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瘦高的身影蹜蹜而来。
“你们好大的胆子!在伯府外做什么?”
云鬓在听到这道女声的一瞬便赶紧放下付如皎面前的纱帘,想趁着来人还未认出她二人之前赶紧带着夫人离开。
可那人不依不饶,也是看出这二人想要逃走,看准更柔弱的那个,伸手便往付如皎的帷帽上去抓。
付如皎躲闪不及,被她拽歪了帷帽。她勉强扶正帷帽,强撑着平复下呼吸,挡在云鬓身前,牵着人,低声道:“走。”
庄静悠仍旧不依不饶。及此时,她身后传来脚步声,给足了她底气,她刻意放开声音,教后面赶来的人也能听见。
“你到底是谁?我祖母生前是全上京人都敬重的全福人,她老人家的灵柩前,你鬼鬼祟祟,是何居心?”
“是谁在那?”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付如皎愣在原地。
掐在云鬓腕上的手骤然收紧。云鬓紧忙反握住她的手,妄图借此渡给她丝缕杯水车薪的温热与底气。
可她还是软了心中的那道脊梁。
那身影自雨中来,仆妇手中的纸伞挡住她的脸,教人看不分明。
安南伯府二房夫人刘氏领着仆妇停下,又问:“你是谁啊?”
庄静悠瞅准时机,伸手扯开付如皎的帷帽,手中纸伞随着这股劲,甩了她二人一身雨水。
付如皎不是不知道躲闪,是在那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主动放弃了反抗的念头。云鬓的阻拦的惊呼声应时响起,她也终于是教对面众人看见她泪痕未干的脸庞。
“姨母……”
“付如皎?”庄静悠惊呼出声,那只扯她帷帽的手并未收回,转而变成指向她的手势,“你怎么会在这?”
“表姐,我——”
“谁是你表姐!”
庄静悠像是看见什么脏东西,赶快退后几步至刘氏身旁,继续追问:“你怎么还活着?你来干什么,来看我们伯府笑话吗?”
付如皎强忍泪意:“我听说老夫人去了,来磕个头。”
“磕头?”庄静悠不是没看见她一身狼狈,却还是讥讽开口,“猫哭耗子假慈悲,你安的什么心?我祖母去了,你怕不是最高兴的——”
“住口。”刘氏响声打断,“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庄静悠回过神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安静立在刘氏身边。
“姨母……”付如皎望向刘氏,回忆如潮水,纷至旮来。
当年,付如皎的娘亲病重,担心她爹和继室待她不好,便托人往上京去了封信给安南伯府,劳堂妹刘氏帮她照看女儿。
前朝末年,乱世之中,刘氏父母双亡,只身北上入京,卖身进乐坊,但求一夕安稳,可这还没安稳半载,起义军就打进京城了。乐坊老板欲将她们这群只卖艺的姑娘献给起义军,刘氏伙同其他姑娘控制住这黑心老板,偷了身契各自寻活路去。
可兵荒马乱之中,离开庇护之所实在不是明智的做法。也是刘氏命大,没遇上什么亡命徒,反而是被当时随军北上的一家人给救下了。
而这家人正是如今的安南伯一家。
先帝登基后,封了老安南侯爵位,降级承袭。安南侯一家虽说一夜登天,但骨子里还是纯善的老百姓。老安南侯随军前是做镖局生意的,走南闯北,自己吃过苦,也从不会瞧不起乱世之中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因此,当他的二儿子,也即如今安南伯二弟同刘氏在几月的相处中暗生情愫之时,他并未阻拦。等到新帝荣登大宝,一家人也终于安定下来,老安南侯很是痛快地替自家老二主持了婚事,正道是双喜临门。
而刘氏便做了安南侯家二少爷也即当今安南伯二弟的夫人,摇身一变成了住在上京侯府的贵妇主子。
刘氏后来差人回家乡寻亲,也就是那时和付如皎她娘重新有了联系。
付如皎她娘在家乡嫁了一个付姓商人。商人借着新朝初立的东风发了家,一家上下日子虽不说大富大贵却也算是吃穿不愁。
可其实,这商人娶付如皎的娘也是看在这女子同安南侯府的关系,然而她娘那时不知,还以为世道太平了自己也寻着了可托付终身之人,两人成婚起初,的确是过了一段蜜里调油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她娘生了她之后就一直身子不好。再加上她爹发现安南侯府的亲戚关系给不了他好处,演都不愿演了,迫不及待纳了妾。这时候,付如皎也就七八岁的年纪,除了一张不知是福是祸的桃花面,什么也没有。
她娘知道自己活不久,只担心这个木楞不争的女儿在继母那受委屈,想为她寻一个好出路,便想到了远在上京的刘氏——
“姨母这些年可还好?”付如皎试探着开口。
“不好。”刘氏冷淡开口。
付如皎从来都是这样少言的性子,不会说话,也不爱说话。这一句关心话被堵回去,后面就更说不出什么了,期期艾艾,低着头不敢再看对方。
庄静悠瞧见刘氏对她态度一般,刚刚被压下的心火瞬间又窜起来,看她哪哪都不顺眼,“这么大的雨,还要教二婶同我跑出来一趟,你果真还是那个害人精,赶紧走!”
回到安南伯府,一女子迎上来搀扶刘氏。
“这是怎么了,娘?”这女子又看了看满脸不忿的庄静悠,“大姐,这都是怎么一回事?”
“别提了,之前在我们府上借住过的那个扫把星来了。”庄静悠一摆手,又瞟了眼刘氏的背影。
刘氏由仆妇搀着回屋了。而这头,刘氏的儿媳妇王嫙没听明白,跟在庄静悠身后,小声地问:“到底是什么人啊?”
“嗐。你嫁进来那会她也早已嫁人。”庄静悠拉着王嫙往远离灵堂的院落去,“是个二婶娘家的外甥女,在我们府上做了好几年表姑娘。她娘死的早,二婶心好把她接进府里来养着,结果她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表姑娘?我怎没听娘和子明提起过?”王嫙思索无果。子明是刘氏独子、王嫙夫君庄颢的字。
庄静悠这才哂笑一声,答:“他们要是肯告诉你,那才有鬼!付氏住在府上那会,你那好夫君好几次找他娘、他祖母闹着要付氏嫁给他呢!”
王嫙脸色变了变,很快恢复,嗫嚅道:“怪不得……”
“现在知道了吧!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也是没见过世面,听他几句鬼话就真以为他这辈子心里只有你呢!”庄静悠哼道。
“大姐还是少说这些话。”王嫙赶紧转开话题,“大姐刚才说这付氏养不熟,是怎么一回事?”
庄静悠往罗床上一坐,缓缓道来:“她娘跟二婶关系也没亲到那种地步,二婶又不是傻的白帮人养闺女,当年接她入府,也是因为她娘信里说这姑娘的婚事都交给府里操办,府里这才同意。”
“没懂。”王嫙老实回答。
“这有什么不懂的?前些年,上京这些人家拉拢关系,没那么重要的就送礼,重要的就结亲。可一家里姑娘又能有几个,咱家加上我总共也就四个姑娘。她这么一个表姑娘,虽然不跟我们家姓,但亲事算在我们家头上,也总是有用的。而且家里给自家姑娘挑婆家,总还得顾虑姑娘喜不喜欢,嫁过去会不会委屈了。可她——”庄静悠大抵自己也觉得有些过分,斟酌着改了措辞,“她家世不比我们,无论嫁给谁都算是高嫁,怎样都不吃亏,府上给她挑亲事容易多了。”
理的确是这么个理,但王嫙听着还是觉得那付氏有些可怜。她议亲那会,赵维案余波未平,上京风声鹤唳,各府都生怕被扣上一顶结党营私的帽子。以至于家里为她挑夫婿,只看人品,不论出身,甚至还要刻意避着些高门大族,所幸最后选中的人还算合适。
她王嫙嫁的安南伯府二公子,身上没功名,并未在朝中任职,而是一直在外帮家里打理生意。不掺和朝堂事,也就不容易被卷入朝堂纷乱之中。
这次伯爷被下狱,世子爷上明肃司替父求情被责罚,是王嫙嫁到安南伯府之后经历过的最大的风波。这也更让王嫙确信,她不奢望丈夫封侯拜相,只希望丈夫同她平平安安过完一生。
而庄静悠的夫家就是当年受了赵维案波及,全家停职。伯府不愿姑娘受委屈,让她签了和离书归家,便不必与落魄的夫家共患难。哪怕她前夫后来又复职了,她也没表现出一点想与其重修旧好的意图,坦然过回从前闺阁姑娘的生活。
庄静悠继续说:“当年家里都在为她物色人家了。可另有一户人的儿子不知怎的看上她,直接请人来咱府上提亲,二婶也不好直接推拒,问她愿不愿意——”
“她答应了?”
庄静悠点头:“她竟然就直接就答应了,也不看二婶的眼色。那家人门户倒是不低,可跟咱家不太对付的来。她这桩婚事便是白许了,咱家这么多年养她的米粮也是白费了。我当时就说,她这么个木头做的偶人,养不熟的白眼狼,谁粘上她谁倒霉,可家里就没人信,后来见识着了吧……”
王嫙觉得有些迷惑,打心底里没觉得这付氏做错了什么,但她不敢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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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表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