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 第92章 第 92 章

林客随手套了一件卫衣，在傍晚时分出了门，准备去参加教堂的灯会。

伊芙琳女士昨天就已经和他们提起了，说是今晚会有一场灯会，由镇上的伊文斯神父主持，让林客和温特沃斯如果没事，可以去凑凑热闹。

温特沃斯不打算去，他正在农场里清理牛的干粪便，准备收集起来之后，用作以后烧烤的燃料。

林客知道男孩对教堂不感兴趣，于是决定一人前往。

西波尔莱人坐在路边，他们将布包打开铺在地上，正倒卖着一些手工做成的小玩意。

天地一片金色。

“先生，请看一看我们家的金银器。”

“女士，这是波斯王朝的银币，上面还有国王的头像！”

……

“先生，要来做一次占卜吗？”

地上的摊子前坐着一位女巫，她是一位占卜师，脸上蒙着棕色的面纱，一双乌黑的大眼睛之上是光洁的额头，她浓密而粗韧的头发被编成了一支三股辫，垂在身侧，手上还摇着一只陀螺铃铛，它一边转一边响。

林客停住了脚步，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发现时间还早，他来了兴趣，顺势站定了。

“一次占卜多少钱？”林客问。

“看您有多大的良心。”女巫说。

“如果我没有良心，你不就白干活了？”

“不，我敢肯定，您有一百个良心。”

林客笑了起来，说：“什么都能问吗？”

“神明知无不答。”

“需要抽牌，或者看水晶吗？”

“都不需要，先生。”

“那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说谎？”

“牌和水晶也不能证明我的真诚。”

林客挑了挑眉。

他坐在了地上，看着女巫，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从我的左边往前数第三家的那只花鸟银器，值多少钱？”

女巫的眼睛和头动也没动，说：“值三文银。”

“这么便宜？”

“不，它正是由三文银锻造出来的，一点不多，一点不少，所以值三文银。”

林客点了点头，没有考究那支银器的真假，问了第二个问题：“我家院子里的玫瑰什么时候会开花？”

“您有两个家，在远方的家里，玫瑰还长在温室里，它开得很好，被人悉心照料着，而在这里，您不会见到玫瑰开花的样子。”

林客沉吟了一会，这是说，他和温特沃斯不会在托斯卡纳留到春天，所以才见不到玫瑰开花吗？

他不打算深究，他的兴趣已经被迅速耗尽，可以起身告辞了。

林客站起来就要走，没有给钱的打算——他决定做一个没有良心的人。

“您还可以再问。”女巫对林客说。

林客将手放进了口袋里，他闻着空气中树和草的味道，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今天的运气如何？”

“不太好，先生。”

“怎么不好呢？”

“您今天思考了太多的问题，做了许多准备，但是这不过是您的一厢情愿，您不会得到您想要的回报，注定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是你对我的劝诫？”

“不，这是我对您的预言。”

“如果我非要得到想要的回报，有什么办法吗？”

“不要舍近求远。”

“近在哪？”

“就在您的身边。”

林客笑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摸出了钱夹，放下了五十元钱。

女巫抬起头来看林客，说：“您可以再问。”

“我并没有一百个良心，只有一半，剩下的一半，我已经不想知道了。谢谢。”

林客收起了钱夹，继续往教堂的方向走。

越往前走，路上的人就越多，每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根白色的蜡烛，夜幕即将降临了。

林客两手空空地走了进去，不出意料地在祷告席的前排见到了伊芙琳女士和阿彻，他冲一老一少招了招手。

阿彻发现了他，也在冲他招手。

“来这儿，到这儿来，林客。”伊芙琳女士热情地对林客说。

林客走了过去，在阿彻的身边坐下了。

仪式很快就开始了。

伊文斯神父从教堂后走了出来，他的身上穿着洁白的教父袍，花纹刺绣一路从他的肩部蔓延到他的膝盖以下。

林客跟着众人一起站了起来，同台上的神父一起念诵着开场的祷告词，接下来，诵经、唱诗、读经讲道都走得按部就班，只是在最后一个静默祈祷的环节中，教堂里突兀地响起了一阵婴孩的哭声。

林客睁开了眼睛，看见大部分人都仍然闭着双眼，默念着自己的话，只有皱起来的眉头体现了众人的不满。

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坐了一个穿着黑纱的女人，手里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孩子正在啼哭，女人并没有制止的意思。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响亮，可是女人只是抱着他，什么也不做。

林客看见女人的嘴里念念有词，但是她并没有闭上眼睛，而是一错不错地盯着……林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女人在看伊文斯神父。

几句嘀咕声传到了林客的耳朵里。

“这是什么场合？罗莉夏为什么不哄一哄孩子？”

“伊文斯神父怎么会允许这样不洁的女人进到教堂里来呢？没有人拦住她吗？”

“哦！让这该死的哭声停下来吧。”

林客看着伊文斯一动不动，神父似乎对这一幕无动于衷。

教堂里的神父没有发话，其他人就算有再大的怨言，也不敢在仪式还没有结束时开口，等到这漫长的三分钟结束之后，有人迫不及待地向伊文斯举手示意，让伊文斯将这个没有丈夫的□□和她的孩子赶出教堂的门。

伊文斯闭上了眼睛，没有答应这个请求，只是说，世人都有平等地接受洗礼的机会。

孩子的哭声停止了，罗莉夏抱着孩子，走出了大门。

教堂里的其他人松了一口气，开心地拿起了手中的蜡烛，准备走到教堂的后面去参加篝火仪式。

在教父袍之下，伊文斯的身体有些颤抖，他脸上的神情十分难过，林客注意到了这一幕，并记了下来。

天彻底黑了下来，空地上堆着一大堆木柴，众人分批站好，伊文斯举着火把上前，将篝火点燃了，唱诗班的小孩子们手里捧着未点燃的烛灯，从篝火里借了火，又依次走进人群之中，将每个人手里的白蜡烛点燃了。

广场上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一盏，两盏……它们很快就连成片，照亮了整块空地，灼热的火浪扑面而来。

林客站在最末，像一个游客一样旁观着这一切。

他在安静地等待这场集会结束——结束才是一个盛大的开始。

在烛光之中，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给温特沃斯发了条信息，问他吃过饭没有，又告诉男孩今晚不用等他，温特沃斯可以自己先睡。

温特沃斯立刻回复了个好，过了两秒，男孩新的信息又弹了出来。

林客看着手机屏幕上“祝你好运”的四个字，咧开嘴笑了起来，又将手机收到了裤兜里。

众人开始围着篝火缓慢地移动，伊芙琳女士和阿彻也开始走了起来，林客看着他们端端正正地捧着手里的蜡烛，背影消失在火光中。

有一位年迈的老人坐在轮椅上，路过林客面前的时候，林客听到他在祈祷托斯卡纳岁岁平安。

除了林客，没有人注意到教堂的后门被人打开了，罗莉夏再次走了进来，她的臂弯里不再有孩子的身影。

只见她看着缓慢移动的人群沉默不语，也注意到了站在后排，一动不动的林客。

隔着空气，林客微笑着对罗莉夏点了点头。

罗莉夏有些惊讶，她慌张地看了看周围，发现没有人注意到了自己，她沿着墙根走到了林客的身边，两个人站在火光的暗处。

“晚上好，先生。请问怎么称呼？”罗莉夏先对林客打了声招呼。

“林客。晚上好，女士。”他没有问罗莉夏的名字。

“你……你不去参加这场圣洁的仪式吗？”罗莉夏问林客。

林客看罗莉夏全身穿着黑纱，又看了看场地中，穿着洁白衣服的神父。

“来之前，一位西波尔莱女巫给我做了占卜，她说我今天运气不好，不管怎么准备，最终都会落空，所以我现在也没有必要去祈祷了。”

罗莉夏有些惊讶，说：“原来是这样。可不正是因为运气不好，才更要祈祷自己的运气变得更好吗？”

“我不逆天而行，神会听到我的心意的。你又为什么不去呢？”

“哈！原来你不知道。”罗莉夏看着场地里烧起来的篝火，笑了一声。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你竟是个外乡人，不知道我是托斯卡纳有名的□□，要是你知道了，刚刚你也不会和我打招呼吧？”

林客联想了一下她手里抱着的孩子，问：“你……未婚生育？”

“嗯，没错，怎么了吗？”罗莉夏充满了敌意，她变得防备起来，一开始见到林客对她打招呼时的惊喜与无措，全都不见了踪影。

“没怎么，只是觉得，你是个勇敢的好姑娘。”林客就像没听出罗莉夏的敌意一样，温和地对她说。

罗莉夏愣住了，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惊讶得合不拢嘴，疯狂地眨着眼睛，嘴里不住地说：“哦，这……哦！”

林客笑了笑，看着眼前众人的蜡烛已经快要燃尽，这一场仪式即将走到尾声。

罗莉夏皱了皱眉头，她盯着林客，问：“你该不会是为了要向我打听孩子的父亲是谁，才这样说的吧？”

林客笑着摇了摇头，说：“我知道他是谁。”

罗莉夏大惊失色，一张脸瞬间变得煞白，一下子飙升的血压突突地刺激着她的太阳穴，让她感觉到了一阵又一阵的晕眩。

她踉跄了两步，又害怕地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勉强扯住了林客的衣角，随后又放开，强作镇定地吸了一口气。

“不可能，你绝不可能知道他是谁，你在撒谎，你想像那群八婆一样套我的话，我是绝不会上当的。”

林客沉默地看进了场地里，正好和领着众人祈祷的伊文斯对上了视线。

“他在看着你，罗莉夏女士。”林客说。

罗莉夏顺着林客的目光看进了场地里，在漫天的火光中，她和伊文斯对上了视线。

她心中绝望——林客真的什么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