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月 第10章 第 10 章

中秋的余温还未褪，期中考试的名次表已经早早贴满公告栏。

白皓月的原学籍在另一所重点，即使常年缺勤，成绩也没下过前三，转入京城一中第一次大考就空降第一，要在光荣榜挂一个学期。

姬煜翔压根没去看成绩，他的名次忽高忽低，左不过是在几百名，没什么看头还特别难找。

他趴在课桌上，盯着美术课本上的一副人物肖像出神。画中人的眉目有三分像白皓月，也可能是四分，他得钻研一番。

于鹏凑到他耳朵边嘀咕：“翔哥，体委刚刚可来找我了，下周就运动会了，让你赶紧交报名表。”

“哦，他干嘛不自己来找我？”

“还不是因为你前几天把隔壁班体委打了，又拒了校篮球队，他以为弃武从文了。”

姬煜翔：“……都是误会。你还有报名表吗？帮我填个。”

于鹏从桌兜里掏出五六张报名表，乐滋滋地说：“我就知道，你是不可能从良的。”他非常自觉地帮姬煜翔填好名字和学号，甚至连项目都勾得七七八八，好像给自己填的似的：“不过你为什么不去校队啊，你不是最喜欢打篮球的吗？”

“他们技术也就那样，没什么去的必要。而且队里还有我讨厌的人。”

于鹏恍然大悟：“你说那个奇峰？确实嘴贱。”

“听说他是体特生，练短跑的。”姬煜翔从桌兜儿里掏出政治书，放在美术书上比了一下尺寸，然后把政治书上的书皮扒下来套在美术书上：“他参加什么项目？”

于鹏看着他古怪的行为，撇撇嘴：“谁知道呢，初三和初一又碰不上。”

姬煜翔欣赏了一会儿换上新衣服的美术书，语气比方才和缓不少：“碰不上也能碾压他。”

于鹏憨笑道：“也是，你以前也是体育生来着。”

俩人对了个眼神，双双打开群聊。

放学时分，常启停在群里同步了奇峰的报名表，一眼扫过，全是姬煜翔的强项。

姬煜翔将自己的报名表照奇峰誊了一遍，再加上跳高和障碍跑，对折塞进书包夹层的小口袋。

他一边下楼，一边用手机疯狂打字，炫耀自己的好点子。还没到一楼，就听白皓瑾和白皓月在厨房里争执。

白皓月的声音不大，没什么底气，听不真切，反倒是白皓瑾的音量比平时大了一倍。

“你怎么也这么不懂事？！”

“你考虑过后果吗？”

“你有什么理由？”

姬煜翔走近餐厅，白皓月正准备说话，见他过来像看到了救命稻草，急问：“小翔，老师是不是说我最近进步很大，很多运动都可以参加了。”

姬煜翔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怎么了？”

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白皓月的声音瞬间小了，但他还是抓着裤脚，不屈不挠地说：“我想参加运动会。”

白皓瑾揉了揉眉心：“平时走走路，健健身当然没问题。但是运动会是竞技，稍有不慎就容易过激，到时候同学老师怪你还是轻的，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让姐姐怎么活？”

白皓月试探着望向姬煜翔，他以为姬煜翔今天心情不错，放学的时候还哼着口哨，应该会帮自己说几句好话。可姬煜翔没有开口，白皓月只能自己解释：“我们班没人报跳高，输了也没人会怪我。”

“这件事没得商量！吃饭吧！”白皓瑾不容置否，走出厨房。

白皓月和姬煜翔埋头坐下，谁也不敢出声。

白皓瑾看了他们一眼，缓声道：“我明天要出差，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们照顾好自己。”

姬煜翔心头一紧，白皓瑾所谓的出差，多半是去住院的。

白皓瑾生而矜贵，没吃过苦，性格也比一般人要强，即使所有人都知道她的病况，仍要强装，从来不给姬煜翔探病的机会。

茫然回神，白皓瑾正凝视着他：“小翔，看好你舅舅，别让他出事。”

姬煜翔点了点头，不敢抬头看白皓月的表情，闷声回了个“嗯”。

一顿饭吃的沉默无声。

三人各自怀揣心事，扒着碗里的饭。

快要吃完，姬煜翔用箸尖戳了戳碗中所剩无几的米粒，放低了声音：“妈，我想吃你做的糖醋小排，早点回来。”

白皓瑾叹了口气，揉了揉他的头发。

“我尽快。”

隔天。

姬煜翔上学前拉开鞋柜，摆放女式平底鞋的位置空了几处，白皓瑾已经离家。

他蹲在门口出神，嗅到一阵寡淡又熟悉的气味，回头，白皓月捡起地上的钥匙。

“要迟到了。”

姬煜翔接过钥匙去开车锁，白皓月跟在他身后，等锁打开后自觉坐上后座，抓住姬煜翔的校服外套，没多说一句话。

骑进车棚，姬煜翔实在忍不住，问：“你们昨天为什么吵架？”

秋渐深，刮过的风寒意渐升，白皓月的声音也是冷的：“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就为了个运动会？”姬煜翔不相信。

白皓月捏着裤缝，有些沮丧地说：“你不明白。”

姬煜翔锁上车，“那你就让我明白啊。”

白皓月思索片刻，斟酌道：“你可以吃苹果，也可以吃桃子。但桃毛过敏的人，只能吃苹果。”

像刀片划过咽喉，姬煜翔声音发涩：“我都不爱吃，我吃梨。”

白皓月的声音很轻，像一声叹息。

“我想有选择的权利。”

那天，风拂过走廊，教室的窗户吱吱作响，近窗的几张书桌上，不知谁的练习册被风掀起一角。

姬煜翔站在初三（15）班门口，目睹白皓月将运动会报名表塞进班长的书桌。

短短一个礼拜，天气迅速转凉。

路上的自行车越来越少，姬煜翔仍固执地骑车上学，却不让白皓月坐后座了。

白皓瑾走的第二天打了电话回来，没说上两句，就听听筒对面有人推门，一个声音较细的女声吐出了一个“药”字，就被白皓瑾低声呵住。

姬煜翔笑了两声，听着电话那头母亲略带局促地解释，眼睛发酸。

运动会定在周四，为期两天，周五结束后就能提前回家。

初一的座位最靠近校门，依次向内，初三在最里面。

常启停和邵厉在隔壁班，运动会时正好和姬煜翔于鹏挨着，四个人分吃一包零食，打赌哪个班拿到的第一最多。

“厉总报了什么项目？”于鹏吧唧着薯片八卦道。

邵厉：“接力和一百米。”

“婷妹呢？”于鹏又问。

“跳远。”

于鹏得意道：“那你们班完喽。我们翔哥报了五个项目，打的你们叫爸爸。”

邵厉扫了一眼姬煜翔：“又要破纪录？”

“别的不敢说，跳高和短跑应该是稳得。”常启停帮腔道：“我偷偷打听过，这的校记录还没你六年级的记录高。”

“我没报跳高。”姬煜翔如是说。

于鹏、邵厉、常启停：“？”

于鹏笑着搡了他一把：“逗我玩是吧，你上周还说你报了。”

“我这周又补了份。”说着，冲于鹏咧嘴道：“多亏你有那么多张报名表。”

“你什么意思？”于鹏震怒：“这不是你的必杀项目吗？”

“都必杀了还不给别人留条活路？”姬煜翔毫不谦虚。

“那短跑呢？”

“也没报。”

“什么情况？”于鹏看不懂了：“周五下午的比赛你都没报啊，你不是要绝杀奇峰吗？害怕了？”

姬煜翔嘴里塞着薯片，囫囵道：“他在体育生里都是吊车尾，我升学前的记录他都破不了，小爷没空跟他计较。”

“那你……”

“不告诉你们。”

于鹏长喟一声，常启停在他身边咯咯直乐：“别泄气，争做文明班集体吧。”

邵厉和常启停术业有专攻，很快抱回两个第一和一个第三。

姬煜翔的比赛集中在隔天上午，除了上了两次厕所，其余时间都安静坐在座位上。

学校的大喇叭宣读完成绩，见缝插针念广播稿，初三（15）班的最多。

邵厉用水瓶敲他的脑袋：“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你说写广播稿难吗？”姬煜翔问。

“这是你该关心的问题吗？”邵厉的话刚说完，广播站嘹亮的男声清晰念道：初三（15）班来稿。

邵厉登时一顿：“你哥写的？”

“我感觉是。”姬煜翔感叹道：“这写稿的速度比我抄作业还快。”

“啧啧啧，看来你们班连文明班集体也当不上了。”

姬煜翔翻眼蹬他：“我是担心他的身体，他明天还有比赛呢。”

“他不是身体不太好吗？”邵厉咽了一口冰水：“不过说不定人家有自己的考虑呢，又不管你的事。”

姬煜翔沉着头。

邵厉眼珠一转，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下来的时候看见俞悠正往这边走呢。”

姬煜翔浑身一凛，下意识环顾了一圈儿，没见到人。

邵厉坏笑道：“我看你还是赶紧去跟她说清楚，婷妹删帖删的手都快抽筋了。”

这样耗着终究不是办法。

邵厉说得也不无道理。

姬煜翔拍拍屁股，振作精神，撑着身子往俞悠的班走。

几天不见，俞悠一看到姬煜翔就立刻跑出来，拉着他去观众席。

姬煜翔还想留些情面，沉声说：“要不我们去买点吃的？”

两人一左一右往小卖部走，穿过走廊时，四下无人，俞悠十分自然得牵起姬煜翔的手。

姬煜翔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留痕迹地挣开俞悠的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装模作样看了看。

“听说你哥要参加跳高？”俞悠挑起话题。

姬煜翔一怔：“你怎么知道？”

俞悠嗤笑着从鼻尖发出一声不屑的“哼”：“你也不劝劝他，身体那么差参加什么运动会，到时候丢的是你的人。”

“你说什么？”姬煜翔停住脚步。

俞悠笑言：“他还不如好好在家躺两天，或者看看你的比赛。”

姬煜翔收敛眼神，一路上再也没讲一句话。在小卖部挑了几样零食，把两边的帐都结了，丢给俞悠：“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说，我们分手吧。”

当晚，俞悠不停给姬煜翔打电话，姬煜翔不胜其扰，只能关机处理。

他没把这件事告诉白皓月，怕影响他的比赛情绪。

翌日一进校门，俞悠堵在姬煜翔的班级前，悻悻然盯着门口。

姬煜翔将她拽到操场边，吼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揍女的？”

俞悠眼眶青黑，声音有些哑：“对不起，我给你道歉，还有你哥，对不起。”

姬煜翔疲于应付，态度却异常坚决：“没商量。”

俞悠恼羞成怒：“姬煜翔，怎么以前都能和好，这次就不能？就因为我说了你哥几句坏话，你就这么生气？”

姬煜翔怒从中来：“你说别人还有理了？我警告你，你再说他坏话，我把你揍得跟奇峰一样。”

俞悠怒极反笑，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贴吧里说的不会是真的吧？你喜欢你哥？！”

“你他妈胡说什么？！”姬煜翔拽住俞悠的衣领，另一只手攥紧拳头，直冲她的面门，与其说愤怒，更像是心事昭然后的恼羞。

俞悠慌忙求饶，姬煜翔几经深呼吸，垂下拳头。

俞悠哭着跑走，姬煜翔心中的怒气无处发泄，只能付诸于赛场，连夺两个冠军，破了一项校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