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遥,把他带上,我们回军营。”少年伸手碰他,扑了空,赤苋如烟袅袅,消失在他们眼前,是幻影。
乌城的夜极静,少女呼吸急促,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神情凝重,望着少年冷声道:“现在回去。”
“好。”少年轻触少女衣袖。
几乎瞬间,他们便到达夫诸军营。夜已深,天上星零碎几点,几列士兵举着火把巡逻,军帐灯都还亮着,帐旁,白条高挂,随着寒风飘零。
百里遥抓住一个路过的士兵,拽他的盔甲,涨红了脸,眼中噙泪,想开口,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士兵低头不言,百里遥不说话,他也不走,恭敬的立在一旁。池鹤春示意士兵离开,提醒道:“殿下应是在帐中。”
少女仰头,望着吹起的白色素布,被生锈的银钩挂着,飘的很远。忽然,她抛下少年,朝那方熟悉的军帐飞奔而去。
真静啊,静得她只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急急的呼吸。啊!她被凸起的石头绊倒了,跌倒在军帐前。
风来了,帘子吹起一条缝,她看见,一个身披黑甲的男人,跪在地上,他的前面,躺着一个女人。他们都没发现她,没发现天上的神明踉跄跌倒在军帐前。
她恨!恨**,恨升卿,恨阙沙,恨所有人!她跪在地上,粗糙的沙粒磨痛她娇嫩的肌肤,热泪温暖她冰冷的身体,流着流着,泪也冷了,她像只受伤的小兽,蜷缩着呜咽。
身后传来一阵急急的脚步声。愈来愈响,吵的她耳朵疼。
终于,声音停了。不!他没停,他换了种音色。他说。
“阿遥。”
少女没有理他,没有人能理解她此刻的痛苦。军帐里躺着的,是她的师妹,是她为数不多的挚友。
忽然,周身渐渐暖了,她抬头一望,少年布了阵,把她包围在暖炉中。但是,他不在她身边,他进帐了。
黑甲男人站起,他们在说些什么?
对,我要知道,是谁杀了阿声,我要给阿声报仇!
她顾不及擦眼泪,帘子断了,两个男人回头看她,看她泪流满面,愤怒的质问:“是谁?”
司空图接下来的话,断了她报仇的可能。
“是升卿,他知自己有错,不久前,差人送了信来,他说。”
少女声嘶力竭,“他说什么!”
司空图低着脑袋,小声道:“他不会再针对夫诸,他和我们的仇怨一笔勾销。”
少女双目猩红,方才磕到的膝盖流出鲜血,将烟灰色衣裙染黑,“一笔勾销?他杀了昧姐,杀了阿声,怎么一笔勾销?这帐,到底怎么算的!”
少年无奈道:“他还说,如果夫诸再来烦他,他就一举将夫诸灭国。”
他们不能报仇,更不能让百里遥去报仇,不然,殿下就白死了。
少女冷笑道:“这蛇真够可以!”推开两人,捞起师妹的尸身,越过他们,飞身离开。
池鹤春丢给男人一句,“司空将军,你留此坐镇,我去寻她们!”跟着匆匆离帐。
他怎么追的上百里遥?很快,少年便跟丢了。
长公主逝世的消息还未传至皇都。所以,她的皇兄宋听禅,此刻,正躺在舒服的龙床上,睡的正香。
百里遥破开皇宫重重防守,一掌震碎殿门,冲入内室,拽起黄色衣领,甩在一旁,将师妹小心翼翼放在龙床上。
宋听禅揉揉睡眼,定睛一看,整理好仪容,起身行礼,“百里大人深夜来访,有失远迎。”
百里遥替师妹细心掖好被子,声音平静,“我要你立马发布圣旨,厚葬阿声。”
“阿声?!我妹妹…”宋听禅仔细打量,床上的人面色苍白,应该离开有些时候了。“怎会如此?”
少女替床上的人梳好鬓发,“上了战场,总会死人的。”
宫人举着武器,蜂拥而入。
“保护国主!”
宋听禅将他们拦在外面,吩咐道:“传朕口谕,长公主薨逝,准备下去,予以国葬。”
皇宫婢子办事效率很高,天亮前,将各处宫殿里里外外都挂上白,宋知声也从龙床上挪走,移到提前准备好的棺木中。
少年寻觅未果,路上听闻长公主薨逝,才匆匆往皇都赶去。
百里遥坐在太和殿屋顶,身旁的双龙戏珠栩栩如生,头顶太阳正烈,底下,那些曾经听阿声说过的大臣,此刻,正身穿朝服行跪拜之礼,天子扶棺,少女坐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不带任何情绪,旁观师妹的葬礼。
耳边传来声响,少年唤了声,“阿遥。”
她没有回应,只是呆呆看着下方,往生钱飘了满天,晴日白雪,今日除夕,本该是个高兴日子。阿声这辈子,身为公主,千般宠爱没受过,苦倒是吃了不少,父皇亡故后,孤身前往御水阁修行,数年清苦,终得学成,归来一年有余,鞠躬尽瘁,为皇兄固皇位,为宋氏稳江山,在朝堂上斥过奸佞臣,在沙场上杀过外邦敌,她这一辈子,从未有一天,是为自己活。
嘶——脚上传来强烈的痛感,少年扯开穷袴,敷上止血的膏药,又往里输了好些灵力,才将血止住。
少女长叹一口气,声音轻轻的,像缥缈的烟,清晨的雾,“阿声啊,除夕到了。”
池鹤春有些生气,自己寻了她一夜,她倒好,不管不顾,旧血凝固,又流新血,半条腿都染红了。气道:“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这么糟践自己的身体。”
少女又道:“我不想回去了。”
池鹤春抬头看她,脸上泪、泥、沙混在一起,气势又跋扈,活像个丐帮帮主,他问道:“师尊那儿如何?”
少女没有回答,自顾自道:“不回去了。”
少年又道:“云中君那不好交代。”
百里遥站起,指着下面师妹的棺木,凝望少年,眼里没有任何情绪,“这不是交代么?”
池鹤春妥协,温声道:“去瀛洲补些药吧。”
少女笑笑,她太了解他们了,“她不会给我的。”
池鹤春又问:“能保证打赢么?”
“五成,越早来,胜算越大。但,她们绝对会拖延时间。我没药了,拖的越久,神力越弱。”
少年却道:“可以再加一成。”
“什么?”
“胜算,再加一成。”
百里遥不解,“?”
池鹤春蹲下,取出药包,用浸了药的白布条包着少女的腿,一圈圈缠上,温声道:“夫诸不是只有神,还有许多修仙者,流散在各地,活了千年的精怪也不在少数,加上他们,胜算大些。”
其实人间的药对她没什么作用,但她还是乖乖站着,任他包扎。
百里遥故意问道:“如果明日我们全军覆没了怎么办?”
少年回答的很肯定,“不会的。”
少女笑笑,“当然不会,我会替阿声守着这片土地,任它鬼神来,都要先过过我的御水术。”
除夕夜,皇都户户挂上白灯笼,烛火长燃,亮了一夜,往生钱铺满长街,像下了场大雪,将整个皇都城冰封在寒冬。
初一,国主颁布诏令,建立夫诸修士花名册,三日期限,全国修士,必至长公主府登记在册。
这一日,夫诸风平浪静,无事发生,就连边境的战火,也停的悄无声息。
瀛洲岛。
百里应祈闹了脾气,草药也不择了,不满道:“就放她这么任性?”
**搅着汤棍,钵里的浓稠物散发着草药的清香,不紧不慢道:“阿遥年纪小,你不要和她计较。”
啪吱,门开了,走进来一个白发长毛仙。
是偓佺采药回来了,闻言,冷不丁的来了句:“说起来,百里大人年纪还要大些。”
是的,百里遥比百里应祈大了几个月,将两人放一起对比,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总会认为百里遥是更小的那个。
**捞起一小团,捏在手里闻了闻,味道对了,“是吗?原是我记错了。”
百里应祈夺回**手中的汤棍,沉声道:“她要是一直不回来呢。”
**转身去翻偓佺的药筐,掏至底部,也没见着想要的那株,埋怨道:“少摘了一味。”
偓佺早料到主人会不满,尖细的爪子扯着白色长毛,解释道:“我四处转了个遍,都没见着,许是之前给百里大人制药用光了。”
出乎它意料的是,主人没有跟从前一样立马吩咐它去采,而是一点儿也不急。**缓缓道:“没了就算了,高低她现在也用不上。”
百里应祈忽然走近,按住她的手,逼她停下手里的活,“没药怎么行?”
**抬眼看她,一动未动,“她要不行了,自会回来取。”
百里应祈浑身酥麻,她的这位**姐姐,点了她的穴,封了她的脉,只因自己话太多,还不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