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之一炬 第112章 第 112 章

罗里跟着温特沃斯在山林间奔跑，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要提到嗓子眼了。

他们的周围都是红杉木，它们粗大的树根裸露在地面上，在黑暗中，就像一块又一块巨大的、连接在一起的石头。

树与树之间的缝隙很大——相对于人来说，是这样的，毕竟人都没有树根高呢——缝隙里全是土地，没有荆棘与丛林。

这让他们的逃跑顺利很多，以至于他们不需要披荆斩棘，只需要像跑酷游戏的主人公一样，一直跳上跳下的，就可以了。

刚刚，就在山上传来了枪响的一瞬间，罗里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传来了一股巨大的拉力。

他被拉着踉跄了好几步，直直摔在了地上——他仰起头的时候，才看到了温特沃斯的侧脸——他们正好躲过了接下来的一波枪林弹雨。

子弹呼啸着擦着头皮过去，可真是惊险极了。

两个人迅速地以匍匐行进的姿态离开了战场，温特沃斯带着他从山间的缝隙里穿了出来。

他们进入树林里之后，罗里还没有来得及开口说话，温特沃斯就带着他狂奔起来，罗里只能跟上去。

在白天里看得很清楚的红杉木，在黑夜里，就是一根又一根圆柱形的柱子，又像是一个又一个矗立着的骑士。

更浪漫一些的说法是，它们是神将手中的那把插在大地上的剑，是注定要被亚瑟王从石头中拔出来的石中剑——土地就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林木耸立其上，等待着能够挥舞它们的王者。

罗里压根没想到，自己在逃跑的时候，还能联想到这样精妙的比喻。

如果不是他知道戴伦家的人还在后面追踪着他们，他铁定是要在杉木林里大笑一场的。

要是现在，他们俩手里都提着灯笼，从神明的视角看下来，他们两个可能就像在黑暗丛林里翻飞的萤火虫。

本应该像潮水一样消退的酒意，偏偏又在这一刻迸发——罗里没有觉得自己在逃亡——他正在拥抱疾风。

说真的，这种从贵族的眼皮子底下溜走的行为，真的是太完美、太靓丽的退场了，不是吗？

他不知道温特沃斯在和贵族们作对的时候，是不是也在享受着这样美妙的感觉。

但是简而言之，他想大叫、大笑一场！这快活极了。

这让他一点都没有感觉到肺部正在被挤压——当然，这也有可能要归功于周围充足的氧气。

他给今晚的演出带来了完美的结局——虽然，他现在不知道，总导演温特沃斯要将他带往何方。

没关系，这一点无关紧要，他总是跟着自己的朋友走的。

丛林里万籁俱寂，在几乎无休无止的奔跑中，罗里抬起头辨别了一下方向。

他们已经离发生战斗的山坡有一定的距离了，这个方向与托斯卡纳完全背道而驰，与所谓的停着油车的山坳，呈一个将近九十度的角。

林客·戴伦……他应该很快就会得到消息，山坳里根本就没有油车，也没有流浪者。

这场交易，从一开始，就是温特沃斯做下的骗局。

至于目的，当然是为了重创斯宾塞的势力——流浪者们看上斯宾塞的地盘和武器很久了，这一次林客送上门来，他们正好借刀杀人。

这个计划原本是非常简单的。

罗里是一个诱饵，不管斯宾塞有没有见到油车，林客一定会对罗里、以及和罗里呆在一起的斯宾塞出手。

如果林客要在山坳处对他们两拨人围而歼之，那个时候斯宾塞没见到油车，找罗里要说法的话，罗里还打算将林客抛出来，说是林客率先解决掉了流浪者们，借此逼林客动手。

在这个时候，罗里会趁乱逃跑，路线和机会是早就勘测好了的，他信自己有本事与林客过过招。

谁能想到斯宾塞能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想先处决罗莉夏和伊文斯不说，还打算以罗里的命为要挟，来抢夺流浪者手里的油车。

斯宾塞对罗里充满了不信任，这让罗里给林客丢黑锅的难度大大增加，斯宾塞未必会相信罗里的话。

问题是当时情况紧急，如果罗里不挺身而出，引开斯宾塞的注意力的话，罗里的命运怎么样先不好说，伊文斯和罗莉夏肯定是要先没命了。

幸好斯宾塞想到了温特沃斯！

罗里再从旁劝诱，才终于保下了罗、伊两个人的命。

他正在想办法——如果林客动手的时机太晚，他要怎么面对，发现流浪者们食言之后，盛怒的斯宾塞呢？

要是被斯宾塞发现了，山坳里根本一个人都没有，那罗里就要遭殃了——他面对站在山坡之上的林客，尚且还可能有活命的机会。

可要面对就站在他身边，怀疑着罗里的斯宾塞？

估计还没等罗里将黑锅丢给林客，他就会被斯宾塞送下地狱的！

呵！一枪过来，罗里肯定就要没命了

可罗里没想到，林客动手的时机，是如此恰到好处。

戴伦家的神枪手，用一发高精狙的子弹，就让斯宾塞先去见了上帝。

温特沃斯又出现得这样合适，将他带离了战场。

流浪者们已经可以先一步去抢夺斯宾塞留在身后的资源了——那些永远不会被斯宾塞带来交易的地盘、武器与人手。

借林客的手，吃掉了一个一直看不起流浪者们的强大集团，罗里怎么算，都觉得流浪者不亏。

妙极了，这真是妙极了！

罗里脑子里算完了账之后，发现在这个过程中，他非常侥幸地得到了很多机会，又避开了许多可能出现的险情。

命运眷顾着他们。

他抬起头看着前方温特沃斯的方向——

他看着温特沃斯矫健的身手——男孩就像丛林里的猎豹一样，优雅又敏捷地跨过一道又一道的险阻障碍，带领着流浪者们一路走来，直到今天。

他们现在已经跑到了红杉木林的边缘，再往前走，就是公路。

温特沃斯停住了脚步，罗里也跟着停了下来。

长时间奔跑之后陡然停下，这让两个人都分别听到了自己胸膛里隆隆的心跳声。

“怎么？”罗里有些气喘，“不能在这里停下，公路的目标太明显了，戴伦家的人很有可能随时会跟上来的。

温特沃斯点了点头，他也有点累，为了喘气，男孩抬起了头，他叉着腰，看向了罗里：“我知道，但是我要等一会。我见到了人，就马上上路，我已经安排好了，杰克在不远处等着接应我们。”

空气安静了一会。

“等一会？”罗里不解，“等谁？”

温特沃斯摇了摇头，他看着公路的尽头。

这条公路的一端连接着托斯卡纳，道路绕过温特沃斯和罗里一路跑来的崇山峻岭，将一切必要的物资送进托斯卡纳去，又将里面的人带出来。

夜晚，林间的温度很低，两个人刚刚剧烈运动结束，一时还不觉得冷，但是他们都穿得不够多。

罗里还好，可是温特沃斯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卫衣，他不能长时间暴露在户外，这会失温的。

“你怎么只穿了这么点就跑出来了？”罗里问。

他从得意之中回过神来，语气里还带着笑意和调侃，说着就想将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批到温特沃斯的身上。

“不对，你怎么会正好出现在那里？导演亲自出场了，哈？今晚可没有你的戏份。”

温特沃斯没有和罗里开玩笑的意思，他拒绝了罗里的好意，焦急地在原地走了两步。

他看着公路另一边的远方，又看着托斯卡纳的方向。

罗里看着温特沃斯焦虑的表情：“你怎么了？我们大获全胜，你在紧张什么？”

温特沃斯摇了摇头：“情况复杂，我刚刚和艾涯打了个电话，我们现在得立刻返回荒原，然后准备撤退。”

“撤退？”罗里发出了一声惊讶的叫声。

温特沃斯点了点头，他还来不及向一头雾水的罗里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风中就传来了一阵铃铛的声音，浓郁的香料味越来越近。

男孩惊喜地转头望去，看见了西波尔莱人的马队，正从公路的一边——托斯卡纳的方向而来。

温特沃斯由衷地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冲骑在马背上的女巫招了招手。

女巫的怀里抱着一个布包，她也看到了温特沃斯。

女巫夹了夹马肚子，一路驾着马，小跑到了温特沃斯和罗里的面前，利落地下了马。

这时候罗里才惊讶地发现，女巫怀中的布包里，正安放着一个熟睡的婴儿！

婴儿酣睡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他正在吮吸自己的手指，做着一场酣畅淋漓的美梦，梦里不会有枪声与火光，他还有很多年可活。

“谢谢你，我真诚地感谢你，西波尔莱的女巫，感谢你的热情与善良，救了伊文斯的孩子一命。”温特沃斯对女巫说。

女巫抬头看了看天空，繁星高照。

冬天里的温带地区——事实上这个国家的纬度已经很接近寒带了，在更北边的地方，土地上只会长着大片大片的苔藓——很难得见到这样完整的星空——连一颗流星、一朵乌云都没有的天穹。

她知道她怀里的孩子还活着，也算到了有另一个孩子已经丧命，可是天上的星星一颗不多、一颗不少。

活下来的孩子没有变得更加璀璨，死去的孩子也没有从天上掉下来。

他们都还在无穷的时间与星光中沉睡，没有醒来。

这让卜算命运的女巫在心底叹了一口气。

难道人能做到的事，真的就这样少得可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