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回到长安,来不及换一身味道干净的衣服,趁夜回到长安赵府。
这十年她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忠叔一看到她,大喜过望:“小姐回来了!”
赵鸢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有事找父亲。”
忠叔的面带笑意:“姑爷前脚刚到,小姐后脚就来了。”
赵鸢听到“姑爷”二字,感觉自己声带都在打寒颤,“我阿耶愿意见他?”
十年前,赵太傅对李凭云避之不及。
其实这待遇也不是李凭云独享的,赵太傅当官的年头多到数不清,他深谙洁身自好之道,除了孟端阳几个身份清白的关门弟子,其他人一律不准登门。
忠叔说:“姑爷是和孟侍郎一起来的。”
孟端阳也在。
赵鸢这些年为官,见了太多利欲熏心的狗官,在包括她在内的奸臣狗官中,孟端阳是一股孤独的清流。
赵鸢不想和李凭云在家中打照面,正好母亲身边的仆妇过来喊她,她便先去了母亲那里。
梁国郡主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她成日抱着谨辞的襁褓,等待着母子团聚一日。
就算赵鸢从未和赵谨辞碰面过,依然嫉妒了他这么多年。现在看到母亲像抱着儿子一样抱着空襁褓,她突然释怀了。
梁国郡主那是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出身尊贵,父兄独宠,又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她人生所经历的第一个打击,就是痛失爱子。
有谨辞的先例,母亲对自己的保护欲太深,才会对李凭云做出错事。
她一病不起,是上苍惩罚。
赵鸢怕母亲瞧见自己的瘸腿自责,走向她的步伐又轻又慢,看不出她其实是个跛子。
“阿娘,今日药喝了么?”
“鸢儿...鸢儿...娘对不起你。”
“你是我娘,怎么能对我说这种话?这不是逼我做不孝女么,我看药碗还满着,你先把药喝了。”
赵鸢边说着,把梁国郡主抱在怀里。
梁国郡主泪失禁道:“鸢儿,李凭云强取豪夺,都是为了报复娘,娘死了,就没人逼你了,娘不喝药,”
为了稳住母亲,赵鸢只能撒一个善意的谎言:“他没有那样。他一直是我的意中人,如今前途大好,他今年不过三十三岁,已是礼部侍郎,我跟着他,早晚也能混个一品夫人。”
“娘知道你不喜欢被关在深宅大院里,你喜欢做官,喜欢游历四方,鸢儿,娘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从前能当官,也是因陛下在,现在陛下不在了,我也知晓天高地厚了。”
赵太傅和一对儿女都是酸腐书生,梁国郡主却一看到书上文字就心烦。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鸢儿,娘听不懂你说的。”
赵鸢宠溺地抱住母亲,“娘,我真的很爱李大人的,你根本不知道他有多好。我想为他生儿育女,想和他白头到老,别说他残了一只手臂,就算是他四肢具废,人成了傻子,我也想。所以啊,你就别为我担心了。”
好不容易把梁国郡主哄睡下了,赵鸢长吸一口气,给母亲盖好被子,她推门而出。
清潋的月色下,李凭云孤身而立。
赵鸢不知李凭云听到了什么,便假设他全都听到了,“我方才跟母亲所说的,只是为了让她心里好受一些,假的,别当真。”
赵鸢还在绞尽脑汁要逃婚,对李凭云来说,婚礼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现在就只差新娘。
原本担心梁国郡主又闹自杀,现在好了,赵鸢也帮他稳住了。
“赵大人,在益州时你忘了问我,我是如何得知废太子遗孤的存在。”
赵鸢道:“你已经带走了长吉,我知道这些有用么?”
“你若想知道,明日午时陇西马场天行阁见。”
这个李凭云可比过去可怕多了,以前他坏的坦坦荡荡,如今却以菩萨姿态行恶鬼之事。赵鸢道:“明日我一觉醒来,若是好奇,自会前去。”
孟端阳正好从赵太傅书房出来,赵鸢喊住他:“孟老师,我与你同路,送我一程。”
孟端阳本想躲过这一对怨种的,没想到还是被眼尖的赵鸢抓住了。
他停下步子,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回头对赵鸢说:“好。”
平江寺一别后,赵鸢和李凭云分别,再也不与他行士礼。
赵鸢坐着孟端阳的马车回自己府上,趁着同路的时间,她打探道:“李凭云今日为何前来?”
“是为姚文忠的事。这个案子非同小可,若由自下而上,由御史台来查,你父亲可能会牵连其中,他想把案子抢到刑部来。”
“我父亲如何回答?”
“新政严苛,御史台参奏你父亲折子堆积如山,他不想给御史台可趁之危,会力争将此案转到刑部。”
赵鸢不会质疑他们的安排,但她仍是愁眉不展。
从赵鸢出生到现在,孟端阳一直在她身边,他对赵鸢的每个忧思都了如指掌,“鸢妹,长吉殿下的事你已尽力了,剩下的就教给我。”
“孟老师,你不能低估李凭云。”
“鸢妹,我对他也有所了解。李凭云这个人,不能以善恶来论他,他是个单纯的赌徒,欠别人的,他一定会偿还。当年我救他一命,是时候该向他讨取回报了。”
“有一件事我始终想不通,李凭云到底是如何得知长吉存在的?”
这是个要分别追溯回先皇和先先皇时期的问题,孟端阳想了好一阵,终于有了头绪,“鸢妹,新皇登基后,柳霖告老还乡。几日前京兆府的人暗中向我举报,现在陇西马场的主人,是柳霖。”
“你的意思是柳霖告密?可他被陛下冷在宫里多年,未必知道长吉的事。”
“不论如何,长吉殿下的身份已经暴露,现在当务之急是保住长吉殿下和杨凤的性命。”
赵鸢对孟端阳行了一记长礼,“孟老师,交给你了。”
这夜孟端阳、李凭云、赵太傅夫妇,皇帝,所有人都没能入睡,但赵鸢睡了个饱觉。
李凭云约了她去陇西马场,出发前,她给自己捯饬了一整个早晨。
小甜菜目睹完这个夸张的早晨,高兴道:“终于想起来你是个女人了!”
赵鸢对镜涂抹好口脂,整妆待发后,倒觉得额间那流云也看起来顺眼了。
李凭云约她午时在马场见面,作为一个美人,一定要学会让人等。赵鸢抵达马场,晚了两刻。李凭云和柳霖坐在天行阁二楼,看到远方一道火红的身影悠哉而来。
柳霖深谙说话之道,恭贺道:“李侍郎与赵家娘子终成眷属,上苍不负有情人啊。”
李凭云原本的兴致都被这句话破坏了。
赵鸢是他调教出来最好的对手,她有他的一半智慧,也拥有他缺乏的生命力,有情人这三个字,简直是对他们关系的侮辱。
火红的赵鸢上了天行阁,柳霖在此出现,也是意料之中。她装出极为了然于心的模样,如主人一般不请自坐。
柳霖素来不喜欢赵鸢这官家小姐,从前女皇在,她得势得宠,如今也不知道头顶悬了几把刀,身披数条死罪,还是一副骄纵不改的模样。
“柳公,请把你所知道的,知无不言,都告诉赵大人。”
“赵御史,明德皇后这个人疑心太重了,当年你前脚从益州平江寺回来,她后脚就派了人去平江寺。她一直都知道你放过了废太子遗孤。前年夏天,你去太原的日子,她本是派我去处理废太子遗孤的,结果今上入主太原,她原是想拿废太子遗孤对付今上,只是晚了一步。”
赵鸢发觉自己的背有些僵硬,她向凭几靠去。
“以陛下的性子,知道我欺君犯上,怎会饶了我。”
“老奴也问过陛下这个问题。”
柳霖想到彼时女皇的神态,说他不嫉妒赵鸢,是假的。
“明德皇后说,你放过长吉殿下,是因你有一颗难能可贵的慈悲心,她尊重你的决定。”
赵鸢尽量维持表面的镇定,藏于广袖之下的手已经在颤抖了。
女皇已经魂飞魄散,仍能利用她。
李凭云左手负于身后,颔首对柳霖道:“柳公辛苦了,现在是用膳的时候,我今日从宫中带来些小菜,希望合乎柳公胃口。”
柳霖听出来了,这是变相赶人。
柳霖原本也是个高个儿,当了一辈子奴才,含胸驼背习惯了,个头也矮了不少。向来只见对他颐指气使的上等人,唯有李凭云同他说话时,总是会颔首弯腰迁就他的身高。
待柳霖走后,李凭云嗅着她身上的香粉味寻了过来。他始终不习惯赵鸢身上有墨香以外的味道,但今日她暗香疏影,李凭云不由联想起她书房前的那株梅花。
“赵大人,不跟我的话,你永远是女皇余孽,我在救你。”
赵鸢站起来,贴近李凭云。
“你竟以为我还在意生死么!”
这则是一句完全唬人的话。除了李凭云,谁不怕死呢?她只是强装出无所畏惧的样子来,现在的她,就像赌场上输了个精光,只能赌上性命逃离赌场的赌徒。
李凭云也被赵鸢这一声震怒吓住了。她曾是那样柔顺的好姑娘,因他而身心俱是疮痍。
“李凭云,你要娶我,是为了报复我娘么?”
李凭云不否认:“是。”
“那你对我,有爱么。”
那种为了见她一面,甘愿跋山涉水的渴望,为了她,甘忍受无尽长夜的爱,他有过么。
“赵大人,我满心只有利益得失,是我不配爱你。”
她笑容冰冷,寒如初春无人问津的碎霜,凉薄的唇在李凭云唇角贴了一下,柔声说:“欺我少年所爱者,我为报仇甘做恶鬼修罗。欺我父母家人者,我宁与之玉石俱焚。”
李凭云不惯对人好。他一生伶仃,不敢贪图。太宁八年照在他身上的那道光,给了他妄想,让他得意到忘了自己的命。
七杀命格,贱命苦种,克父克母克妻克子。
“赵大人,不要与我争胜负,我要赢的局,无人争的过我。”
赵鸢喃喃道:“李大人,春花开了,莫因霜雪误春光。”
评论里两位的宝贵意见都收到了!很有启发,也反省反思过,但话这种东西说多错多,因为我的思想有局限性,以后会避免在文章之外的地方废话,废话的时间就用来努力提升笔力。
现在写文一是想要体验不同的人生,二是想要给旅行攒路费,如果因为我写的东西给我尊贵的互联网金主麻烦!我真的会愧疚!
谢谢肯给我留言的读者,写长篇太考验意志力了,有因为你们的评论不再沮丧,重拾信心。
下周放假大家使劲快乐~~~(虽然这个假期不好说节日快乐,总之快乐每一天,烦恼qtm)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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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败兵折将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