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获闻声踏步出帐去,知道上官却应该回来了,便直直朝中军营区而去。
此次冲突只是开始阶段,前军侦查为主,精锐颇多,后军供给暂时可以维持,人数并不算多。槊北军在此处驻扎多年,早就兵民一体,虽然屯戍、屯田体系已然完整,但架不住战线拉长,蓟都动荡,粮运受影响,而鄂泰勒中恰恰是游牧民族为主,最擅长游击战,这也令嬴获十分头疼。
鄂泰勒游牧为主,地处北方,不似邺的地域广阔,因此粮食生产严重受阻,国力也不如邺。这也是他们虎视眈眈邺的土地的原因之一。
他不禁想到苏汜,却杳无音信,不知道蓟都的变局如何了。按理说,河上粮运这两日便可运转起来,剩下的就要交给志同道合的同袍了。
正想着,嬴获忽看到远方一个魁梧厚实的身影,连忙招手,道,“上官大哥!”
上官却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他连忙跟上,进了帅帐中。
屋内冷清萧索,没有华丽的摆设,只有边境的地图,以及一屋子的兵器,好像还闪烁着刺目的寒光。上官却解甲过后,二人席地而坐。
“约摸着大哥你回来了,我正想找你谈一谈呢。”嬴获不禁笑道,“此次一年有余,可是把我想死了。”
上官却也跟着他笑,行军打仗之人,虽然绷得紧了,阔别重逢之事,凭谁遇到,也不由得放松高兴些。“如今也二十有二了吧?还如小时候一般,油嘴滑舌。”
嬴获一挑眉,道,“正是这样的油嘴滑舌,才在蓟都里混的风水水起呢。上官容在信里没说与你听?”
上官却点了点头,“倒也是有所听闻,不过也想听你亲口说说,知道你不是无的放矢。”
他知道,嬴获从来都是看似懒散轻佻,实际上却是有目的行事的。他也颇为赞赏这种做法,烂泥扶不上墙的外表是对自身锋芒的最好伪装。
槊北无大碍,他自然高兴,也有心开起了玩笑。嬴获清了清嗓子,“我此行呢,主要是做了这两件事。”说着,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比了个“二”。
上官却挑眉,颇有兴趣似的,低低地说了一句,“你讲。”
“这第一件呢,”说着,他从怀中掏出方才从自己军帐中带出来的那坛共从容,利索地开了塞子。顿时,酒香四溢,醇厚熏人,他不禁深吸口气,方才道,“就是探清了当今天下各方的虚实。”
上官却见他开了瓶酒,顿时想到了上官容的嘱咐,颇有些无语,有点想收回刚刚自己的想法。
见他不语,那样平静的眼神看得嬴获有点尴尬,只好继续道,“说实话,朝廷对槊北的态度一向暧昧,其实是门阀与皇家对抗的结果。皇权旁落,越来越不受控制,门阀自然是希望自立为王的,槊北势必是他们此行路上的绊脚石之一。而我父亲与大哥你这么多年的所作所为,上位者也是看在眼里。陆上粮道混乱,粮食运输受阻,其实是门阀的意思,粮食供应会少,会慢,但绝不会断绝。唇亡齿寒,他们不是不懂,只是这个时候灭杀槊北并不是最好的选择,外敌侵扰不断,还得指望着槊北不是?”
上官却点头,道,“你继续说。”
见对方有了回应,嬴获不禁松了口气。不知道又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酒盏,小心翼翼地为自己添了一小杯,“还未说完,单从粮运这一点上来说,其实就可见一斑二者的对抗。我们自然是希望大邺好的,所以我找了当今太子。”正说着,轻轻抿了一口酒。
上官却叹了口气,“这一点也正是我所担心的。槊北消息不通,也真是辛苦你了。”
酒水入腹,却是一点滴,并不烧得慌。如今正是艰难时候,他自然不能像彼时在蓟都那般肆意了,只能抿一点解解馋。听了上官却的话,嬴获挑了挑眉,想说什么揶揄他两句,但还是忍住了,“门阀令我们陆上粮运受阻,可皇族的支持令洛江也可以进行补给,虽然路途稍远,但是总算有依靠。”
说罢,还没等上官却作何反应,便又比出了个手势,灯火映在他的侧脸上,手指投下一片阴翳。 “第二,大邺如今沉疴宿疾已久,如此看来,单靠我们用兵肯定解决不了问题。但如果是政治中心的变法加上动兵呢?”
对方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直接与门阀硬刚,上下清扫?”
嬴获点了点头。
上官却忽然斩钉截铁道,“不可。”话语中,透露着一丝忧虑。
这下子换做嬴获皱眉,酒也不喝了,放下酒盏,疑惑地问,“为何不可?”
“将槊北拉入战局,到时候又要乱到什么地步,又要死多少弟兄?”
嬴获直截了当反驳,“大哥,你以为我们现在还有的选择吗?门阀士族把我们逼到这个地步,我们不得不与皇族联手了。再者他们的目标就是我们的目标,我们都想大邺稳定下来。何况时局已经如此,还可能不流血不死人吗?”说着,他忽然苦笑一声,嗓音喑哑,低低地说道,“其实我早料到当年父亲的死有诈,我先前在蓟都打探得知一些事情。”
说罢,他便将在广渊阁内看到的,结合自己一年有余的所见所闻说与上官却听。大致意思是鄂泰勒与绥假情假意,却乘人之危临时反叛。门阀与绥串通一气,且绥内部已然出现矛盾,故才撤军。
上官却闻言,“嘶”了一口气,也冷静了下来,开始仔细思考这件事的可能性,“内忧外患,情形当真复杂。”
他本身行军之人,却只擅长战术布置,这些尔虞我诈,是非常厌烦的。思索片刻后,只好揉了揉脑袋,道,“我瞧着鄂泰勒其实只是探听我们虚实,我知道最近的动荡,便故意让情况严重了些,消息才能传回蓟都,你和容儿也能够闻讯回来。说实话,我也知道,这一战无法避免,这才纵容,可涉及人命大事,却怎么也平复不下来。”说着,又抬头看向嬴获,冷峻沧桑的面庞上没了笑意,显得格外凝重,而右颊上的一道疤,为他平添一分威严,“先前是我疏忽大意了。”
屋里刚刚烧着炭,温度还不算很高,可嬴获却觉得沉闷非常,许是那一点酒为他添了醉意,可怎样也不至于一杯便醉了。头有些晕晕乎乎的,大抵是这些日子太过疲惫的缘故?嬴获起身,吹了吹冷风,这才安心。
“大哥,不破不立。涉及人命的事,我也不愿意做,可这却是必须要做的。等到边境战局稳定下来,蓟都那边变法要进行,没了外敌侵扰,内里一两场兵变是必然,至于其他,只能看与万西、猷东的关系,到时候才可保住大邺。”
上官却抬头看他,也站了起来。嬴获也算是一米八多些的身高,打眼看去,竟比嬴获高了半个头。沉吟片刻,终于开口,“你打算怎么做?”
“文官的改革,就交给文官去做。我与他们商议了一通,觉得方案还有可以改动的地方。其他的我说了你不懂,上官大哥,单说事关我们的,朝廷希望我们帮忙镇压流民,同时开垦荒田,让这些流民有地可种,威胁小些,以此恩威并施。其余的,待到准备阶段成了才能继续,现下还不好说。”
上官却点头,目光却飘向远方千山,即使一片黑暗,看不真切。“一切都按你说的做。这些日子,先与鄂泰勒交锋看看,蓟都那边你还是得照看着的。你方才说,皇族与门阀对抗,对我们进行补给?”
嬴获点头,“现在我们是一体的了。他为我们对外敌的战事做好基础,我们为他们对门阀的抗争攻坚克难。”
“也好吧。”他的目光悠远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片刻后转头,看向嬴获,又笑了起来,“若你父亲瞧见你这样,定当无比欣慰吧。”
嬴获正吹着北风,头疼欲裂,这时候听到父亲的名字,忽然一愣,一时间情绪上涌,先前还侃侃而谈的少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上官却上前一步,摸了摸嬴获的头,神情却一点也不放松,无奈苦笑一声,“无桀,你此去作用不小,我也被你说服了。我先前信你是因为你是嬴将军之子,今天这一番话,才意识到你终于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男子汉了。”正说着,一双大手便收了回去,背在身后,转身而立着,“你是蓟都与槊北的桥梁,你且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命最要紧。你的命就是整个槊北的命,不要冒险,不要心急,有志者,事竟成。”
北方吹过上官却泛红的面颊,却被他砺得如沙。
任何时候,对一个将士说你不能最后一刻战死沙场,无疑是一种侮辱。可事实的确如此,嬴获就是这变幻局势中最关键的一环。
嬴获静静望着那遁入黑夜中的高大身影,不禁闭了闭眼。强行按下心底的万般情绪,却发现剪不断理还乱。行事果决浪荡形骸如他,竟也有心乱如麻的时候。
“明天晚些时候,你和容儿去探探敌情?你也有好些时日没上战场了,先熟悉一番。”上官却忽又回头,顿了顿,又说,“中军用不上你,后军补给人手已够,规模还小,现在最重要的是侦查,你们去前军是最好的。”
嬴获刚想说什么,头疼的却更厉害了。抹了一把伤口的位置,兴许是方才执剑的动作撕裂了。加之先前从蓟都一路奔来风雨兼程,又经历了敌袭,应当早日休息。
见他的异样,上官却便也不多说,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去休息,“这些暂时都是空话,眼下最要紧的是与鄂泰勒的战事。早些休息吧,日后还有事要忙。”
嬴获点了头,便从帅帐中出去了。一刹那,寒气裹挟。他扶了扶额,觉得有些烫,却还是摇了摇头,捧着那一坛子共从容就往回走。
这章借二人之口把局势分析交代了出来。没看懂的可以多看几遍,写的已经很详细了捏\(`Δ’)/
写到内乱开始之前,战争白热化的时候,剧情就要大幅度推进了。剧情可能有点快,抓紧抓紧。
还有就是这一卷是专门写槊北的对外战争的,文学常识我要补一下,还有很多打斗的场景,估计会卡一阵。
一周两更还是可以做到的[菜狗]就是不知道能持续多久。大概是把槊北眼前的事情处理完,蓟都没有真正大乱的时候为止?
作者码字很慢,所以行文节奏很快,[狗头][狗头]请见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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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夜谈第五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