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月 第3章 第 3 章

九月中旬的傍晚，橙黄色晚霞罩下来，将天幕笼作一盏椭圆的夜灯。

姬煜翔上交完打扫用具，如常搭着白皓月去车棚取车。

迎面走过俩高个男生，其中一个单手托着篮球，在指尖转了几次都没成功，骂骂咧咧地说：“你听说咱们年级新来了一个男生没？”

“火箭班那个？听说挺好看的，咱们班好多女生都喜欢他。”

抱着篮球的男生嗤笑道：“跑早操的时候见过几次，跟一群妹子在操场里遛弯儿。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男的连步都跑不了。”说罢，他拟了个投篮的姿势：“你们说，他能举起篮球吗？”

旁边的男生咯咯直笑：“峰哥，你是为难林妹妹啦。”

笑声传遍整条走廊，尖锐且刺耳。

姬煜翔的脸色铁青，他眯起双眼，舌尖舔过前齿，顶起一边腮帮。

白皓月警惕地看着身旁的少年，当笑声再一次传来时，姬煜翔箭步冲上前，揪起那人的衣领，将人狠狠推了个踉跄。

那人似乎是惊住了，反应半晌，猛然看清眼前人的脸，赔着笑：“这不是小翔吗？火气这么大，哥挡着你路了？”

“奇峰？原来是你。”姬煜翔下巴微抬：“小翔也是你配叫的？”

他扬手甩开旁边男生想劝架的手，一个横扫将人放倒，径直冲到奇峰面前，狠踢对方膝弯，奇峰痛苦大叫，姬煜翔冲着他的胸口再补一脚，只听咣当一声，奇峰应声倒地，口中吐出血沫。

姬煜翔反身骑到他身上，力道无穷，将他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拳头像雨点般锤在那人脸上。

劝架的男生跑来想帮忙，被姬煜翔拽住衣领，摔翻在地。

姬煜翔单手掐住对方的脖子钳制住他，另一只手按住奇峰的头狠狠往地上砸。直到两人的求救声极其微弱，才缓缓松开手，将□□之人拽起来，强迫他跪在地上，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

鹰隼般的目光犀利凶恶，姬煜翔拧着男生的头，从牙缝里狠声道：“你还想当我哥，你说说我哥是谁？”

奇峰的左眼不断流血却不敢反抗，颤抖着睁开另一只眼。一名干净挺拔的少年站在车棚尽头，肌肤枯白，双眸如漆，俯视着眼前一切。

奇峰的瞳孔骤然收缩，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记住了？”姬煜翔猎犬般的声音从耳畔传来：“他就是我哥。”说罢姬煜翔捡起地上的篮球，顶在食指腹，顺着一个方向有节奏的轻拍，篮球在他指尖飞转起来。

姬煜翔冷笑一声，将篮球砸在奇峰肚子上：“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说他的坏话，另一只眼睛也给你打瞎。”说完，左手推山地车，右手勾起白皓月的胳膊，信步离去。

“好久没这么打人了，还挺爽。”

走到校门口，姬煜翔长舒了一口气，用余光偷瞄白皓月，安抚道：“这种傻逼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白皓月低垂眼睫，安静地随着他走。

姬煜翔转了转眼珠，笑着说：“看来我得在你脑门儿上贴上我的名字，省的某些杂碎犯贱。”

白皓月不置可否。

姬煜翔眉头更蹙：“你怎么了？不舒服？”

白皓月望向姬煜翔嘴角的青紫，喉咙发紧：“……没有。”

姬煜翔眉心稍稍舒展，他垂下眼，角度正对白皓月的发顶，能看清白皓月深棕色的发丝，柔软干燥，细密蓬松，额前的碎发被穿堂风吹得绒绒的，露出白皙的额头。

姬煜翔喉咙发痒，他抬起手，轻缓地、谨慎地拢过白皓月散乱的发丝，用近乎温柔的语气说：“我说罩着你就是罩着你，谁也不能说你的坏话。”

白皓月沉默地摇头。

姬煜翔搭着他的肩膀，将人往自己身边揽。

搭在肩头的手干燥且有温度，揽着人时平添了两分安全感，白皓月抿了抿唇，任由他这样揽着。

隔天，阳光明媚。

姬煜翔下了体育课，坐在食堂等白皓月，背后几米远传来叽叽喳喳的碎语。

姬煜翔掏出耳机试图隔绝噪音，耳机线抵死纠缠，姬煜翔左右开弓，足足梳理了一分钟，总算拆散了一对有情线。

他习惯先戴左耳，耳机放入耳蜗的前一秒，他听见了白皓月的名字。

“那个白皓月嘛，帅是真帅，就是不爱理人。”

“那是人家不搭理你，我上次看见他和初一那个姬煜翔说话，挺开心的。”

“嘘——”浑厚的声音刻意压低了音量：“那是他弟。”

“谁是谁弟？”

“你是不是傻？初三能给初一当弟？”浑厚的嗓音尾音上挑。

“怎么可能？！”声线稍尖的人挑高音调：“林妹妹的弟弟是武松？”

“怎么不可能？”浑厚的声音随声接道：“班级群都传开了，昨晚姬煜翔把初三特长班的奇峰给打了，好像就是为了给白皓月出头。”紧接着又听见他说：“奇峰可是校篮球队的，一身腱子肉，二打一都没打过姬煜翔，以后看谁还敢欺负白皓月。”

“姬煜翔不是不打人了吗？！”

“谁知道奇峰干了什么，他俩以前还一起打过篮球呢，说翻脸就翻脸……”

“啪！”

一记响亮的金属撞击声。

姬煜翔将手机扔在桌上，侧着半边脸，目光锁定在不远处的餐桌上，一胖一瘦两个身影齐齐抬头，只消一秒，埋头噤声。

姬煜翔没理会他们，伸展胳膊向大门口高挥。

一抹清瘦的身影掠过鬼鬼祟祟的两人，径直坐在姬煜翔对面。

“等很久了吗？”

“不久，听了会儿歌。”姬煜翔甩着捋顺的耳机线向白皓月展示。

白皓月把文具盒和参考书放在身边的空位上，掏出一颗山楂卷，递给姬煜翔。

姬煜翔接过来，拧开包装纸，盯着躺在透明薄膜里的山楂卷，若有似无地问：“你希望别人知道咱们的关系吗？”

白皓月语气平静：“为什么不希望？”

姬煜翔这才将山楂卷丢进嘴里，咧着嘴角笑：“那就行。给你打个预防针，估计过两天全校都知道你是我哥了。”

话音刚落，胖子于鹏端着两盘饭菜来到桌前，伸手放下餐盘，凝眉注视着姬煜翔不说话。

姬煜翔反瞥他，捞起旁边座位上的书包，用下巴指了指。

于鹏方才撅着嘴，极不情愿地坐下。

“翔哥，你怎么又打架了？这才开学几天啊？”

姬煜翔将白皓月选剩的菜往于鹏面前推了推，借花献佛：“这不是事出有因吗？”

于鹏不吃这套：“你和我解释没用，班主任让你下午去她办公室。”

姬煜翔下意识斜睨向白皓月，见对方安然吃饭，拽了一把于鹏的胳膊，把人拉到隔壁桌，低吼道：“你能不能别当着他面说？”

“你还有心情管这些？”于鹏甩开姬煜翔的胳膊，回以一瞪：“据可靠消息，咱们班主任是咱们小学教导主任的亲妹妹！我听见她给她姐打电话了，估计要找你妈。”

姬煜翔倒吸一口凉气，装模作样扒了两口饭，放了学直接去班主任办公室报到了。

班主任张老师留着披肩长发，直筒裙，正站在窗户前浇几盆多肉。

“报告。”姬煜翔向前挪了一步，站在离张老师两步远的位置。

张老师回身，用食指扶了扶镜框：“姬煜翔，你的大名我早有耳闻，之前没单独找你是不想特殊对待。现在看来，不特殊对待是不行了。”

“老师，人是我打的，你怎么罚我都行。”

张老师款步走到办公椅前，扶着裙摆坐下来，仰视面前一米七几的少年。

“罚你有用吗？”张老师调整了一下语气，尽量保持师容，“我听人说你已经不打架了，这次是怎么回事？”

姬煜翔摇头。

“不想说？是不是被欺负了？”

“他们敢吗？”姬煜翔撇嘴道：“私事，老师您就别问了。”

“私事？小小年纪有什么私事，别在这装深沉。”见姬煜翔不肯说，张老师索性发难：“看来我必须给你爸妈打电话。”

姬煜翔虚握着拳，英雄就义般：“老师，我爸在国外，你要是想联系他得看时差。我妈人虽然在国内，但你最好别联系她，她身体不好，万一气住院了，我爸得把咱俩都弄死。”

张老师气得直拍桌子：“没人能管得了你是吧！奇峰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你总要给我个原因，向人家爸妈交代吧！”

“什么原因他自己心里清楚，要医药费我赔，道歉肯定没戏，您就别再问了。”姬煜翔眼神坚决。

张老师眉头越皱越紧，隔了足足几分钟，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你不会是被挖墙脚了吧？”

姬煜翔的眉头顿时也皱起来。

张老师见他这副表情，茅塞顿开：“姬煜翔，学校严禁早恋。你才多大，就为了女孩子跟别人打架，以后怎么得了！”

姬煜翔心头一阵烦躁，索性破罐破摔：“老师，只要您别跟我爸妈说，怎么着都行。”

张老师缓了几秒，拾回仪容。清清嗓子道：“回去写份检讨，赔偿的事儿等他检查完再说。”

姬煜翔赶紧应承，松了口气，屁颠屁颠回家去了。

日落西沉。

姬煜翔骑车往家赶，一路上想着班主任中午的告诫。

推开家门，张姨还没收拾完卧房，白皓瑾让他们去书房写作业。

姬煜翔走进书房，白皓月已然坐定，捧着一本课外书。姬煜翔脱下外套，没换家居服。把书本往桌上一摊，百度一篇检讨书，奋笔疾书。白皓月读完，他已抄了小半页。

“你在写作文？”白皓月挽起袖绒边的衣袖，打开文具盒。

“作文用写这么多字，你以为写小说？”姬煜翔头也没抬。

白皓月凑近，看到纸上硕大的题目——检讨书，问道：“你要写多少字？”

“8000。”

“写了多少？”

姬煜翔扫了一眼：“不到400。”

白皓月眸色一沉，旋即从姬煜翔胳膊下抽出涂写过半的纸，又顺手牵走他手里的笔，坐在姬煜翔对面，无需借鉴，执笔飞快。

“你是因为我才打人的，应该我写。”

“咱俩笔迹不一样……”姬煜翔伸手去夺，被白皓月灵巧躲过，“我学着你的笔迹写，这么多页老师不会仔细查的。”

白皓月骨骼分明的手指随笔尖移动，所过之处留下行行娟秀小楷。写完不满意还用涂改液盖掉，将好看的字改得歪七扭八。

姬煜翔呆呆坐着，胳膊撑着下巴，忽然想起张老师的告诫。

手机铃声打破了此刻安宁。

姬煜翔慵懒地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赶紧逃出房间。

姬蔚的声音模糊而疲惫，低沉如刚起床的晨间广播主持人：“你又和人打架了？”

她还是找家长了……

“嗯。”

“我现在是早上八点，你们老师的电话比闹钟还准时。”

既然如此，姬煜翔也不装了。

“爸，我真不是故意惹事，那个傻逼骂你小舅子。”

姬蔚的声音忽地远了一些，似乎是坐直了：“骂什么了？”

“哎呀你别问了，反正就是很难听。”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男人的声音愈发深沉：“这事你别管了，好好上课。以后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整天傻逼傻逼的，像什么样子。”

姬煜翔添油加醋：“爸，你不知道，别人说他他都不反抗，一看就是没少受气，妈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气住院。”

“别咒你妈！”姬蔚怒呵道，“这事儿要是敢让你妈知道，我剁了你喂鱼！”说罢挂断了电话。

窗外灯光闪烁，张姨收拾好屋子，喊他们下楼吃饭，白皓月推开房门冲姬煜翔笑了笑。姬煜翔有种劫后余生的释然，揽着人往楼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