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特沃斯跟着林客来到了槲寄生足球场。
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不语,各怀心事,车厢里某种不可言说的氛围也烟消云散了。
林客挂断了和艾涯的通话之后,马上从安保团队里抽调了足够多的人手,让他们立刻赶到槲寄生足球场。
等林客把车停下来时,无数辆装甲车也尾随而至。
一眼看过去,黑压压的一片,就像海洋上漂浮着的石油,肮脏得失去一切生机。
“你……”林客解开安全带,转过头去看温特沃斯。
“你去忙,我不会添乱的。”温特沃斯左手解开了安全带的扣子,比林客还快一步下了车。
温特沃斯看着林客嘱咐下属们在原地修整待命,又看了看眼前的槲寄生足球场。
大门上的标志就是槲寄生的模样。
设计师用坚硬的钢铁做出了植物柔软枝条的模样,这是戴伦家族和奥兰多家族共同出资建立的一座大型足球场。
传统贵族们是不喜欢足球的,这项起源于工业革命的运动,一开始是工人们在闲暇时组织起来的游戏。
他们穿着工装牛仔的背带裤,脸上和身上都沾满了煤炭的黑灰,工作把他们压榨得喘不过气的时候,足球是工人们为数不多的快乐。
在和平的岁月里,他们又建立了足球协会,组建了许多队伍,踢城市德比,国家德比,洲际德比。
不喜欢足球的老贵族们消失殆尽,战争又催生了一批新贵族,新贵们爱上了足球这一项运动。
或许是因为在新贵族们的前半生里,足球给了他们很多欢乐,有太多的足球巨星成为了他们的偶像。
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温特沃斯终止了自己漫无目的的思绪,看见林客走向了大门,那里已经摆上了路障,架起了机枪,穿着蓝色制服的奥兰多家族的保安们正在打着电话。
很快,电话被放下了,林客带着他的几个下属走进了大门。
温特沃斯没有跟进去。
刚刚电话里,艾涯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凶手正在潜逃。
这座槲寄生足球场肯定已经被奥兰多家的人翻了个底朝天,凯特不在这里。
温特沃斯对瓦伦的死亡现场不感兴趣,也没有必要和里头的权贵们见面,他只想知道凯特在哪里。
等到戴伦和奥兰多联手的时候,整个温室都会变成铜墙铁壁,所有人都插翅难飞。
更何况林客和埃尔都绝非泛泛之辈,他们要是想找一个人,掘地三尺——不,这两个人能把别人的棺材挖出来。
温特沃斯咬了咬牙。
戴伦家的保安们都抱着冲锋枪,站在大门口处严阵以待,温特沃斯穿着便服,手无寸铁,看起来格格不入。
只不过他是从林客的车上下来的,也没有人敢来上前问话或者搭讪,他们都当温特沃斯不存在。
温特沃斯却还能感受到投在自己身上的好奇的目光,他转身找了个地方坐下,拿出手机,切换了IP地址,利用一个跨国号码给凯特发了消息。
这是温特沃斯在凯特的手机上装的一个小木马,他这边给凯特发消息,凯特的手机会自动回过来一条消息,温特沃斯能通过这个方式找到凯特的位置。
消息的内容只是一条垃圾广告而已。
短信发出之后,温特沃斯将手机横屏过来,开始打游戏。
有一名保安走了过来,他看见温特沃斯手机上正在大杀四方的游戏人物,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温特沃斯也装作没看到,仍然在一心一意地打游戏。
突然,他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了一条消息,温特沃斯的表情没有变,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止。
等到这一局游戏结束的时候,温特沃斯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里。
在槲寄生足球场的一间巨大的办公室里,林客已经从埃尔那里听到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现在正在检查瓦伦的死亡现场。
一颗子弹从瓦伦的眉心穿过,击穿了瓦伦的后脑勺,瓦伦仰躺在地上,双目圆睁。
瓦伦还穿着一身裁剪合身的黑色燕尾服,里面的白色衬衫已经染上了脑浆和血液。
他的下身穿着一条笔挺的西装裤,人死之后,括约肌完全松弛了下来,尿液和粪便浸湿了西装裤,整个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味道。
林客好像完全没有感觉一样,他确定了瓦伦的身体上只有一处枪伤之后,又开始观看起了整个房间的布局。
窗户是完好的,凯特并没有从窗户离开,而是直接打开门,大摇大摆地走出去的——这一点,从监控录像里,也得到了证明。
书桌和地面上散落着几张纸,林客低下头去看,发现赫然是低温酒精技术专利转让书。
他看向了文件结尾处的签名,发现上面只有瓦伦的名字,而且这个名字只写到了一半。
凯特没有签署这份合同。
那为什么在一个小时之前,官网上显示,低温酒精技术已经属于奥兰多家族了呢?
又是谁在林客的车上洒酒精的?
林客暂时失去了头绪。
“林客,来一下。”埃尔在门外喊道。
林客走到了办公室的门口,一边脱鞋套,一边听埃尔语速飞快的咒骂声。
“他妈的,他妈!”埃尔手里拿着一沓厚厚的资料,纸张的破空声在空气中回响。
“你先冷静一下,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凶手,查到什么了?”林客冷静地问。
埃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位奥兰多家主的眼眶都是红的,他不敢看屋子里老人死去的模样。
林客给埃尔递过了一瓶水,埃尔没接,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总算是勉强冷静了下来,能够和林客商量问题了。
“我已经把那孙子的祖宗十八代挖完了,父母双亡,没有亲人,狗也不养一条!没权没势,就靠着工作室赚了点小钱,买了四套房,住在幸福中,草,他还幸福中。”埃尔一边咒骂一边说。
凯特的人际关系淡薄,家庭条件不错,林客在心里总结道。
“幸福中那套房子,我已经让人去看过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其他的几套房都在别的城市里,他是不可能赶过去的,足球场周围的监控正在排查,只要知道了这孙子往哪个方向跑了,”埃尔发了狠,咬着牙齿,语气嘶哑,“只要……我一定把他杀死!这孙子必须死!”
也就是说,凯特现在仍然下落不明,林客再一次总结。
“你在幸福中的那套房子里发现什么了吗?”林客问。
“屁都不剩,娘的,什么都没有,就是个空房子,我已经把他名下的所有房子和财产全部查封了。”埃尔生气地回答说。
林客心里倒是认可了凯特的做法——应该的,在杀人之前,把自己的相关信息全部清空,是非常明智的举动。
这样,奥兰多就只能查到凯特记录在基石里的消息,这给了凯特逃走的余地。
“你呢?”埃尔往办公室瞥了一眼,又很快移走了目光,“你看出什么了吗?”
林客回过头,最后看了看房间里的情状,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关上了房门,示意埃尔换一个地方说话。
瓦伦的死时时刻刻牵动着埃尔的神经,这让奥兰多的家主一直无法完全冷静下来。
走出去一段路之后,埃尔的眼眶变得更红了,在远离了瓦伦的尸体之后,他岌岌可危的神经总算松弛了下来。
春天的河流解冻之后,浮冰压不住水流,会被水流带走,埃尔的情绪就像刚刚解冻的流水,理智就像浮冰,他竭力克制着心中涌动的情感,却力所不能及。
“对不起,林客,对不起,”埃尔用手抹了一把脸,把精致装扮过的头发弄得一团乱,“我刚刚失态了,那些脏话不是冲你的,对不起。”
林客理解地点了点头,他拍了拍埃尔的后背,两个人又继续往前走,坐到了一个中庭里。
“没关系,”林客适时地开口了,“我的母亲,还有你的妹妹,现在都在专门的房间里,有保安,有心理医生,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没有人看到。”
“我……”埃尔的话刚刚起了一个头,就哽咽地说不下去了,他仍然在克制着不让眼泪流出来,“我……”
林客坐在埃尔的旁边,没有看向自己这位多年的朋友,只是目视前方,给了埃尔调整情绪的空间。
趁着这个时间,林客在脑子里想了想整件事的过程。
三天前,瓦伦向凯特表明了自己想要低温酒精技术的专利,凯特没有立刻答应下来。
今天瓦伦再次打电话过去,凯特同意,将酒精卖给奥兰多家族,两个人约定在槲寄生足球场见面,随后瓦伦被凯特杀死,凯特潜逃。
这其中的疑点颇多,除了他刚刚就已经想过的,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
林客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将车辆起火一事向埃尔讲明,这一场发生在林客身上的意外,到底是谁干的?这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吗?
“谢谢你。”过了一会,埃尔说道。
林客知道对方已经调整好了情绪,才慢慢开口,将自己在办公室里看到的情况说了出来。
“凶手杀人非常专业,应该是趁着瓦伦先生低头签字时开的枪,一击毙命,非常精准。看情况,用的是□□17的手枪——这是军人们的惯用枪,市面上买不到,应该是很多年前,凯特退伍时带出来的,保养得非常好。枪上装了消音器,没有惊动任何人,就算有巡逻的保安看见了凯特,也不会盘问,毕竟他是瓦伦先生请进去的客人。”
林客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下来,他转过头去看埃尔的表情,发现对方没有明显的情绪起伏,才松了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凯特毕竟是军人出身,又拿到过钢铁十字勋章,躲避监控,侦查地形都是基本功,对他来说,找到一个监控死角逃出去,是非常简单的,再加上,这座足球场,”林客看向了窗户之外,下面就是巨大的绿荫草地,“我们两家当初选择的这个地方,是温室的边缘地带,地处偏僻,人烟稀少,后面就是一大片林子,翻过五个山头,才是另一座城市。”
埃尔冷笑一声,他跟上了林客的思路:“但是这片林子,总占地……”
“两百平方公里。”林客说。
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