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温特沃斯第一次来到戴伦庄园。
他下了车,就听到风吹过山林的声音,与流水声一起响了起来,都是哗啦哗啦的,分不清楚哪一个声音更大。
温特沃斯觉得很舒服,他紧绷了两天的精神,终于在这一刻松懈了下来。
他开始犯困,整个人有些昏昏欲睡。
“累了?”林客的声音在温特沃斯的身边响起。
“有一点。”温特沃斯掩着嘴打了个哈欠,他能感觉到泪花在眼角晕开的湿意。
林客想了想,说:“母亲可能在工作,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先睡一会。”
温特沃斯侧过头看了一眼林客,说:“这样不太好,既然是戴伦家主把我从高塔里捞出来的,我还是得当面谢谢她。”
林客垂下眼,带着温特沃斯走进了庄园里。
其实林客的心里有些犯嘀咕,他不明白艾涯对温特沃斯的特殊照顾从何而来。
艾涯认识莱拉很多年,不管之前的表面功夫做得有多到位,该冷脸的时候照样冷脸。
但是艾涯只认识了温特沃斯一天,就能在埃尔面前毫不掩饰她对温特沃斯的欣赏,又在林客提出请求之前,给高塔送了一大笔保证金,让他们把温特沃斯放了。
艾涯为什么要这么做?
如果说,艾涯是因为林客,才这样对待温特沃斯的,那林客自然感激不尽。
但是,林客只是对此抱有期待而已,在理智上,林客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倒不是说艾涯不会对林客好,只是她通常会更希望林客去主动争取,而艾涯自己会以一个支持者的身份,出现在林客的身边。
而现在这个情况——林客摸上了自家大门的门把手——最大的可能是,艾涯对温特沃斯,非常有兴趣。
推门进去,林客带着温特沃斯一路往前走,绕过前厅和玻璃回廊花园,来到了客厅里。
艾涯没有在工作,她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个骨瓷杯,里面装着一杯冒着白烟的红茶。
餐厅里,劳伦斯正在准备菜品,招待客人——今天要来的客人是谁,不言而喻。
看来艾涯为了欢迎温特沃斯,很是废了心思。
“母亲。”林客开口道。
艾涯抬起头,对林客颔首示意,下一秒,她的目光立刻就放到了温特沃斯的身上。
“你好,温特沃斯,我们又见面了。”艾涯对温特沃斯说。
“中午好,我向您问安,”温特沃斯简单地回应了艾涯的问好,“感谢您把我从高塔里救出来。”
这句话刚一出口,温特沃斯就想到了他昨天晚上腹诽的长发公主的典故,轻轻地笑了出来。
林客不明白温特沃斯在笑什么,正想开口问,就听艾涯也笑了一声。
“那看起来,我应该是弗林了。”艾涯笑着说。
哐当——
厨房里传来了一声碎响,是瓷器碎裂的声音。
“劳伦斯先生?”林客喊了一句,刚想过去看看,就见劳伦斯转了出来。
劳伦斯的手上还带着一个厚手套,他应该正从烤箱里拿出食物。
“不好意思,艾涯家主,”劳伦斯看了一眼艾涯,目光里有些难以置信,“我不小心弄碎了一个瓷盘。”
艾涯摆了摆手,轻飘飘地来了一句:“没关系,打扫干净就可以了。”
温特沃斯观察到了劳伦斯眼睛里的情绪,他看着艾涯与劳伦斯的互动,心里冒出来了一个猜测。
长发公主的故事很简单。
女巫葛朵为了永葆青春,将长发公主囚禁在高塔里。
梦想拥有一座城堡的窃贼弗林,误打误撞进入了高塔,见到了长发公主。
后来的故事曲折离奇,但简而言之,长发公主与弗林都对彼此心生好感,两人共同破坏了葛朵的阴谋。
弗林用生命换来了长发公主的自由,长发公主悲痛不已,她唱起咒语,眼泪滴落在弗林的脸上,弗林死而复生。
最后,两人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刚刚温特沃斯的确是因为这个故事笑,他觉得自己就像高塔里的长发公主。
但是他没有想到,艾涯竟然能那么快地跟上他的脑回路,还自比弗林。
这句话单拿出来,可能还可以被认为是一个玩笑。
但是……
劳伦斯刚刚转过头,准备回厨房里收拾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温特沃斯,目光之中充满了怨毒。
如果说温特沃斯是长发公主,那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因为艾涯自比弗林生气?
答案呼之欲出。
温特沃斯看了一眼明显还在状况外的林客,心里感慨:戴伦家的家庭关系还真是混乱。
艾涯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她像一个少女一样,轻盈地绕过茶几,裙摆擦过桌腿,她浑然未觉。
艾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温特沃斯的面前。
“如果温特沃斯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共进午餐吧?”她温柔地看着温特沃斯。
林客更加讶异了。
“好啊,”温特沃斯兴致勃勃地答应了下来,“看起来,这应该是一顿非常美妙的午餐。”
温特沃斯对林客和艾涯的感激是一回事,但是他总不会因此压抑自己内心的情感——他喜欢混乱的戏码。
在看热闹的基础上,如果自己不会引火烧身,又能推波助澜一番,那就再好不过了。
温特沃斯抱着这样的心态,随口答应了艾涯的请求。
没办法,这种事情对温特沃斯的诱惑实在太大,他总是喜欢和贵族们作对——天底下哪里还有比权力反转更有趣的戏码呢?
一想到这里,温特沃斯原本还有的一点睡意,立刻就消失不见了。
他正摩拳擦掌,蓄势待发,全然忘了自己刚刚虎口脱险。
他本应该珍惜自己的境遇,不该妄图破坏戴伦家族里平静的家庭氛围,至少温特沃斯应该对戴伦们的感情敬而远之。
只是,他并不是这样好的人。
他甚至没有考虑过林客的心情,没想过自己这样做,会不会让林客不舒服——温特沃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呀!
温特沃斯总想毁掉些什么东西,不管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都可以。
他天生就是为了破坏存在的,他喜欢废墟,从不考虑重建的困难。
温特沃斯只会坐在一片残垣断壁中开怀大笑,怎么会低下头一砖一瓦地盖房子呢?
这不是他会做的事情。
艾涯高兴极了,她咧开嘴笑了起来,笑容中还带有羞涩。
她未必猜不出温特沃斯的意图,只是快乐总是这么美妙,总让人在幻想中沉沦,她不能免俗,也不打算抗拒。
林客却还在状况之外,只觉得整座庄园的气氛陡然一变。
在温特沃斯到来之后,艾涯与劳伦斯都变得很奇怪,几句平静的话语之下,涌动着湍急的暗潮。
可惜的是,林客甚至连入场的门票都没有拿到,他不明白温特沃斯和艾涯为什么笑——弗林又是谁?
这让林客心中不快,暗自烦闷,又不敢向温特沃斯问个明白,艾涯也在这里,他更不敢发作。
艾涯与温特沃斯并肩走在一起,温特沃斯比艾涯高半个头,他正在侧耳倾听艾涯说的某一个笑话。
林客只觉得这个背影非常刺眼。
一部分原因,是林客对艾涯抢走温特沃斯的注意力,心里感到不爽快。
另一部分原因,也是温特沃斯抢走了艾涯的注意力,让艾涯忽略了自己的这个儿子。
他想让母亲和心上人都能看到自己,结果是,林客被两个人忽视了。
三人在餐桌旁落了座,艾涯坐在主位上,左手第一位是林客,温特沃斯坐在了林客的下首。
劳伦斯已经收拾好了厨房的地面,并指挥着厨师和女仆,准备上菜。
“吃饭不叫我吗?”门外传来了一声问话。
伴随着一阵推门声响,伦科踩着拖鞋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第一眼就看到了温特沃斯。
“你是谁?”伦科问,他没等别人回答,就自顾自地看了一眼林客,问,“是我的模特吗?”
哦?温特沃斯觉得有趣,他也看了一眼林客。
林客吸了一口气,伦科火上浇油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
“不……”林客刚想开口否认,只是话还没成型——他只发出了一声气音的时候,艾涯比林客更快地接上了伦科的问题。
“你想要一个模特?”艾涯问伦科。
伦科点了点头,说:“是啊,我昨晚和林客说的,”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没想到你这么快就给我找来了,真够有效率的。”
“哦!”艾涯的表情相对于以往,实在是过于夸张了,她仿佛在故意表现一些什么,甚至可以说是表演,“那就再好不过了。”
林客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不,母亲……”
“温特沃斯,”艾涯越过了林客,看向了温特沃斯,“你愿意当伦科的模特吗?”
您也知道温特沃斯不是我给伦科找的模特!林客在心中大喊。
这简直是意外之喜,温特沃斯没想到自己往戴伦庄园走这么一遭,还能发生这么有意思的事情。
“当然了,我是温特沃斯,”温特沃斯欣然答应,他转过头看着伦科,“请问你是谁?”
伦科这时候也反应了过来——不,这个男孩绝不是林客给自己找的模特。
伦科看着林客脸上克制不住的愤怒,意识到,这个名叫温特沃斯的男孩,不仅不是模特,还是林客的心上人。
这就是林客那份饮鸩止渴的爱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伦科心里玩味一笑,他预感到了某种冥冥之中的戏剧性,就像莎士比亚的剧本里,所有阴差阳错的巧合一样。
彼此错过的爱人们,喜事变成了丧事,报错了仇的复仇者。
可艾涯又是为什么?伦科想不明白,但是这并不妨碍他想与温特沃斯合作的心。
没有艺术家不爱美人,这简直是天经地义的。
“我是一名流浪者,目前暂时是戴伦家的长子,你好,”伦科对温特沃斯伸出了手——这时候他竟然变得绅士了,“我是伦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