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白,已是破晓,寒气如霜。微光下,原野的荒草覆着薄冰,像是大地冷硬的胡茬。寒风吹过,枯草沙沙作响,似大地在寒梦中的呓语,天地间一片清冷孤寂,新日的朦胧未能驱散彻骨的寒意。
自鄂泰勒与槊北的小规模冲突以来,已然占据上风,控制了对面猎物来源之一的雪原。军营自然要往前挪移,以便于全面动兵对敌军的围困,以及确保将士们的生活环境安好。
寅时时刻,鼓声响起。
残烛摇曳,光影斑驳地洒在狭小的营帐内,酒气尚未散去,尤其是昨日浇在地上的那片痕迹还是无比显眼。嬴获朦朦胧胧地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头疼欲裂,咽喉干涩如火燎,几缕冷风从缝隙灌入,他不由打了个寒颤。
今天需要再次动兵,正是需要他的时候。嬴获摇了摇头,强撑着起身。手指触碰到冰冷坚硬的甲片的刹那,动作稍顿,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心中热血上涌。
他掀开军帐的门帘,大步迈出,身上的甲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抬眼间,便望见上官容身姿飒爽地站在不远处,她身着利落的劲装,眉眼英气,头发束起,好像刀锋般锐利。而她的肩膀上,赫然停着一只大鸟,是雕鸮。
上官却不在,他们便是今日带队的指挥。他还有其他事要忙,所以此刻并不在。
她的手抚过那鸮的头,那样凶戾的猛禽,却在对她低下头颅,好像俯首称臣的老虎。“无桀,今日这场仗可有些棘手。据大哥带来的消息说,敌军在前方山谷两侧似乎增设了暗哨,我们的行踪怕是更难隐蔽了。”上官容本就在观望,余光中瞧见嬴获,立刻走上前。一双眉毛微微皱起,神色有些凝重。
嬴获看向她肩膀上的鸮,而后微微点头,眼神深邃而锐利,“嗯,我也有所耳闻。所以我们此次侦察,务小心为上,见好就收。”他一边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连续奔波多日,精神时刻紧绷,又吹了寒风受了伤,此时此刻真是万分不好受
上官容眸光一闪,捕捉到了他的这个动作。拍了拍雕鸮的头,就要收回手去,它一双澄黄的眸子立马滴流圆转起来,竟是“呜呜”的叫着,像是在对她撒娇。上官容无奈地继续为它整理羽毛,却是抬头看着嬴获,调笑道,“你身子这般弱吗,今日侦察任务艰巨,你可还撑得住?”
嬴获一挑眉,嘴角微微上扬,立马来了劲了,“不过是昨晚没休息好,有些头疼罢了,哪碍得了事。放心,我此去蓟都才一年,还没废到那个程度呢。”
战场上任何一点小疏忽都可能酿成大祸,这道理他们不是不懂,只是无比信任彼此罢了。
上官容闻言,似乎不相信,有些鄙夷地上下打量着他,笑道,“我昨儿就觉得你状态有些不对,我这有从军医那儿讨来的提神醒脑、治愈风寒的药粉。本想昨晚给你,谁知大哥与你夜谈良久,便也累了,懒得给你了。”那雕鸮终于抬起了头,宛若宝石的眸子仍还是在上官容和嬴获之间流转,仿佛很不满似的。上官容抽手,便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荷包,递向嬴获。
“你待会儿服下,我可不想你拖我后腿。”她不禁耸了耸肩。
嬴获无视了那些调笑他的话,不由心头一暖,伸手接过,“准不会的。你既然这样说,我倒也好奇你如今到什么地步了,这次侦查后,不妨与我比试一二?”
见嬴获厚脸皮的挑衅,上官容还真吃这套,“就凭你?我最近一直在使双刀,枪倒是好久未使了,正好拿你开开刀。
的确,上官容总爱使一些五花八门的兵器,且耍得极好,除了剑。按理说,剑应当是很寻常的武器,或许是她总爱剑走偏锋,做一些特立独行的事,所以不太上心。
“可以比剑。”嬴获挑挑眉。
上官容咳了一声,瞥了他一眼,显然是不准备和他耍嘴皮子了。
她拍了拍肩上的雕鸮,对它道,“东风,你昨晚上随大哥执行任务良久,如今才回来,定然是累了吧。你先行回去吃饭,我有事去去就回。”
被叫做东风的雕鸮歪着头看她,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上官容不禁笑了,道,“你今早才回来,莫不是昨晚偷跑出去自己找吃的了?”
东风再次歪头,有心赖在上官容身上,显然是不饿。
“此去经年,你竟还认得我。”上官容叹了口气,发现了东风的异常。东风很聪明,是识得路的,却不适合长距离飞行,又只能晚上行动。七八年前,战争刚结束,上官容便在惠州待了段时间。因为惠州离槊北并不算远,它竟从槊北直直飞到了惠州寻她。鸮可是留鸟,而非候鸟,长距离的飞翔对它意味着什么,上官容十分明白。
东风像是听懂了似的,亲昵地靠在她脸上,羽毛蓬松,十分暖和,还伴有着隐隐的血腥气。上官容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它背部光滑的羽毛,从脖颈一路向下,动作舒缓而温柔。东风微微闭上眼睛,享受着这温情时刻,然后用尖喙轻轻啄一下她的手指,却并不用力,像是调皮的亲昵之举。
“好了。”她叹了口气,道,“东风,你先去找月月玩,我回来再去找你,我还有事要做呢。”
她口中的月月,其实是上官却养的一只矛隼,是只雌鸟。体格颇大,威武霸气,名字是她起的,却这样呆萌可爱。
东风动作忽然一顿。上官容挑了挑眉,让它从肩头走向小臂处,尖锐的爪子有力地抓在她手臂上,而她浑然不觉,与它澄黄的眼眸对视着。
忽然,她手臂一挥,用力之下,东风借势飞了出去。它的双爪猛地一蹬,宽大有力的翅膀奋力展开,带起一阵劲风,用力地扇动着,一切悄然无声。它先是低空盘旋了一圈,眼神犀利地扫视着下方的大地,寻找着休息之处,余光却在瞟向上官容,又好像有说不尽的委屈。继而,它仰起头,发出一声高亢而悠长的鸣叫,划破了万籁俱寂的晨曦,这一声,如同出征的号角。
上官容目送东风离开,也不废话,立马严肃了起来。“讲到哪了?还是得说说今日的具体安排。我想着,我敏捷些,便负责侦察,你带精锐部队稍后赶来好了。至于具体执行,从山谷两侧迂回前进,避开敌军的主要巡逻路线,这样既能探清暗哨的位置,又能减少被发现的风险。你意下如何?”
嬴获也收回了看向远处的目光,沉思片刻,点头道:“此计甚好。侦察为主,切勿犯险。有什么事,立刻发信号通知我。”
上官容轻微一笑,风吹过她的长发,为她平添一分英气,声音清越,“你且放心,你我认识多年,又有什么可惧怕呢?”
二人相视一笑,眼神中隐隐有波光闪烁,那是无条件的信任。的确,休养生息多年,获益最大的无疑是槊北军。虽大邺日益衰落,但近些年来朝廷靠着对外贸易也是积累了一些钱财,可供军队开销。且槊北军由嬴燃与上官却相继管控,一向军纪严明,骁勇善战,一个鄂泰勒属实不够。
鄂泰勒游牧为主,地处北方,不似邺的地域广阔,因此粮食生产严重受阻,国力也不如邺强盛。只是因为大邺的衰落,对方才蠢蠢欲动,意图将邺的土地收入囊中,以便果腹罢了。
晨晓的微光撕开夜幕的一角,稀薄的雾气在军营中弥漫。第二叠角声响起,声音开辟四野,在空旷的雪原上回荡着,令人不禁肃穆起来。
此行斥候营百余人,皆是分工明确。分有步兵骑兵两部分。哨探分散,负责隐藏、警戒、探查,一旦有不好,探马立马回报。精锐部队就在后方。
侦察部队已然出发。一行身着黑色劲装的斥候悄然而息地从营帐中鱼贯而出,身姿矫健而敏捷,人数虽少,却个个透着精悍之气。面庞坚毅,眼神锐利如鹰,上官容轻轻抬手,做了个简洁的手势,众人便迅速而有序地整理起装备。
他们身上的甲胄轻便而坚固,贴合身形,每一片甲叶都在晨曦中泛着冷硬的光。腰间悬挂着锋利的短刀,刀鞘上的铜饰微微晃动,偶尔发出细微的碰撞声。背上背着小巧而实用的弓弩,弓弦紧绷,箭羽在箭囊中整齐排列,蓄势待发。
上官容朝嬴获试了个颜色,“走了,注意消息。”
嬴获点了点头。一切准备好后,上官容带队,斥候营众人正式出发。
打眼看去,列阵讲究无比,形成一个菱形。菱形的前端和后端各有一人,左右两侧各有一组。以方便在山谷地形侦察中传讯,以及监察暗哨。
脚步踏在地面上,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响,仿佛与这清晨的静谧融为一体。身影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了那片朦胧的雾气之中,只留下一串若有若无的足印。
望着上官容一行,嬴获却觉得头越发疼了。于是他微微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那个药包,笑了笑,一股脑倒进嘴里。有点苦,他皱了皱眉,末了,咳嗽几声。
望向天边,东风早已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