴刑场的烈士还要坚决,“猪肉鸡肉各三十串儿!”
“好嘞!”大叔手脚麻利,烤串在铁架上依次铺开,抓起小碗里的茴香、孜然、花椒、肉桂、蒜末,撒在肉上,那叫一个香!
大叔烤串儿的功夫,百里遥拉着少年,又去买了两串糖葫芦。
糖葫芦塞在少年手中,“喏,小孩儿吃的,一手一串。”
少年看着手中红果,一脸的不解茫然,“你觉得我算小孩儿?”
百里遥拉着少年衣袖,挤过人群,又蹦到油饼摊前,各种口味要了三个。
抽空答道:“怎么不算?你可比我小一岁呢。”
少年无奈,把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怎么看他都不会是小孩儿,他把在街边上蹿下跳的少女拉近,轻声唤她:“阿遥。”
百里遥没听见,她完全沉浸在鹿儿节热闹的氛围里,欢呼雀跃,乐在其中。
池鹤春又唤了一声,“阿遥。”
少女回头,眼里闪着明亮星辰,面带笑意,手里的吃食多的快要拿不下,“嗯?怎么了?”
“别把我当小孩儿。”
少年声音不大,似委屈,又像是在撒娇,百里遥听的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