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折棠 第34章 今夕（三）

变法一事就这么毫无征兆的开始，又毫无征兆的熄火。若不是还安排修法，这一切好似一场梦。只不过变法虽未实施，但是却在朝堂之上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掀起一片涟漪，每个人心中的小心思都开始活络起来。

宋时微在江府呆着，自是不知道朝堂之上这场风雨。她醒来用过早膳之后便呆在房间里不曾出门。只是不断的拿出纸笔写东西。偶来就坐在椅子上出神，手中还是不断的盘转着手串。

“小姐。”门口传来阿雾的声音。

宋时微回过神来：“进来吧。”

她进房间之前叮嘱过阿雾和念春，尽量不要打扰她。向来现在应当是有事。

阿雾打开房门，站在门口道：“小姐，陈息来了。”

宋时微闻言立马将刚刚写的那些纸张小心收好，夹在书里，然后起身出门。陈息在院里候着，见她出来了俯身行礼：“夫人。”

宋时微开口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陈息答道：“具体的我也不知，只是大人猜夫人在家定是冥思苦想。事情有了新的进展，知晓夫人好奇，但是大人手中尚有公务。所有大人要我来问问你，愿不愿去明镜司。”

宋时微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就回答了：“我去，你等我先换身装扮。”

宋时微回屋换了一身男装，阿雾也换上了男装同她一起。她没带念春，明镜司的气氛还是过于严肃，念春年纪尚小，容易被吓到。

宋时微到明镜司时江淮直正在看公文，陈息就将她送到门口，阿雾也站在那没有上前。宋时微抬手敲了敲门，江淮直抬眼看了过来。有段时间没看宋时微男装打扮了，愣了几秒后才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公文放下。

“来了啊，进来吧。”

宋时微走来进来，在一旁的凳子上面坐下，江淮直也在她的一旁坐下。

“可是今天朝堂之上发生什么了？”

江淮直看向她，沉默几秒后才开口道：“今日陛下将变法改为修法，还命宣王和我一同主理此事？”

宋时微偏了偏头，眉头紧皱。宋弘和这般做法，此事就变成了好像是他前一日突发奇想决定变法。然后回去后察觉冲动，第二日又换了种说法。

宋时微将手中的手串取下，在手中盘转着。宋弘和虽相比之前性情大变，但是具她这些时日的观察来看，也不想这般冲动之人。哪怕心中有所想法，若是没有准备也不会就这么轻易的说出口。毕竟他是皇帝，一言一行事关重大。

江淮直见她又开始盘起手串，便知晓她现在又在思考了。江淮直替她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陛下这么做，估计本来的目的就不是变法。至于图什么……”，江淮直停住。

宋时微见状开口问：“你心中有想法？”

江淮直给自己也倒了杯茶：“猜测罢了，又可能是陛下为了推宣王一把故意做的局。”

“陛下就这么看重宣王？”，宋时微心中实在疑惑，自她再次活过来后。所有人，所有事都在告诉她，陛下喜欢宣王。可是在宋时微的印象中，宣王小时候并不得宋弘和的宠爱。

那时宋弘和对太子才是看重，虽然严厉，但是花费了不少时间和精力。相反这个宣王宋泽，宋时微对他印象不深。他母妃当时也不算得宠，这么反而二十年过去了，一切都相反了呢？

“谈不上看重，制衡之术罢了。”，江淮直喝了口茶，“太子同朝臣往来，陛下心中不满，于是培养出一个宣王来。”

江淮直冷笑一声：“我们这陛下啊，最爱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宋时微沉默不语，哪怕她心中再不愿承认。但是她知道，江淮直说的全都是真的。宋弘和如今，确实同年少之时不像一个人了。

“大人。”陈息在门口来报，“人抓到了。”

“我等会就来。”

宋时微偏头问道：“什么人？”

“前段时间明镜司暗探来报，西晋又人潜入京都。前两日查到了窝点，今日派人去抓捕。”

宋时微微微叹了口气，眉眼间隐隐有种担忧：“大雍和西晋两国之间，也有快五十年没有再起战火了。”

江淮直站起身，突然伸手摸了摸宋时微的头：“不要想太多，我要去一趟，你是回府还是？”

宋时微看了眼外面的太阳，然后看向江淮直答道：“等会一起用午膳吗，我想吃醉仙楼的糖酥凉糕了。”

江淮直笑了，不似他往日那般克制的笑。是发自内心的，真心的笑了：“好，你等等我。”

宋时微被这一笑晃了神，略显呆愣的点了点头。宋时微看着江淮直的背影，刚刚被他这一笑弄得有些不好意思，竟让她生出一种她刚刚说一起用饭是间多么荒谬的事情一样。但是想了想，这不是很正常吗。好端端的笑这么灿烂干嘛，奇奇怪怪的。

阿雾在江淮直走后就进来了，宋时微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江淮直审讯估计也要一会。她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实在有些坐不住了，于是起身出门想去昭雪台看看。

陈息跟着江淮直一起去了，门外没人守着。宋时微和阿雾两人走出院子，明镜司内部戒备森严，偶尔从身边走过的司使们也是步履匆匆。未经允许，闲人根本无法迈进明镜司的大门。既然已经进来了，就是受了准许的，所以没人在意他们。

宋时微也算明镜司的常客了，一般职级都可以穿行的前院宋时微也算是熟门熟路。后院需要副使以上的人才能进，明镜司处理的事务大都为大事。所以这后院藏着的秘密不知多少，宋时微不愿主动踏入，怕沾了一身腥。

她来到昭雪台下，那高台依旧这么孤零零的矗立在那。前些时日自己登高台的场面似乎还历历在目，琴娘子的面容也依旧在她脑海之中清晰可见。

她站在高台之下看着那高台之上的鸣冤鼓，却在这一片肃静之下，看到了江淮直的那一身潇潇君子骨。宋时微忽然懂得了江淮直一定要设这高台的理由了，这是他给百姓递的一条路。虽然难走，但已经是他能做到最大的努力了。

如今的大雍，官员之间只想着拉帮结派，少有人干实事。现下京都之内大理寺、监察司、刑部这几大机构，大理寺属宣王麾下，监察司和刑部则隐隐有投靠太子的意思。百姓鸣冤，若是背后牵扯范围大，则多用来送人情。若是牵扯不大，根本无人愿意搭理。

百姓有苦无处诉说，诉说得不到解决。长期以往，大雍民心必散。

所以江淮直要设昭雪台，此台虽要先受刑法再审案。但这是他给天下百姓一个尽他最大可能公平的地方，这个地方归属于江淮直。他会尽力保证登台鸣冤，皆能有地诉冤，皆能得到公平的审判。

江淮直既要能将明镜司手下皆治理服帖，又能在宋弘和面前不露馅，多么可怕一个人。宋时微忽然生出了几分庆幸，还好她同江淮直不是敌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阿雾警觉地回头，站在宋时微后面护住她。宋时微察觉动静，回过神转头看去。迎面来的是一个男孩，瞧着不过四五岁的样子。一只手提着木桶，一只手拿着一块抹布。见阿雾这般提防的样子，站在原地愣了几秒，一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宋时微拍了拍阿雾，阿雾便退到一边，松懈了下来。

宋时微朝那孩子笑了笑：“抱歉，可有被吓到？”

那男孩默了几秒后才摇了摇头，然后走到昭雪台下。将抹布放在水中浸湿、拧干，然后擦拭着一旁的栏杆。

他于明镜司确实格格不入，引得宋时微的几分好奇。她往前走了两步，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是专门来打扫这昭雪台的吗？”

那小孩听到这抬头看向她，看了几秒后突然开口：“我见过你。”

宋时微在记忆中仔细翻找，确认在这段时间内她没见过这个孩子。那孩子许是看出来了，于是又说道：“之前你常常跟在江大人身边，所以我见过你，但是你没见过我。”

宋时微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还未开口，就听见小孩说：“我叫阿黎，江大人要我每日打扫这里。”

“黎，有旭日初升之意，是个极好的字。”

阿黎偏了偏头，眼神中带着疑惑：“你怎知是黎明的黎？”

宋时微摸了摸他的头，笑道：“看见你就觉得会是这个黎，江淮直也定然这么觉得的。”

阿黎眼神中的疑惑更加明显了，宋时微看着他的神情，有些忍俊不禁。孩子就是这样，有点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现下他虽然没开口，但是那句‘你怎么知道是江大人替我取的名字’已经昭然若揭了。

其实不难猜，明镜司内无论大小官员，都是经历过层层筛选选出来的死士。像阿黎这般年纪，一般都是在训练阶段。可他性子单纯，不像是要进明镜司的。但是他又住在明镜司，还能得了一个清扫昭雪台的事干，估计是江淮直救下的孤儿。

宋时微心中的烦闷因为阿黎的出现挥扫了许多，她走到昭雪台的阶梯上坐下。然后拍了拍一边的空地，眼神示意阿黎过来。

阿黎手指揪着抹布，纠结片刻后还是将抹布放下，在宋时微身边坐下。刚一坐下便开口问道：“你和江大人很熟吗？”

“为什么这么觉得？”

“别人看见江大人都是会唤一声大人，只有你直呼其名。并且你一点也不怕他，江大人同你也很亲近。”

宋时微笑了笑，说得还有条有理的。

“是啊，我同你们江大人有点熟。”

阿黎看着宋时微，眼睛亮亮的，还有着些许艳羡。宋时微开口问道：“你喜欢江大人？”

阿黎用力地点了点头：“嗯！江大人是这个世间最好的人，我以后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这下轮到宋时微讶异了，倒不是她觉得江淮直人不好。而是江淮直恶名在外，且忙公务之时确实不苟言笑。他那么小一个孩子，居然不惧反慕。

“你为什么觉得江大人好？”

阿黎毫不犹豫道，“江大人救了我，还救了很多人。他虽然看起来凶凶的，但却是个极好极好的人。人又怎么能凭表面和谣言看人呢？他教我读书写字，还答应我，等我十岁后就准我参加明镜司的训练，我以后就能帮大人的忙啦。”

说到后面，话音带着明显的雀跃。宋时微看着阿黎眼角眉梢的欢喜，突然心生感慨。

连一个不足十岁的孩童都尚且知道看人不能只凭表面和谣言，偏偏很多自诩‘大人’的人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