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折棠 第6章 缘起（五）

几人一同用了顿饭，席间有沈重招呼着，气氛倒也不算过于冷淡。

临走之时，沈善走到宋时微身边，将手搭在她肩头轻声道：“阿舒，为父同你讲的话莫要忘了。”

宋时微怔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哪句话

“嫁过去后莫关心太多，若是过得不高兴了，便和离回家。”

宋时微朝沈善笑了笑：“父亲放心，女儿不会忘的。”

宋时微又同母亲和嫂嫂说了两句才依依不舍的上马车，江淮直还是如来时那般站在马车旁。待宋时微走进后又淡然地伸出手臂，宋时微也同样的借力上了马车。

待江淮直上车后，马车也开始动了起来。马车的上悬挂着铃铛，随着马车的行动叮当作响。

宋时微掀起帘子往后看去，沈家人还站在门口看着她们离去的方向。宋时微朝着她们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回去，等沈家人回了门才把帘子放下。

江淮直就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本书。只在宋时微掀起帘子的时候看了一眼，然后又安静地看起书来。

“今日回门，多谢这般江大人配合。”

江淮直讲书翻过一页，语气平淡地回答道：“无妨，礼数如此，是江某该做的。”

宋时微挑了挑眉头，心道：“好一个克己复礼的谦谦君子。”

颇有一种热脸贴了冷屁股的感觉，于是也不再说话，毕竟她谢意已经转达。

于是她也从旁边的书匣中拿出一本书，两人就这么一左一右的看起书来。

马车到江府后，江淮直就直奔文思居而去，宋时微也回了云梦阁。

江淮直因新婚得了几日休沐，可还未到时间他便早早的回明镜司办公了。整日早出晚归，一连数日，宋时微竟连他的影子都不曾见到。

本还想着趁机再进几次他的书房，但是根本找不到机会。

宋时微倚在塌上看书，念春端茶进来。一边倒茶，一边轻声说道：“小姐，丁玉那来消息了。说今日便是燕娘子去秦府的日子了，问需不需要他派人守着。”

宋时微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书：“不可，明镜司在盯着，若是被明镜司察觉到了，这才是麻烦大了。”

宋时微指尖轻轻抚摸着书籍的边缘，思索片刻才吩咐道：“你去让丁原同他哥说一下不要妄动，晚点你陪我去趟慈安院。”

宋时微来到慈安院，她这还是第一次一个人踏进这所院子。一进屋子，就闻到了浓重的香火味。上次她同江淮直来请安是道没有闻到这么重的味道，想来是上次未曾上香的原因。

江母孙芸正站在鱼缸旁边喂鱼，见她来了，将手中的鱼饵放下，朝着她露出了个笑容：“来了啊。”

宋时微朝她行礼：“母亲。”

孙芸讲她扶住：“不必拘束。”

两人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好，孙芸的贴身吴嬷嬷给两人倒了杯茶。

“住过来可有不适应？”孙芸关怀道。

“一切都好，有劳母亲挂念。”

孙芸点了点头：“这就好。”

“只是……”，宋时微犹豫不决。

孙芸见状抚慰道：“无妨，你说便是了。”

宋时微故作纠结，犹豫了片刻才似鼓起勇气地说出来

“只是夫君似乎格外忙碌，近来几乎看不到人影。”

孙芸听后也只得无奈叹气，安抚道：“他如今正是忙的时候，等他来我这，我定好好规劝，只是委屈了你了。”

宋时微连忙摇头：“不委屈的，夫君忙那便我主动些罢。”

嘴上虽是开明大义的语气，脸上却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怎么看都是一个独守空闺，夫君不爱的可怜人。

可江淮直向来有主意，孙芸也从不多管他，只好拍了拍宋时微的手，以示宽慰。

宋时微瞥了眼中间台子上的佛像，转移话题道：“母亲若是信佛，不如去城外普陀寺去拜拜吧。我娘说，我自小多病，多亏有普陀寺的神僧才有今日。想来是灵得很，正好今日天气好，不如母亲和我一起去看看？”

孙芸看了眼外面的天气，阳光明媚，确实是个好天气。思索了一会，却还是摇了摇头

“今日还是不去了，有些佛经还未誊写完，改日吧。”

宋时微惋惜道：“母亲不得空，夫君也忙碌，那便只能我自己去了。”

孙芸想起了什么，开口道：“说到这，去普陀寺回来走朱雀街不是可以经过子安办公的地方吗。正好你回来的时候去接上他一起，晚上来我这用饭吧。”

宋时微先是满脸喜悦，然后又故作踌躇道：“贸然去夫君办公的地方会不会不好？”

孙芸摇了摇头：“下值时间便无妨，子安不会因为这些事不高兴的。”

宋时微得了这句话，立马娇羞应道：“多谢母亲。”

孙芸也笑着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快去准备吧，别等会回来太晚了。”

宋时微朝孙芸行了个礼便离开了，刚一踏出院门，脸上那娇羞的笑意立马荡然无存。

她眉头微微锁起，一脸沉思，快步朝着云梦居走去。

念春跟在一旁开口说道：

“小姐刚刚演的可真好，若不是早已知情，我都觉着小姐对姑爷一往情深呢。”

宋时微颇为愧疚：“本无意在江老夫人面前故作姿态，只可惜形势所逼。”

“你回去安排一下，我们即刻启程去普陀寺。”

念春疑惑：“当真要去？我们躲在茶楼里便好吧，这路上舟车劳顿，我怕小姐劳累。”

“无妨，江淮直这人颇有手段，戏要是没做足，怕日后留下把柄。”

念春恍然大悟，随即点了点头：“我这就去安排下去。”

念春看向宋时微，小心询问道：“小姐说即刻启程，是不是为了突显对姑爷的情深义重？”

宋时微笑着点了点她的眉心：“孺子可教也。”

念春得到肯定，立马得意的笑了。

“那可不，也不看我是谁的丫鬟。”

宋时微原本紧皱的眉头在话语中逐渐松开，两人有说有笑的走回云梦居。

江府的人干事利索，不过片刻就已经准备好出行的东西，随行的除了念春和丁原，还有江府一个马夫。

普陀寺在城外青城山上，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到。宋时微算好了时辰，落日之前回城便能赶上那燕娘子去秦府。

马车行至寺庙门口停住，宋时微下了车看向那普陀寺。红墙灰瓦，一片庄重。道路两旁几颗参天大树挺立着，偶尔还传出几声鸟语，倒给这庄严的气氛增添了几分生气。

宋时微内心感慨万千，若不是着寺内神僧救助，她估计无缘重活一回。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成为沈棠舒，是否是因为神僧的原因。

她来这虽是为了借口行动，但她确实是准备来这一趟的。毕竟关于这重活一遭之事，她总得问出个因果来。

“小姐，马车上不去了，我们得走上去。”念春开口道。

宋时微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几人走过楼梯，来到普陀寺门口。只见一小沙弥在门口扫地，来往进出的香客也不多，显得格外冷清。

宋时微下山之时尚在昏迷之中，所以她从未见过普陀寺之景。她本想着寺庙内有着能起死回生的神僧，按理来说应当也是香客趋之若鹜的地方。

宋时微开口询问道：“这寺庙，怎的如此冷清？”

念春开口解释道：“普陀寺小，马车又不能直接到门口，所以一般人家都不愿来这。城西那间寺庙更大更气派，香客就多些。”

宋时微了然。

几人走到小沙弥面前，宋时微刚想开口，那小沙弥便说道：“了缘师伯在佛堂等施主很久了，施主随我来吧。”

说罢便自顾自的朝着寺庙内走去，宋时微虽有些诧异，但还是跟了上去。

“师父怎知了缘大师等的是我？”

小沙弥语气平淡：“那日施主来庙中治病，贫僧见过一面。”

宋时微追问道：“刚刚师父说，了缘大师等我许久，这是何意？”

“师伯本要去游历，但救完施主后便一直待在庙中。叮嘱我道，你还会再来的，若是我看到你了，就把你带去他那。”

宋时微点头，不再多说。

几人穿过几个回廊，来到了一间佛堂。宋时微看见一个僧人的背影，正跪坐在蒲团上，似乎是在念经。

宋时微有种直觉，有些问题的答案似乎这位了缘大师就能告诉她。她有些迫不及待的想要见到他，问问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朝着小沙弥笑着点了点头：“多谢师父。”

说罢便朝着佛堂走去。

念春刚想跟上去，却被小沙弥拦住：“了缘师伯说，只见这位施主一人。”

念春着急道：“小姐……”

宋时微朝她摇了摇头：“无碍，你就在这等我。”

她走进佛堂，面前的僧人却依旧未有动作，仿佛不知有人进来。

宋时微抬头看向面前的佛像，莲花宝座之上，坐着一座巨大的金身佛像。那佛像目光微微下倾，有着一种及其慈善的目光和笑容。可偏偏又坐至高台，俯视着芸芸众生。

“神佛真是，好生矛盾。”

宋时微喃喃自语。

“人都尚且矛盾，更何况神佛？”

面前的人总算是有了动静，宋时微朝着了缘大师行礼道：“我此番前来，是想多谢了缘大师之前救命之恩。”

了缘屁股往后一坐，“哎哟。”一声，然后锤了锤自己的膝盖。

“当真是老了，就跪了这么一小会就受不了了。”

宋时微连忙伸手去将人扶起。

了缘笑着看向宋时微，手指点了点：“你这小姑娘，眼力见倒是不错。”

“多谢大师。”

宋时微将人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又贴心的替他倒了杯茶。

了缘一副看透了的眼神看向她，然后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你不必这般，毕竟我当初救的也不算现在的你。”

宋时微闻言一喜，面前的僧人果然是知道些什么。

她在旁边的椅子坐下，问道：“那大师可知，她现在在何处，是否是我夺走了她的一切？”

这是宋时微最担心的。

她虽想查出当年案情，亲手复仇。可她也不愿这复仇，是以无辜之人为代价。

了缘闻言扬眉道：“你这人，倒还算是个人。”

宋时微无语凝噎。

这说的什么话。

了缘忽地笑了，说道：“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不必纠结。”

宋时微不解：“这是何意？”

了缘不再多说：“日后你会知道的。”

宋时微继续追问：“那我为何，有如此奇遇？”

了缘闻言看向莲花金座上的金身佛像，问道：“你可信佛能护佑众生？”

宋时微顺着目光看去，佛像依旧慈善地笑着。似乎真的有着抚慰人心，普渡众生的作用

但宋时微摇了摇头：“人于神佛而言，不过蝼蚁。怎会有人，在意每一只蝼蚁的想法呢？”

“那如果是千千万万只蝼蚁呢？”

宋时微闻言身体明显一怔，呼吸停滞了一拍，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缘。

她从未想过这种回答。

了缘颇有深意的笑了笑，继续道：“千里之堤，尚会溃于蚁穴。千千万万只蝼蚁聚集，又怎会引不起注意？”

宋时微久久回不过神来，嘴巴微微张开，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寂静，她拼命想理清思绪，可满脑子只剩下那句，“那如果是很多很多只蝼蚁呢？”。

还未等宋时微回过神来，了缘便自顾自的站起来：“行了，时辰不早了，施主早点下山吧。”

宋时微急忙道：“听刚刚那位师父说，大师要去云游？”

了缘点头：“明日就出发。”

“可我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大师。”

“有缘自会相见。”

宋时微立接道：“何时有缘，何时可见？”

了缘闻言瞪了宋时微一眼：“你这姑娘，怎的这般执拗。问题是要自己去找答案的，别人是无法告诉你答案的。”

“行了，别问了，问就是天机不可泄露。看你扶我起来的份上，我送你一程吧。”

宋时微只好将堵在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老实的跟在后面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