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诸东方 第3章 道隐

两位少年怎么也想不到，会在森林里遇到山鬼，更想不到之前那举止诡异的老伯居然是只猫妖。

“鹤鸣原外的世界，果然是不一般呐。”阿絮感叹道。

池鹤春在偷笑，“是挺不一般的。”

“哎，你在笑什么啊，有什么可笑的。”阿絮嗔怪道。

“我笑鹤鸣原没有猫。”池鹤春笑得更大声了。

“我看你是找打！”阿絮拿起榕树枝抽池鹤春的屁股。

少年一闪，避开了朝他袭来的树枝，“哎，我们现在去哪儿啊。”池鹤春还在笑。

“找个地方落落脚吧，等天亮了我们再上路。”阿絮一甩手，把榕树枝扔到了路旁的杂草丛里。

“哎呦！”草丛里响起了一阵惨叫声。

“有人。”池鹤春停下了笑声。随便折了根树枝扔给阿絮，“拿着。”

阿絮将树枝化为一柄薄剑。冲草丛喊道：“谁在那里，出来。”

过了好一会，草丛里没有任何反应。

二人警惕的朝草丛靠近，走进了才发现，草丛里没有任何东西。难道是逃了？是何等高手才能这么悄无声息的走掉，是高手又怎会被一根树枝打中？

“二位别找了。”草丛里又响起了声音。把两个少年吓一跳。“鄙人只是一介孤魂，你们怎能找得到我？”那声音又说话了。

池鹤春恍然大悟，榕树枝里还残留着阿絮的灵力，难怪那魂魄能被树枝打中。

“对不住了，无意冒犯。”阿絮朝草丛喊了一声

“无妨，这森林危险，二位还是速速离去吧。”

“这位兄台为何独在此处？”池鹤春走到草丛边，对着面前的空气说话。

“我跟人有个约定，我在这等她。”声音在少年身后传来。

少年尴尬的转过身去，“听你声音，你应该在这游荡很久了。魂魄一旦在凡界待久了，可就永远都无法入轮回了。”

“哈哈，我本就不打算再入轮回”那声音轻笑道。

“为了一个约定，值得么。”阿絮也加入了聊天。

“当然值得。”那人肯定的说。

“她既没来，你何不直接去找她？这林子里出现吃魂的妖怪可不稀奇。”

“不了，我怕她来了没看见我，会生我的气。”

“不是，哥们，你孤魂一个，人家来了也看不见你啊。”阿絮无语道。

“她看得见，你们走吧，这森林里精怪很多的。”

“既然如此，这位兄台，我们就先告辞了，森林危险，多加保重。祝愿你早日与心念之人相逢。”池鹤春抬手向面前的魂魄道别。

“告辞告辞，多加保重。”阿絮跟魂魄道了别，和池鹤春一起离开了。

二人还没走几步，那声音就追了上来，“二位等等！”

“还有什么事吗。”两人止住了脚步。

“你们身上，有辛夷木的味道。你们一开始经过这里的时候我就觉得很熟悉，现在我确定，这就是辛夷木的气味！”那声音有些激动。

“我们身上有辛夷木的味道？”阿絮疑惑道。

“对，我等的那人常常驾着辛夷木车，所以跟她接触过的人都会沾染辛夷木的味道。”那人解释道。

“方便告诉我们你等的那人是男子还是女子吗。”池鹤春问道。

“是个女子。”那魂魄激动的抓住池鹤春的肩膀，“她叫山鬼！”

“山鬼？！”二人都吃了一惊。

“她是不是养了只花狸？”阿絮问道。

“是，她还养了一只豹子。”魂魄回答道。

池鹤春脸色凝重，对那魂魄说：“你等的那女子可是死神。”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平静的说：“我知道。”

“知道你还等？！”阿絮气的跳脚。

“哈哈，小阿鬼虽是死神，但是她从未伤害过一只生灵。相反，她守护着这片森林，是森林里生灵们的守护神。”那声音顿了顿，“所以，你们见过她对吗。”

“是的，就在刚刚，我们见过她。”池鹤春回答道。

“可否帮我告诉她，我在这里等她。”

“你直接去找她不就得了。”阿絮觉得这人很奇怪。

“若是我走了，阿鬼到了没看到我会生气，我不想让她生我的气。”

“你这魂魄都虚弱成什么样子了，这么久没来找你，她一定是忘了这个约定，而且我一个时辰前还见到过她，她看着就很闲的样子，哪里会有事拖住她。”

“不如，你现在跟我们一起去找她罢。有我们在，那些林子里的精怪伤不了你。”池鹤春劝道。

那魂魄沉默了一会儿，“行吧，我跟你们一起去找她。”

因为还没有走出林子，所以那榕树开辟出来的路还没有合上。三人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山精鬼怪。

在路上，那魂魄给两个少年讲了他和山鬼的故事。

魂魄生前是个书香世家的少爷，名唤姜道隐。十五岁时父亲去世，家道中落，由母亲独自抚养长大。

姜道隐的母亲徐夫人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徐夫人家重文化教习，故徐夫人颇有学识，丈夫去世后，没有请夫子，而是选择由自己来教儿子。

但徐夫人严厉，姜道隐常常因为没有按规定时间背出诗文而没饭吃。日积月累，姜道隐就养成了孤僻的性格。

有一天，姜道隐又因为没背出诗文而饿肚子。他赌气，一个人偷偷跑到了附近的小河边，坐在石头上发呆。姜道隐正努力回忆诗文的下句是什么时，一只拳头伸到了他眼前，张开手掌，是一个还没完全成熟的毛桃儿。

“吃吧。”旁边的小女孩说。

“我不饿。”

“我在一里外的树上就听到你肚子叫的声音啦，还说不饿。”女孩儿把毛桃硬塞到姜道隐的手上，“你就吃吧。”

“多谢。”

“你下次饿了就到这里来，我请你吃桃儿。”

“好。”

“再见啦。”小女孩说完就突然消失了。

那时的姜道隐觉得，他一定是遇到了书中写的乐于助人的仙子，而且还是个可爱的小仙子。

随着姜道隐越长越大，徐夫人布置给他的读书任务也越来越多，让姜道隐和小山鬼见面的机会变多了。道隐和山鬼彼此之间越来越熟悉，他们不再局限于只是给食物这一个互动。他们分享最近发生的趣事，谈理想和远方。

有了山鬼的陪伴，姜道隐渐渐变得健谈开朗，不再内向孤僻。徐夫人察觉到了姜道隐的改变，可是慢慢的，儿子会问她女子喜欢什么物什，会在节日里偷偷出去许久。她知道，儿子恋爱了。但是，年轻人嘛，她理解。她支持儿子谈恋爱，并且主动要求儿子把山鬼介绍给她认识。

初次见面，她夸山鬼长的漂亮，名字特别。山鬼走后，她告诉道隐，她很喜欢她。原本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后来，姜道隐病了，病的越来越严重，徐夫人请了医师，甚至请了道士，都没能把他治好。道士走后，徐夫人开始不喜欢阿鬼，姜道隐感受到，母亲似乎认为是阿鬼害他生的重病。

有一天，他收到一封信，是阿鬼给他的，约他在榕树林西边的一棵他们常约的老榕树下见面。他那时已经病的很重了，但是他还是去了，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她。

三天后，他病死在了那棵老榕树下。他死后，林子里的精怪分食了他的尸体。母亲来找过他，但是他的尸体已经被吃了，他成为孤魂，母亲听不到他说话，他看着母亲一直找，一直喊，母亲没找到他，离开了，此后母亲每天都来找他，再后来，变成了每个月来寻他，最后，母亲每年带着祭品来祭奠他。现在，母亲已经很久没来过了，姜道隐知道，母亲去世了，和父亲葬在了一起，他听山里的精怪说的。

他想去见母亲，可是他被困在了这无边的树林里，永远走不出去了。他一个人在森林里游荡，等待。直到遇到了池鹤春和阿絮。

故事讲完了，三人也已接近森林深处。

“那女人又来了。”阿絮吐槽道。

“又见面啦。”小野猫非常兴奋。高兴的绕着阿絮直转圈。

“别靠我这么近！”阿絮嫌弃道。

池鹤春向野猫行了个礼，说道：“姑娘，我和阿絮离开后，在榕树林里遇到了一个魂魄，是山鬼大人的故友。他与你家主人有个旧约，可否唤你主人出来一见。”

花狸化成了少女模样，“故友？我家主人哪里会和魂魄交朋友。”

“是阿狸吗？”那魂魄试探地问道。

“这声音……天呐！你是，姜道隐！你还有脸来找我主人！”少女顿时炸毛，要去挠死那负心汉。

“我……阿狸，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我等不到阿鬼，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天，你母亲来找了主人，告诉主人你娶妻了，叫主人别再来找你。你知道主人听了有多伤心吗？！”

“不，我没有娶妻，我怎会娶除了阿鬼以外的女子。我收到了阿鬼的字条，叫我在那棵老榕树旁等她。”那魂魄带着哭腔，“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是我负了阿鬼。”

“那你为何死了。”少女平静了许多。

“病死了，他傻傻等你主人没等到，病死在了榕树林里。”阿絮替他解释道。

“那是他活该。”少女声音带着哭腔。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姜道隐再次道歉。

“你最该说对不起的是主人！”少女哭了出来。

“他和你主人本就是孽缘，凡人和死神相爱，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要说对不起，若不是遇到你主人，道隐兄也不会早早病死，他母亲也不会郁郁而终。”阿絮为姜道隐鸣不平。在这场感情中，本就没有谁对谁错，怪就怪命运弄人，偏偏让他们两个相遇。

池鹤春始终保持沉默。

周围的浓雾慢慢消散，薄雾中缓缓走来一个骑着赤色豹子的少女。

少女对着那魂魄轻轻的唤了一声：“道隐哥哥。”

那魂魄愣住，月光下，他的阿鬼还是和从前一样灵动可爱，二十三年了啊，他心心念念的爱人，终于出现了。魂魄鼻子一酸，颤抖着肩膀，哭了起来。可是，魂魄是没有眼泪的。

少女踉跄的从辛夷木车上下来，脚步沉重，走向那魂魄。

她轻抚上少年苍白的脸庞，为他擦去虚无的泪水。“哥哥，别哭了。”

魂魄抱着少女，感受到少女温热的体温时，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人只能听到姜道隐断断续续的哭声，而山鬼，看到了爱人的歇斯底里。

月光下，薄雾里，二人紧紧相拥。

阿絮正要问，池鹤春就开口说：“死神可以看见魂魄。”

阿絮喜道：“既然她是神，那他们是不是可以重新在一起啦。”

少女解释道：“主人虽是神，但却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姜道隐魂魄气微，无力回天。”

池鹤春抬头看着天上挂着的皎皎明月，叹了一口气，“是啊，道隐兄执念已解，就快消散了。”

月光下，山鬼的面前，一个翩翩青衣少年渐渐出现在大家面前，大家心里都明白，这便是姜道隐，他们现在看到的，是姜道隐留于世间最后的样子。

“阿鬼，此生能再见你一面，我已无憾，神生漫长，”少年放开少女紧紧抓住的手，“愿你觅得良人，相伴一生。”说完，少年消散了。

昔日的爱人得而复失，山鬼几乎要崩溃了，她拼命的想要抓住，却再也探不到他的一丝痕迹。

姜道隐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了，没有留下魂魄，也没有进入轮回。森林里的一切回归平静，跟他没出现时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