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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云直上九万里 第207章 悲风碎月1

作者:佛罗伦刹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4-07-13 07:59:54 来源:文学城

弑君的刺客裴元尉已“死”,麻烦却才刚刚开始。刘颉的遗体被安放于北山军营里,肖金驰被关押,肃州上下听命于李凭云一人。

皇帝死在自己面前,崇玉急得焦头烂额,这时却不见主心骨李凭云的影子,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李凭云正在自家的伙房里温汤。

李凭云挽着衣袖,坐在炉火前的小板凳上,手拿着蒲扇对着柴火煽来煽去。七子抱着一碗粥在旁感叹:“李大人真是什么都能做好。”

“做好事有窍门,一是学会借势,二是足够专心。”

七子道:“好似什么难事在您面前都微不足道。”

李凭云道:“眼下这一桩事,实在难倒我了。”

皇帝的丧事发不发?何时发?失之毫厘谬以千里,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建立歧天,不过是当年和六子的一个赌约,六子、徐燕方和陆木生接连牺牲,裴元尉也死了,歧天就算落下帷幕了。他本无牵无挂,游戏世间,以为自己会死在歧天之前,却没想到会为了赵鸢活至今日。

只要他想活下去,这盘棋将永无结束之日。

他吩咐七子:“死了一个皇帝,不能影响百姓的日常,告诉崇玉先开城门,允许百姓正常进出肃州。”

七子为难道:“可万一陛下驾崩遇刺的消息传出去,恐对你不利。”

李凭云的眼神深邃幽远:“这件事,轮不到我做主。”

李凭云端着热好的羊汤去找赵鸢,赵鸢和淳于二人正在院里玩投壶。她并未束发,一席天青色文人对襟儒服,挥臂间,广袖如鹤翼飞腾,有几分不拘礼法的魏晋风骨。

在他欺世盗名的时候,赵鸢却一步步活成了她心中士人的模样。

赵鸢左肩有伤,右手扔箭,箭不偏不倚插入瓶口,淳于捧场道:“赵大人英明神武。”

赵鸢没发觉李凭云就在身后,颇为不悦地问淳于:“就只有英明神武么?”

淳于把肚子里夸赞人的词都用上了,词穷时,李凭云上前解围:“赵大人心中怀江海,笔下有锦绣,先人所造的词汇,于你都落于俗套了。”

赵鸢的虚荣心被李凭云死死拿捏,仔细一想,十七八岁人人低看她,惟有李凭云平视她。她始终无法透彻地忘掉他,也因他是第一个愿意平视她的人,她向上走的每一步,都有过去他的托举。

她调侃道:“我说是谁对我如此了如指掌呢,原来是李大人。”

李凭云把食盒放在桌上:“汤热好了,你二人来喝汤吧。”

淳于眼力见十足:“李大人,我哪敢劳驾您?再说我昨个儿吃了一夜席,实在喝不动汤了,羊汤是给赵大人准备的,我就不抢赵大人的食了。”

为了心中所向,赵鸢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会了,唯独感情一事,越来越糊涂。她从不是怯懦之辈,可一碰到李凭云就想把头缩起来。

她向淳于投去求救的眼神,淳于也是半罐子水,会错了意,以为赵鸢是想和李凭云独处,便知情识趣道:“哎呦,我好像吃坏了肚子,二位老爷,小人先不奉陪了。”

赵鸢瞧他撤退的速度,丝毫不像吃坏了肚子,而像是火烧屁股。

小院中只剩她和李凭云二人,她无处可躲,便端起羊汤:“外面风沙大,我回屋喝。”

“非要躲着我么?”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躲着你了?”

“两只眼睛。”

李凭云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赵鸢吸了一口气,让自己语气听起来良善柔和:“我没有躲你,只是怕你好不容易热好的汤,被风吹凉了。”

李凭云的手轻轻按向她的肩:“我替你热汤,是因有求于你,不想知道是何事么?”

赵鸢低声骂道:“你这混蛋,真是把我当三岁小儿在哄。”

“谁让你的好奇心和三岁小儿一样重呢。”李凭云道:“坐吧,你喝汤,我跟你说。”

赵鸢老实地坐下来,听李凭云慢慢道来:“陛下驾崩,若是现在发丧,只怕长安世族们会趁机接长吉殿下回长安,昭哥母子无依无靠,东宫之位不保;若是秘不发丧,便会做实我权奸之名,除去我对他们来说轻而易举。”

李凭云面临的困境,赵鸢想到了,可她又能做什么呢?

弑君罪臣,一辈子良心难安。

赵鸢抿了一口汤,只听李凭云无奈道:“赵大人,教教我,该怎么做。”

“李大人,十年前我干涉过你的命运,结果是两败俱伤,如今我已无当年之勇,每做一件事,都要计较自己的利益得失,长吉登基,我父亲掌权,昭哥登基,你掌权,似乎对我都是好事,又似乎都于我无关。”

“那你呢?昭哥和长吉殿下,你会如何选?”

一个小儿,一个傻子,如何选都是错。这问题看似是在让她选自己心中的帝王,实则是要让她在他和父亲之间二选一。

终于还是到这一天了,他开始了对赵家的报复。

她们一家害他十年流放,壮志未酬,害死他的朋友,没有比父女反目更严厉的抱负。

赵鸢柔柔笑道:“我不选。于公,我一偏关县令,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的事儿都手忙脚乱,焉敢掺手于皇位纷争?于私,一边是我父亲和对我呵护有加的长辈,一边是我故知,少了任何人,都不会有今日的我,可是我已经有自己新的家人了,我若做了选择,会让我现在的家人卷入危险,为了他们,我也不能选。”

赵鸢说了一通,李凭云只听进去了“恩人故知”四字。

“故知?原来在赵大人心里,我不过是你的故知。”

让赵鸢完全心平气和地面对李凭云,那是万万不可能的。此消彼长,她在别的事上愈发通透,在面对李凭云时就愈发模糊。她本觉得自己早就放下了,可李凭云一句无礼的讽刺,让她心中隐藏的怨气卷土重来。

“哦,故知的前提是两相坦诚,李大人配不上,咱们顶多就是老相识。”

“老相识会狱中苟合,同床共枕么?”

“狱中苟合是因我年少无知,同床共枕是你强取豪夺,若我是李大人,早就羞愤难当了。”

“非与我吵架,你才痛快么?”

“是李大人先出言讽刺,十多年前我少不更事,听不懂好赖话,分不清虚情假意,现在分得清了,你不能因我成熟清醒就恼羞成怒。”

赵鸢这混不吝的纨绔样子,不但没让李凭云继续气下去,反而令他觉得有几分可爱。赵鸢这人啊,是有着宁折不弯的傲骨和圆滑机警的处世方式,可一旦碰上私事,还像个骄纵的孩子一样意气用事。

赵鸢见自己快吵赢了,李凭云却不安常理出牌,而是露出一脸慈悲心肠的笑,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她恼怒道:“你笑什么?”

“赵大人,帮我吧,我们一起去长安,以后吵架我都让着你。”

“别说得像是你包容我似的。”

虽然李凭云没能从赵鸢这里找到对策,但看到赵鸢蛮不讲理的一面,也不枉此行。赵鸢也察觉到了,她只有在李凭云面前才能肆无忌惮地任性。

管谁当那个破皇帝呢,其实和他们没半点儿关系。庙堂高处的皇帝,岂会比身边人更重要?

早知道,不入那崎岖仕途便好了,可不入那崎岖仕途,又怎会狭路相逢?

赵鸢嘴角沾着汤渍,李凭云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不是我包容你,而是我若认真跟你吵架,你一定吵不过我。”

赵鸢轻笑:“狂妄。”

“若不狂妄,当年怎能让你魂牵梦萦?”

赵鸢心虚道:“谁对你魂牵梦萦了?是我那时没见过世面。”

“可你这些年,也不曾高看过别人。”

赵鸢虽不愿说出来,可见过那年的李凭云,被他狂妄又温柔地撩拨着,叫她如何再瞧得上其它人?最好的那片云曾为她遮风挡雨,而后的日子,宁愿刮风淋雨,眼里再不会瞧得见其它的云了。

“李大人,随着经历越多,我越发相信宿命二字,我羡慕那些一生都在舞风弄月的人,可它不是我的宿命。我们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小时候向往完美无缺的人生,总以为只要我努力,就能尽善尽美,现在却觉得人生若没有缺憾,便没了可执迷之物,那多可怜。不是所有的破镜都能重新拼凑在一起,各自圆满,也是圆满啊。”

李凭云冷淡一笑:“既然赵大人能想得通,我也不必强求。各自圆满,互不干涉,还望赵大人说到做到。”

赵鸢声音带着微不可闻的颤抖:“当然。”

“赵大人,既非同条船上的人,那我行事也不必顾及于你,若有误伤,你自己保重。”

“我已在太和县安家立业,不会再回长安了,长安的风**及不到我身上的。”

赵鸢欠了欠身,端着剩下半碗汤回了屋。她一走,李凭云的视线里就空了,任枇杷树枝繁叶茂,天高云淡,皆入不了他的眼。

“别躲了,出来吧。”

李凭云忽如其来的一句话,令门后的七子一个抖擞,他赔着笑走上前:“李大人好耳力啊。”

割喉囚禁不见天日那三年,只能靠耳朵辨别动静,听不到人的声音时,听听灰尘舞动的动静也能解闷,久而久之,李凭云练出了一副好耳力。

“听去了多少?”

七子讪讪道:“从...各自圆满那句开始听的。李大人,我觉得,这个人吧,都有口是心非的毛病,只有心里放不下,嘴上才会强调放下二字,赵大人想听的,或许不是‘保重’二字。”

李凭云道:“我想听的也不是什么各自圆满。”

七子咋舌:“你怎么能和女人计较呢?”

“我为何不能跟她计较?”

“也罢也罢。”七子嘿嘿一笑,“天底下没一个孤家寡人是无辜的,都是自己熬出来的。”

李凭云搓了搓眉心,“城门开了么?”

“嗯,崇刺史就是个墙头草,只要不让他背锅,谁的话他都听。您呢?想好该如何处置陛下丧报了么?”

李凭云忧心忡忡地朝赵鸢屋中望过去,门窗紧闭,恰似她对自己的信任。无妨,她不愿跟自己回长安,他有千百个办法让她自己回去。只要她回到那条狭路上,他们总会再度相逢。

他朝七子点了点头:“先不发丧,待处理过陛下圣体后,立即暗中护送圣体回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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