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 第27章 空气

闹钟响起，小圆醒来。一夜无梦，伸了伸腰，她起身下床。

墙上的捕梦网太过漂亮，映着她开心笑了笑。伸手触了下那羽毛，她再次笑了。

忙完拎上装好的早饭，和母亲再见，去找程风。

今天没有风了，空气依然凉凉的。天很蓝，有一些云。

地上还有些落叶，她一步一步地往程风家走。身上还罩着昨晚穿回来的程风的外套。

拐弯之后，视线里进来一双腿。白，长，光洁得很。

黑色的高跟鞋衬得那脚腕更加好看。声音哒哒哒的，徐徐路过。

侵进来一股香气。像是花香，又像是森林里的树木味道。很快消失。那味道很好闻，勾得人竟回头看去，只看见转瞬一逝的右腿肚上那好似坠落的蝴蝶。

小圆有一瞬失神，看看自己黑漆漆的一身。

到程风家的时候，她理了理头发，微笑，敲门。程风开门请进，笑着接过她手上的早饭。

换好鞋，将程风的外套脱下，叠好放在沙发上。去厨房倒了水，过来坐下，两人吃饭。

吃过饭画画，程风画了会儿就停了，看小圆画。她笔下的两名女子跪着，发型容貌看起来差不多，两人身后大概地画了五个人。七人面容哀戚，悲情诉求，却是正对着你。道士给画到了下页，也正对着你。须发飘扬，俯视的姿态。

程风想起了一些。初中那个时候，他们谈起童话。

小圆嗤之以鼻，说童话根本上是要写给大人看的。

说国王的种子里，最残忍的是那个虚伪的国王。他要试探，要美其名曰的诚实。

可是如果那个唯一合格的孩子是个懒蛋呢？他没有照顾花，只是等到召唤那日直接抱着花盆过来。那些开花的孩子呢？

万一里面有哪怕只一个孩子，他深深敬慕着他的王，日夜潜心照料——再没有什么比这重要了，他的花。可是那盆里就是没有动静。已经有人种出花了，第一朵，第二十二朵·····

他的眼泪流成河，日夜自责，是不是他做过的一些坏事得到了惩罚。惩罚在了这一刻。

他哭泣，哀求，希望得到他的上帝原谅。求求你啊，不要这样残忍，惩罚可以是别的。可以在玩耍的时候从树上摔下来，把腿摔断；不然让隔壁的胖小子揍一顿好了；或者，失去那把他最爱的宝剑吧······都行！什么都行！不要是剥夺他的花儿啊！

国王亲手递给他的种子，被他的坏给毁掉了，枯萎了。不要啊！求求你，仁慈的主！伟大的主！求求你！让我的花儿成长吧！

可是主没有回应。怎么办呢？不能让国王失望啊！他去寻到了山野里最美最香的花，种进那枯死的种子旁，——万一它再发芽呢？他精心照料着它们，又和他的主祈求宽恕，也向他的国王赎罪。

看看结果吧，国王说种子是炒熟的。呵！炒熟的种子！炒熟的种子！

真可笑啊！不是吗？

它要当个童话的话，最起码应该是有位天神看到一切。他将所有孩子的花种催生出漂亮的花来，与他们的天真笑脸相映。到了应约那日天神化作一个小孩，捧着空空的花盆，在国王自己说出虚伪滑稽的真相后惩罚他。

还有小美人鱼，蠢蛋啊大蠢蛋！她要是她，一定用刀尖戳进王子心脏。拧上一圈，看着热热的鲜血流在丑陋的双腿上。看它合成鱼尾，一跃跳进海里。

这场好似美丽迷痛的所谓爱情，只会变成将来她躺在海底金色的沙子上，看见一片黑影飘过时嘴角一个轻蔑的笑。她会晃动她美丽的大尾巴，并不后悔这场交换。不！代价太大了！

用永远的沉默换来一场人间的不值得，代价太大了。她要在看见他的那刻就沉到海里。假如不小心救了他的话，把他推到浅水里就离开吧——如果她能忍住不把他拉进海底和朋友们填肚子的话。

他还记得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那样明媚狡黠地一笑，细白的牙齿几乎闪光。

他曾经喜欢极了她的不同。她看事物的刁钻角度，她的痛苦抽出来的刃，这些和灿烂笑容组成了她。思想有多痛苦，笑容就有多阳光。这一切组成了她。

思绪还在翻飞。她换了支笔，他看到了她脸上。

低垂的睫毛，洁白的皮肤。头发已经勾到了耳后，露出莹润的耳朵。算上耳孔一共有五处凹窝，狡兔三窟似的。据说有这样耳朵的人心里都很聪明。

他还在看。小圆的嘴有些干涩，手也是。就快要拉不动笔了，就连笔似乎都要画不出来。

幸好，他靠到沙发上去了。她停了下笔，轻轻捏了捏笔杆，这才继续。

程风闭眼靠着，好像睡了。许久，他道：“小圆，”

她看过去。“我们应该要出去走走啊，多走一走，如果要去找小哲的话。”他看着她。

对啊，说好了不是吗？说好了要去找小哲的。她点点头。

他笑了，摸摸她的头：“走吧。”

穿戴好出来，外面空气沁凉，满满呼吸一口都是清爽。他们仍旧来到小广场，坐在树下。偶尔有风轻轻吹来，太阳温暖明亮。

只有几个小孩在秋千那里，奶奶或妈妈陪着，哄着换着玩。

“小圆，”程风转过来拿掉一只耳机。看着她：“我们把帽子摘了好不好？”

她的眼睛扇了一下。“感觉一下风，还有空气，很舒服。”他微笑着，认真看她。

他伸手，轻轻把帽子一点一点向后褪去。

一点点的，鲜冷的空气进来了，太阳照见了；风抚过来了，把发丝吹起一缕，从眼前荡过；它把头发吹得向她贴抚了一下。她看着他眼睛，他也看着她。

“呼吸一口吧，”他又轻轻拉下她的口罩，把它褪到下巴，“吸一口气。”他说。

她仿佛失真一般，瞳孔快速缩放。冷气扑到口鼻，扇得耳朵一动，头皮爬过一阵麻栗。她看着他，心跳砰砰。

他微笑着：“呼吸一下。”自己也张嘴深吸了一口。

她懵然看着，跟着他微微皱眉吸了一口。冷气钻进温暖的身体，像风一样激得她起粟栗。小孩子哭闹的声音传进来，她随着看过去。茫茫的雪白日光下，哭泣的孩子鲜活明亮，紫色的毛绒外套柔软舒服。那哭声也会打动人了，鼓一样擂动着她。

她看着那个孩子，她的眼泪流进她的眼中。涌在眼底。

她的手抓过来，轻轻摇动，他懂。孩子还在哭，母亲在哄着。他只是轻轻拍着她：“没事啊，没事啊······”和那位母亲口中一样。

孩子不哭了，她也不再摇晃。还是抓着他的衣服，力道变轻了。她看着他们，那一小堆人，仿佛一个世界，新异的小世界。这个世界生满了狗尾草，蒲公英。随风奔跑的脚步，撞过红黄紫的小花，天好蓝啊······

风吹过来，灌进温热的口中，清凉的，触摸到了一片鲜嫩的草地。草地上的蝴蝶扇翅飞过，留下了问候：你好啊朋友。

你好啊，朋友。

如果想我，记得把春天捎给我。我会飞来看你的。

好啊，我会把春天轻轻捉住，砰砰砰地装进瓶子里，你一打开，就看到了。

啊，我一打开，它就跑走了。你要再捉一点春天来才行。

我会的，我会的。

那我要先去飞翔了，我会到那边的山谷转转，那里有一片非常美丽的花。可以的话，下次见面，我会把她们一一介绍给你。

好的。

那就这样，别忘了去捉些春天啊。

好的，我知道，我记得。

好的，再见，我的朋友。

再见，再见。

风轻轻吹开雾气，她的眼睛清晰明澈。阳光洒在上面，如两片泉。

下午吃过饭他们去往海边，风轻而疾的伴行。海水一层层推来，在沙滩上如纱掠过。

远方的海水幽蓝，轻轻漾动着。阳光铺在上面，形成了最好的锦。

波光晃得天地间的一切都随着轻轻动起来，风也晃悠悠的，依次从两人掌中溜过。

小圆感到了无与伦比的从容静谧，这个宝石之国，只为他们静静敞开。蓝色和绿色的草木葳蕤接天，华丽灵动的鸟鱼栖息或游弋；露水新鲜甘甜，落下来一颗就是一场雨；密林深处传来悠久的鸣叫，亲切地呼唤着。分开宽阔的草叶，绕过巨大的根茎，前行。

林中秘境显露，巨硕无比的鲸鱼游曳着，粼粼闪光。

看见友人，它很开心，尾巴掀起一片露水向他们洒来。它高歌，他们高歌，喜悦洒遍林间。每一株草木和露水都在轻颤。

林木颤动着化成水，铺在眼前。它涌动着，澎湃着。鲸鱼在蓝天和它之间游跃，把天带到海里，把海带到天里。

风无忧无虑地吹着·····

看过海回去，看电影，吃饭。

晚上送小圆回去，临别李玫嘱咐程风，要他明天来一起吃饭。立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