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 第115章 第 115 章

伊文斯离开后，林客独自一个人留在了大路上，等待着高塔的人的到来。

出于一些难以启齿的私人原因，他不愿意回到村子里的那栋小房子里。

在这个过程中，他犹豫很久，摩挲着口袋里的手机，反复思考要不要给某一些人打一个电话。

至于具体是哪一个人，林客没有答案。

他可以与很多的人交谈，但是他已经不想开口了。

感觉过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他就看到了山路里的红蓝警光，它照亮了小半边的山体，警笛声覆盖在托斯卡纳的上空。

高塔的人到了。

林客从坐着的石头上站了起来，拉下了自己冲锋衣的帽子，警车上的人关掉了警笛声，他下了车，只有他一个人来了。

戴维斯看见了林客，他走过去，在林客面前站定了。

林客看着面前的这位警员。

一开始，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人是谁，以为只是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等到两个人在狂风中沉默着站了两分钟之后，他才仔细地看了看面前警员的脸。

这个人……林客觉得面熟。

在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之前，他肯定与这个人打过照面……但并不是那种面对面的交谈……应该是一面之缘，不然他早就应该反应过来了。

是谁？林客绞尽脑汁。

又是沉默的一分钟。

林客终于将这个人，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挖了出来。

是瓦伦被杀的那个晚上，他将温特沃斯送去高塔公安局，前来接手的警员，就是面前的这个人。

当时，林客表面上在和那位他压根叫不上来名字的警长交谈，余光里却一直注视着温特沃斯的方向。

他不会记错的，那个晚上的一切都是如此清楚。

前两天，在托斯卡纳的小房子里，他和温特沃斯谈到高塔的时候，他们说了什么？

“我是林客。村民报警，托斯卡纳发生了枪战。”林客对戴维斯说。

这句话应该是戴维斯来说才对，只是林客想起了他与温特沃斯的交谈过程，明白这种漫长的沉默，对应的应该是高塔的“上班”时间。

这群人在上班的时候从不讲人话。

“我是戴维斯。”

距离戴维斯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五分钟了，直到现在，他才开了口。

林客怀疑高塔在面对嫌疑人时的沉默时间是有规定的，虽然不是规定的多少分钟，但是务必要让对面的人感到心理压力。

幸好，林客这一次碰到的情况和温特沃斯的还不太一样。

他想起来男孩述说自己被审讯的过程——如果温特沃斯没有撒谎的话——那真是全程一头雾水。

被审讯的人不知道自己在回答什么，估计……审讯官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

现在这个戴维斯，还是在说人话的。

戴维斯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他的面容古井无波：“林客，你不应该在这里。”

“……为什么？”林客问。

“戴伦家的任务，你不应该在这里。”戴维斯说。

戴伦家的任务？林客怎么不知道他们家有什么任务？

“……什么任务？”林客问。

戴维斯沉默了下来。

这种没有效率的沟通，要是放到之前，会让林客极度抓狂。

但是林客现在心中波澜不惊。

他的精神状态已经被冲撞得支离破碎，他脑海中紧绷着的那根弦早就断了，以至于他的脑子运转效率很慢。

戴维斯不说话，林客也能站在这里陪着他耗。

林客现在最不害怕的事情就是沉默。

风也跟着他们一起安静了下来，下一秒，戴维斯的话就精准地送进了林客的耳朵里。

“在二十八天前，基石与戴伦家族达成合作，瓜分奥兰多家族。”

什么？

林客的大脑被强制重启了，一些养成多年的、作为戴伦家的继承人的惯性，让林客重新变回了戴伦先生。

他的思路沿着戴维斯给出的线索，一路往前索引——他不知道这件事，那就只有艾涯会知道了。

二十八天前，林客和温特沃斯还没有从戴伦山庄出发——是的，他们是一月十四日出发并抵达托斯卡纳的，算起来只过了半个月出头的时间。

在一月十四日之前的几天里，林客一直在做着出发的准备，这一段时间内，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母亲的表现平静如常——没有时间节点。

再往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在哪段时间里，可能会忽略掉身边发生的事？

劳伦斯晕倒住院。

对，正好就是那一天，他、伦科和温特沃斯一起去医院的那天。

林客的心脏停跳了一拍，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温特沃斯当时说……

男孩当时说，他愿意为了林客停下来。

“嗯，戴伦家得到了这个任务。”林客说。

他压根不知情，但是在这个时候，他不能说自己不知道。

高速运转的大脑就像电影放映器一样，让车厢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在林客的眼前重映了。

他的大脑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这里回答戴维斯的话题，另一半在克制不住地，回忆着他和温特沃斯恋爱的过去。

他克制不住，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想。

他现在和戴维斯谈论的事，全然与他脑海中的画面无关。

——温特沃斯说，他至死是流浪者。

他知道，他都知道，他不该想。

——原来在那么早，男孩就已经把真相告诉他了，是林客自己不知道。

林客感觉自己有点喘不上气，他努力把注意力拉回了现实里。

此刻，他的脑子运算速度惊人，以至于明明过程如此丰富，但是其实只过了短短的几秒而已。

“请你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林客·戴伦。”戴维斯说。

等等，不对。

不到三个月前，也就是十一月底的时候，他和母亲才决定要吃掉奥兰多家族。

这件事，基石知不知情？

“……你们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和我们达成合作的？”林客问。

又是沉默。

还好这一次沉默的时间并不算很长。

“我不清楚。”戴维斯板着一张脸，说道。

林客知道，他已经不能够再从戴维斯这里，得到什么结果了。

估计当时直接和艾涯沟通的基石人员，级别要比戴维斯高不少。

林客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

天已经快亮了，星辰消失在了墨蓝色的水里。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在戴维斯刚刚的叙述中，他，或者说基石的中心思想非常明确，就是让林客立刻回到戴伦山庄，对可能即将到来的、对奥兰多家族的瓜分任务，做好准备。

这和山坡上的枪战、阿彻的死，还有村民们的报警，完全没有关系。

戴维斯没有回答。

在天边出现光线的一瞬间，林客见到戴维斯换了一副表情。

说真的，就算是变脸，林客也没有见过一个人的表情能变得那么快。

戴维斯脸上原本僵硬的神情放松了下来，就像一张被水泡开了的米饼。

在白色的光线里，林客清晰地看到了戴维斯眼睑下的乌黑，下巴上没有剃干净的胡茬，领口袖口处的汗渍与油渍。

林客这时候才算是有了实感，他意识到，这个在黑暗中，逆着红蓝警光与他对话的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且这个人……他已经十分疲惫了。林客得出了结论。

“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林客重新问了一遍这个问题，“你应该‘下班’了，现在可以说了吗？”

戴维斯再次沉默了一会，然后开口了：“……因为托斯卡纳的人向我们报了警，说这里发生了枪战。”

这句话，林客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说过，戴维斯几乎是重复着又说了一遍。

林客悲哀地意识到了某一个事实——这一次，戴维斯的停顿与沉默，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如果说他之前的沉默，完全是因为“上班”的要求，那么在“下班”时刻的沉默，则意味着戴维斯已经将“上班”的习惯带到了“下班”时间里。

换句话来说，戴维斯已经在那个随时要给人带来压力的沉默环境里呆了太久，已经不能再和林客做没有沉默的交流了。

刚刚那句解释，戴维斯明明可以直说的，但是他沉默了，他思考了，或者他也没有思考，他只是习惯了。

直到这一刻，林客的后脑勺才冒出了一些寒意，他有了一点害怕的实感。

他不知道高塔，或者是基石，对戴维斯做了什么，才能让一个可以正常说话、正常交流的人变成这样的。

更恐怖的是，他也完全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基石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可你并没有过问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林客注意着戴维斯脸上的表情，“这里的人报了警，你们……不处理一下吗？”

“当我看到是您在这儿等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昨天晚上是一次必要的行动。在此基础上，我需要做的事是向您传达讯息，让您立刻回去——这件事的优先级更高。”

也就是说，基石对于吃掉奥兰多家族这件事，十分看重，以至于林客在温室里消失了半个月之后，高塔的人见到林客的第一件事，是来让林客尽快回去。

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决定这件事的呢？

当时，埃尔想扭曲瓦伦死亡的事实，基石为凯特正名，是不是就已经埋下了今天的伏笔？

可是……基石怎么会对搞垮奥兰多家，产生如此大的兴趣？

他和母亲一开始完全是出于家族利益，毕竟他们的确想要奥兰多家的矿产资源，可基石是为什么？

奥兰多家的每一笔生意，都和戴伦家一样，会和基石分账的。

基石为什么要支持戴伦家吞并奥兰多家？这说不通。

如果这一次是奥兰多家，那下次，会不会就轮到戴伦家？

“再说了……我不会让我的朋友难做，当然也不会为难你。”戴维斯说。

哪个朋友？林客心想。

“您请自便吧，我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有一个小半天的假，我还要赶回去陪我的女儿。”戴维斯对林客笑了一下。

他这个笑容十分诡异，肌肉扭曲、嘴角的弧度非常不自然，就像他第一天才知道怎么笑起来一样。

林客满腔疑惑，但他只是冲戴维斯点了点头，两个人就此作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