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 第93章 第 93 章

午夜降临，人们渐渐离去，篝火被熄灭了，教堂被隐在了黑暗中。

林客将伊芙琳女士和阿彻送回了住处之后，在空旷的乡间小路上，抽了一根烟。

他抽完一根烟需要七分钟，在这之后，他又重返教堂。

罗莉夏已经在教堂的后门等他了，她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就在林客想要迈步走进去的时候，罗莉夏站在了林客面前，拦住了他。

“听着，”罗莉夏睁大了一双眼，死死地盯着林客，“我不管你是谁，你要干什么，但是你决不能破坏今晚的交易，你懂了吗？”

林客看着罗莉夏那双翡翠一样的绿眼睛，脑海里却只想起了温特沃斯眼里的蓝色湖水。

该死，他不该在出任务的时候想这个的。

“可以，我答应你，绝不破坏今晚的交易，我只是想看一看，不会做什么的。”

罗莉夏被林客语气里的坚定震慑住了。

她慢慢放松了自己的身体，给林客让出了一条路，又在林客大步朝前走的时候，小跑着跟上了他。

“你来太早了，交易是在后半夜到天快亮的那段时间里进行的。”罗莉夏对林客说。

他们现在正在跨过刚刚举办过篝火灯会的空地，没有烧完的木头已经被捡走了，地面上只剩下了灰烬，还有几处火燎的痕迹。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林客说。

罗莉夏吸了一口气，她正在竭力克制着焦躁的情绪，她烦躁不安。

“你到底……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我和伊文斯的关系的？因为我今天傍晚抱着孩子坐在教堂里？还是……”

林客笑了一声。

罗莉夏住了口，她感到丢脸。

“其实，傍晚的时候，你的表现很正常，不正常的是伊文斯，如果你当时抱着孩子回头，就会看到伊文斯脸上痛苦的神情——如果当时看着你的人中，有任何一个人回头，你们的关系就会昭然若揭了，该说不说，伊文斯虽然懦弱，但是并不能说他不爱你。”

罗莉夏措不及防听到了这样一段评价，有些慌神，这一下又落后了林客好几步，她连忙追了上去。

“他更爱他自己，他并不爱我。”

“我并不否认你的前半句话，但是这并不能代表他不爱你吧？”

罗莉夏冷笑了一声，她讽刺着开口了。

“尊贵的先生啊，你以为爱情是什么呢？爱情不就是将对方看得比自己要重，愿意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对方吗？不然人们结婚的时候，为什么要宣誓一个‘永远’呢？”

“你说得很有道理，这的确是爱情应该呈现出来的形式。”

“这么说，你被我说服了，也觉得伊文斯不爱我？”

“没有……坦白地说，我的恋爱经历告诉我，爱情不能只看表现形式，这一点也不准。爱情没有什么常规而言。”

罗莉夏带着林客走进了教堂的角门，他们绕了点路，来到了教堂里的一间禁闭室里。

“你就呆在这儿，等到我让你出来你再出来，听到了吗？”罗莉夏说。

林客环顾四周，这间屋子虽然隐蔽，回声却很大，但凡有一点动静，外面都会听得很清楚，更何况呆在这里，他并不能看到交易人员的脸和身形，这次行动的意义就会大打折扣。

“不行，我要换个地方，这儿不合适。”

“你到底要怎么样？难道我要把你堂而皇之地带出去，带到那帮人面前？”罗莉夏抓了狂。

“你知不知道他们每个人都带着枪，身上有武器，个个人高马大，就算你再厉害，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能呆在这里不被发现，又能够满足你的好奇心，这有什么不好？”罗莉夏质问林客。

林客仍然气定神闲，没有被罗莉夏语气里的怒火影响。

“伊文斯现在在做什么？”林客问。

罗莉夏的一张脸在禁闭室烛灯的映照下，涨得通红，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嘴里嘟囔着：“好吧……好吧，他现在在厨房，给那些人准备吃的。”

林客点了点头，他打开了禁闭室的前门，来到了大厅里，他抬起头，看见了琉璃窗里的月光。

教堂处在一种难言的静谧之中。

“等一会他们做交易的时候，你和伊文斯会在场吗？”林客轻轻地问了一句。

“……不会，我们只是把场地借给他们，过程是不能听的。”

“那你们一般在哪？”

“厨房里，或者……在伊文斯的房间里。”

林客的目光定在了大门上的神像上。

那是一尊天使像，天使的背后有一双巨大的翅膀，正好和墙壁形成了一个隐蔽的角落，而且那个位置正好就处于大门的正上方，要逃跑也比较方便。

“我要去那里。”林客指了指天使像的方向。

“……你爬得上去吗？”罗莉夏怀疑地说。

林客笑了一声，抬起手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距离交易开始，应该还有一个小时，他挽起袖子就想爬上去。

“……等等。”罗莉夏说。

林客侧过头。

“所以，你觉得伊文斯其实也爱我，但是更爱他自己，对吧？”

“嗯，没错。”

“这听起来很合理，我并不能指责他什么。”罗莉夏这句话里很怅然。

林客愿意听她把话说完。

“谁不爱自己呢？我怎么能以爱情来要挟一个人，让那个人不再爱他自己呢？这是我的选择……伊文斯从一开始就说，他并不想丢掉神父的职位，我怀孕的时候，伊文斯一直不赞成留下这个孩子——哪怕这违背了主的意志，伊文斯还是建议我打掉这个孩子……是我不舍得我的孩子，才要强硬把他生下来的……”

罗莉夏静默不语。

林客的目光动了动，说：“可是你现在却感觉自己无力承担选择的后果了，是吗？”

罗莉夏十分无助，她泫然欲泣，点了点头。

“是的……是的……我把孩子生下来，只有我被这里的人嘲笑，明明这里也是我的家，他们看着我从小长大，但是我现在却成为了他们口中的□□，伊文斯还是好好地做着他的神父，受到整个小镇人的爱戴，这不公平……这公平吗？”

林客沉默不语。

“但是这又是我选的路，我当时是真的爱着我的孩子呀！我以为，对□□处以极刑的手段，早在好几个世纪前就没了，现在不过就是几句八卦话的唾沫星子罢了，它们还能把我淹死不成？”罗莉夏质问着她自己。

林客想起了今天傍晚，在夕阳的余晖中，罗莉夏怀里的孩子嚎啕大哭时，罗莉夏只盯着台上的伊文斯，并没有给自己哭泣的孩子一点安慰。

“那你现在，违背了你当初把孩子留下来的初衷了吗？”林客平和地问。

罗莉夏愣在那里，不知道是要点头还是摇头。

她现在仍然是孩子的母亲，在托斯卡纳人的眼里，她是一个□□妈妈，她的孩子只能依靠她了，罗莉夏也是这样认为的，她的孩子只能靠她自己了。

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地憎恨着伊文斯。

她看着伊文斯过着正常的生活，每天都穿着圣洁的白衣服，就恨不得把她身上的黑纱套在伊文斯的头上，然后再在伊文斯的胸口处绣上□□的单词，然后拉着伊文斯去游街。

来啊，大家都来看看啊！这就是你们心目中高高在上的神父！

可是罗莉夏摇摇欲坠的理智又在提醒着她，当初是你要把孩子生下来的！是你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的！你现在怎么能怪罪一个从头到尾都反对这件事的伊文斯呢？

不，他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不管他有没有同意自己把孩子生下来，反正……反正孩子已经生下来了，他就在那儿了！

这就是她和伊文斯的孩子，伊文斯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要承担起这个责任，他非得把这个责任承担起来不可！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一个鲜活的生命！仁慈的主啊，祂怎么会愿意这样一个生命消亡？伊文斯作为神父，怎么能让当初的自己去打胎呢！

错综复杂的感情交织在罗莉夏的心头，让她一时说不出话。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离交易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林客应该终止这一场不合时宜的谈话了，但是他一直没开口。

对于爱情的讨论，林客不至于兴致盎然，但也没有兴致缺缺，这件事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

“你今天晚上同意帮我，是为了什么呢？”林客继续问。

“……因为你尊重我，和整个镇上的人都不一样。”

“可这是很危险的事情，按照你刚刚说的，他们每个人都带着枪，你让我偷听他们的交易，如果被发现了，你就会惹祸上身，还会牵连伊文斯和你们的孩子，只因为我尊重你，并不值得让你冒这个险。”

罗莉夏张口欲言。

除了这一条之外，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吗？

她到底在担心什么呢？

到底还因为什么呢？

她克制不住地回忆着自己的念头，在几个小时的篝火前，她答应帮助林客，当时发生了什么事？她为什么要点头？

突然，一道闪电劈进了她的脑海里。

当时，篝火旁边的伊文斯看了过来，罗莉夏以为林客就要把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了，于是在匆忙之中，只懂得点头答应林客的请求，压根顾不上许多。

是她。

是因为罗莉夏自己，不想让林客公开这一桩丑闻，不想让林客说出孩子的父亲是谁。

这又是为什么呢？

她真的有这么爱伊文斯吗？又有多么的恨伊文斯呢？

罗莉夏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