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 第57章 分离

小圆醒来，程风还在睡着。她又做梦了，梦里一会是自己和程风、小哲一起坐着飞机，一会身边的人又变成了母亲。飞机飞呀飞，目的地不断变幻……最后也忘了到底是去哪里。

今天就要走了，中午还来得及给小哲再送一次饭。还是什么都没买……他们要的都不是这些……

抚摸着手链，一遍一遍地摩挲……天光透过灰白的窗帘……街上汽车的鸣笛声……程风还睡着……

“小圆，醒醒，小圆……”她猛地睁开眼睛，看清了面前人的脸。干干净净，在笑着：“起床了，去吃早饭。”

点点头，缓过神。程风又笑着理好她两鬓的头发：“我已经洗过了，快去吧。”她又点了点头，坐起来。

他笑着收拾东西去了。看着蹲在行李箱前的背影，一瞬失神，背后又是飕飕得凉。

洗漱毕，出去吃饭。吃完随便走着，却默契的到了学校这边，一片安静。程风忽然说道：“去上次的湖边转转吧。”他看着那些排列整齐的车子，又回过头笑着。

小圆点点头，两人扫了车，骑上顺着记忆找过去。

找到了，那一片温柔的柳树，还是春天的姿态。湖水也绿悠悠的，微微泛着涟漪。

泪梦湖。忽然想起了他们的海，好久不见了，她最近怎样呢？

夏天近在咫尺，它可能已经悄悄染在了风里，到处都探看过了。她知道它来了吗？也许她和世上的人年年都在为夏天做准备：它一来，海水就变成了可以拥抱的朋友；一切都变得热烈蓬勃，从毛孔里洋溢。

夏天，几乎已经触摸到了：温热的风，炽烈的光线，背后的汗水，领口里往外逃的热气……它已经徐徐降临了。

和夏天的约定呢？

拇指又开始摩挲着，细细的链绳紧密贴合。

看过去，他只是痴痴望着湖水。微风吹来，额前的头发轻轻动了动。

程风，你问我啊，你怎么不问呢？你怎么能不问呢？

你问一问，别问为什么，只要别问为什么……算了，怎样都行，你问我啊。哪怕只是一句，小圆我想知道……

只要你开口，我就可以试着打开笼子。只要你开口，我就可以。你怎么能什么都不问呢？什么都不问，却一起走下去。

湖水有这么好看吗？——一片模糊，模糊的绿而已。海有那么好看吗？那片海都倾覆上来了。

为什么什么也不问？过去出现了那么多次，却一次也不质问。她的身份究竟是嫌疑人还是已经在服罪……嫌疑人也有接受询问的权利……

到底，他是心平气和地把她清洗干净，摘出来呵护着；还是，只是将她从污水里捞出来，擦拭了，假装一场岁月静好；亦或，和那个梦一样……他已经跳进来了

“你说，仙女心里是否原谅了那个人？”——她正打了个寒噤，不自觉随着问话看过来。——他也看过来，惊讶于她满脸泪水，又叹气将她揽进怀里：“没事的，回去了随时想来还能来，再说，小哲考完就可以长长久久的见面了。”她只是紧紧抓着他的衣裳。

从湖边离开，去了酒店。整理好将行李箱和东西拿下来，办理退房。和前台服务员商量过后将东西都先放在这里，两人就出去了。

找了林哲说好吃的那家店，点了几样菜和米饭打包。两人又去了旁边的超市，买了两袋好吃的和几瓶饮料。

回来等饭菜装好了，结过账，出门叫了辆车直奔学校。

没一会就听见铃响，热闹哄哄的一片。有些学生走着或者推车出来，然后就看见转弯那里跑过来的林哲和许彬。

“姐！哥！”他们招着手笑着。近了，门卫点点头，两人直接出来。

小圆将饭菜和一兜零食递过去，林哲接过。“里面有你昨天说的茄子，还有辣椒炒肉，一份水煮鱼。”程风说着，将手中的一兜吃的和饮料也递给许彬。

“这么多？”林哲笑地眯起眼睛。

“和同学一起吃啊。”程风摸了摸他的头。

“嗯，”林哲点头应着。出租车司机站在车前抽烟，一边打量着学校。

“一会我和你姐我们就去机场了。”程风说道，又揉了揉林哲的头发：“好好读，也好好吃饭睡觉，我们都等着你。”

林哲点着头，抿着嘴还在笑。又看着姐姐，笑着：“舅舅给的钱还没花完呢···”

小圆也看着他，微笑着。程风道：“下次吧，我们不在身边，缺什么想吃什么就买知道吗。”

林哲点头应了，头顺势低下，又抬头笑着：“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他又看向姐姐，笑着：“姐，”小圆走近拥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林哲将东西都拎在左手，右手也揽住她的背，轻轻拍了拍：“等我，”她点头，“照顾好自己和妈。”她点头，紧紧拥抱着。他也紧紧抱着她。

松开后，他依然笑着，眼中亮闪闪映着阳光：“快去吧，你们还没吃饭呢吧。我们也该进去了——放心，我们都会好好的。”

小圆低头点着头，程风牵上她的手，笑着说：“去吧，时间不多，一会耽搁了吃饭。”又伸手拍了拍林哲肩膀，林哲点着头，笑着挥手：“我们进去了，姐，再见。”许彬也挥了挥手，程风点点头。

小圆点头，也挥手。看去，林哲已经和许彬往进走了，还回头和他们挥着手，笑着。

走了一截，又摆手让他们去。程风也摆着手，小圆点头笑着。拐弯那里，他又使劲挥着手，然后转进去了。

程风松开手，揽住小圆。她靠过来，在他怀里流泪。他轻轻拍抚着。该离去了，最后，再看了看学校。

司机送他们到街上，两人找了家店吃过饭。取了行李，打上车就去了机场。

到了取下东西，办手续，候机。程风一直牵着小圆，她怀里抱着那个三明治娃娃。

阳光灿烂，人语哄哄。再次要起飞的心情覆盖上来，小圆心里只能祈盼着属于小哲的夏天快快到来。至于属于她的，也该准备好迎接了。

登机，起飞，小哲的城市轻轻地掉落了，变得越来越小。三明治娃娃微笑着，要她好好吃饭。

程风的手温暖，母亲和舅舅一家在等着他们。夏天，就要来了。

飞机降落在雨幕里。出来放好东西，坐上出租车，两人开始回着微信。

车一直开啊，开啊，渐渐天黑，雨还在淅沥下着。

等到了，远远就看见店门口往外张望的母亲和舅舅他们。看见车停，开门撑起伞都过来了。

“小圆！小风！回来了！”李征边往过走边笑着喊他们。

“哎，舅舅！”程风回应着，下来要取行李。欢欢已经顺手掀开了车盖，往外拿着。何华拎东西，李征的伞遮着程风。李玫早已遮住小圆，摸着她的头脸看着笑着。“妈。”小圆轻轻唤了一声。李玫点头应着：“哎。”

取完，盖上后备箱，车开走了。“舅舅，舅妈。”小圆笑着喊道。“哎！”李征夫妇俩笑着点头，“玩好了没有小圆？”李征问。

“嗯。”小圆点头。李征笑得开怀：“那就好！那就好！”

欢欢也笑着喊小圆：“姐。”——“哎。”小圆应着。

一行人进去店里，只闻见一股火锅味——那张桌上已经煮着火锅锅底了。欢欢放下行李箱和伞，顺手将外面卷闸门放下，再把门关上。

“快，快，东西放下，先吃饭。”李征合起伞，拍拍程风肩膀：“你们都饿了吧？”

程风笑着点头：“是有点饿了。”小圆也点点头。——“快快快，快整理，快整理，孩子们都饿了。”李征张罗起来，说着就往后面去端东西，又喊欢欢：“先把桌子并起来。”欢欢点头应了，就去并桌子，程风也帮忙。

将中间两张桌子并起来又去端锅。“慢点啊，小心小心。”李玫和何华都嘱咐着。

程风两个一人端锅，一人将插板接好，锅又开火。小圆放下娃娃搬着凳子，李征已经推着一车备好的菜料出来了。李玫两个也进去后面，程风和欢欢也跟进去。

看着摆凳子的小圆，李征满眼欢喜：“小圆真能干。”他笑着，又道：“明天想去哪里玩，想要什么都告诉舅舅，舅舅带你去，给你买。”

小圆笑着点点头：“谢谢舅舅。”李玫他们正好出来，放下东西，李玫笑道：“还买？小圆，等会和小风去你房间看看，舅舅和舅妈给你们买了多少东西，床上都放不下了还买？”

“那有多少，都是些衣服和鞋子，有什么？”李征笑着说。何华和欢欢笑着听他们说着，将配好的料叠和筷子都摆上去。

“嗯···还有那几大包好吃的呢？还有啊，”李玫看着小圆：“舅舅还给你买了一个金手镯。还有小风，给你也买了一个金吊坠。等会吃完饭你们上去看看。”李玫看着程风笑说道。程风脸上的笑容更加紧绷，点了点头，笑着道谢。李征爽朗笑着摆手：“这都没什么，来来来，吃饭！”

就都入座，何华往锅里下了些东西，欢欢取了一大瓶饮料和纸杯过来也入座。“酒呢，怎么能没有酒？说好了咱爷俩喝几杯的。”李征说着就要起身。

程风这才想起，忙道：“我买酒了，差点忘了。”说着就过去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里面躺着两个蓝色礼盒。都拿过来，笑道：“舅舅，这是送你的。”

李征受宠若惊地笑道：“给我的！好好好！”他拿着一盒细细看着，笑得没了眼睛：“好酒啊，不便宜吧，来，咱们爷俩喝点。”欢欢忙递上纸杯，李征笑着说他：“你也喝点，少喝点。”欢欢点头笑着：“好。”

程风将另一盒先放在一边。李征打开盒子取出酒，开盖先闻了闻，满意笑道：“嗯，好酒。”就要倒，程风忙去接：“我来吧。”李征一把拦下他手：“没事，我来。”就先倒了一杯给程风，程风双手接过。又倒了半杯给欢欢，欢欢也起身接过来。最后，他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白酒也再没人喝，欢欢就给其余人都倒上了饮料。

“来来来，先碰一个！”李征笑着举杯。都举起杯来，碰在一起。收回来他和程风再碰了碰，尝了一口，忍不住叹出声：“好酒！”

“先吃，别光喝酒，一会就醉了。”何华开口说到。

“好好好，吃吃吃！”李征笑着点头，拿起筷子招呼着。

大家都动筷，吃着笑着说着。李征和程风两个不时碰杯喝几口，也聊几句，也听他们说。

说起在小哲那边的点滴，说起那个湖，说起李彬，说起马上要到来的大浪淘沙······最后，话题回到小哲身上。所有人，都对他满怀希望和信心。

母亲的脸饱满发光，眼中是昂扬的风帆，要一直驶向幸福的海。舅舅红通通的头脸，兴致高涨；饮了一口又一口，下一秒就要挥手高歌的样子。舅妈笑着，看着欢欢，大概想起了他那个时候。欢欢也在笑，一再的和母亲说着小哲没有问题；如何如何的好，比他还好。程风喝着酒笑，一直喝一直笑。

他们连那两个字都不敢提。

高考。

属于千军万马的独木桥。属于黄金的滔天大浪。属于无数家庭的天堂回信。

也是属于她的夏天。

就要来了。从被割裂的那一天直接跳到了现在。

程风为什么要回来呢？

他也看向她，微微一笑，继续喝酒。

他如果不回来，时间就不用跳跃。

她低下头，喝了一口饮料。

吃完收拾的时候，李征已经明显醉了，可还是一个劲的要和程风接着喝。被何华拦住了，只叫他坐在那里，让欢欢倒了杯水给他。程风也红着脸，眼中朦胧闪烁，却没有李征那么混沌，只是坐在一边缓歇。欢欢也给了他一杯水，他笑着道谢。

余下几人忙着收拾。洗完碗，小圆过来打开行李箱，取出带的礼物。

先将两枚戒指给了舅舅和舅妈。李征那里正支着头迷糊，听见小圆喊他，“舅舅，这个戒指送给你。舅妈，这是你的。”看过来，红色的盒子里是一款金戒指，亮晶晶的。不很大，可是很漂亮。

他着迷地拿出戒指，捧在手里看着，又看向小圆，笑得滚下泪。“好看，小圆，舅舅喜欢，舅舅很喜欢。”就把戒指往左手中指上套，小了。又换到小指上，正好。“好看。”他举着手来回地看着，笑得滚下更多泪来。终于望着小圆，忍不住道：“我的小圆啊······我的小圆······你吃了多少苦啊······”说着就呜呜哭了起来。

何华也捂脸哭了起来，欢欢也哭。李玫也忍不住，走上前抱住了女儿。程风怔怔的，望着李玫怀中的小圆。

后来，何华过去拍着丈夫，劝着。可是李征还是呜呜哭个不停，何华怕小圆想起伤心事，就在他耳边轻声劝说：“好了，孩子够苦了······”到底自己也说不下去了，抹了会眼泪只能说：“舅舅喝醉了。”又和李玫挥着手，让她带小圆先上去。

李玫点头，松开些，揽着小圆进去。门响，上楼去了。

李征还在哭，欢欢也哭得抽噎，趴在桌子上。何华捂着脸坐下，也呜呜哭了起来。

程风的眼泪终于还是顺着脸怔怔地滑下来。为什么······

为什么······

李玫在上面陪伴好久，小圆最终平静下来，只是红红的眼睛望着她。李玫捧着她的脸，贴着她的额，一遍遍和她说：“过去了，过去了，都过去了······”

最后，看小圆无事了，帮她整理出床铺，嘱咐她去洗漱。小圆都应了，临走把没送出的礼物告诉了母亲。李玫点点头，摸摸她的脸出去了。

下来，大家都好些了。李征支着头盯着地面，何华在旁边坐着，欢欢靠着墙，程风还是怔怔的。李玫去小圆箱子里拿出两个礼物盒，小的放在柜台上，将那个大些的过去给了欢欢：“你姐给你的。”

欢欢接过，眼睛又湿了，打开是一条女式的金手链。眼泪滚下来，他咬着牙，又趴在桌上哭起来。李玫摸了摸他的头，又过去拍了拍弟弟肩膀。李征抬头，看见姐姐，眼泪又冒出来。李玫擦着他的泪，笑着说：“都过去了······”李征点着头，点着头，眼泪还是不断。

之后该休息了，欢欢叫好了去酒店的车，程风将自己买的东西也都送了。护肤品给了何华，化妆品是给欢欢女朋友的，耳环留给李玫。

车子远去，送别他们，李玫和程风站在湿润的夜色里。

“你也叫辆车回去吧小风。”李玫说。

“我走回去就行，正好醒醒酒。”

“好。”

两人进去，程风整理好行李箱，又一起出来。

“回去吧玫姨。”程风说。

“嗯，去吧。”李玫点头。

程风挥手去了，李玫进去店里。锁门关灯，拿上礼物上楼。

小圆房间的灯已经关了。李玫站了站，也就进去自己房间。坐在床边，打开了那个红色的小首饰盒。是一个简单的金戒指，亮闪闪的，在泪水中发着光。

黑暗里，小圆静静的。夏天就要来了。

程风拉着行李箱回家的路上，路过一个还开门的小超市，进去要了包烟。打开手机付款的时候才看见有条微信消息，扫过码，付过钱。出来站在门口点开消息：“你还在等什么”

你还在等什么

他没有抽烟，站着，站着，拉起行李箱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