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 第25章 他看见了

慢慢的学生开学。

秋天最初也还热得不像话，后来渐渐一场场雨里温度偷偷降下些。似乎要开始凉了，然而又反复着。

一日热一日冷，变换不停。

小圆的状态很好，逐渐步入稳定。程风整个人也散发出极尽柔和的轻松感，眉眼里盛满欢愉和期待。李玫就更不用说，一直保持着那种朝气。蓬勃，新鲜，热烈，仿佛她才是年轻的人。

渐渐的海边有了强烈的温差，人也更少了。

早晨的空气清爽，海水随着温度升高慢慢有些适宜。到了傍晚，晚霞越来越美，温度也越来越凉。有一阵风的话，可以吹到海水也幽凉，在月下静静闪光。

奇怪的是天越来越冷，星星也越来越亮。躺在沙滩上的时候，它们一闪一闪的，又多又亮。

人死了会变成星星。小圆的嘴角冷下来。天上的星星密密麻麻，看着她。

她恍了神，听见海水细微的声响。嗯，她不要变成星星，她要沉到海里去。沉到最深处。

风拂过她的脸，眼前清晰，她回看过去，用力寻找。辨不出来。所有的星星好像都在对她笑。

所有的星星都在对她笑。程风的气息微不可闻。她静静地，张开手指，触到了，他回握住她的手。

星星还在闪烁，笑。她被握着，想要将这笑容诉说一次。终于，只是吞咽下去，热热落下泪来。

······

楼下的树开始大片大片落叶的时候，他们照常外出。

程风牵着小圆下楼，最后几节台阶的时候有三个老人正好进门，都拎着些东西。看见了他们，仍说说话话的，就往上走。

一时变得拥挤。程风牵着小圆两步就要下楼去，却不想和最后一个老太太撞上了。

伴着“哎呦”一声老太太向后趔趄了一下，左手的东西也脱了手掉在地上。一袋橙子乱滚开去，鸡蛋砸碎在袋里。紧捏住右手里的东西，老太太缓过劲来，一把扯住小圆胳膊，叫嚷道：“你怎么回事？！撞我干嘛啊！”

小圆倒在墙上，想缩紧，可是又被拿住了，身前全是人。

“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回事啊！就那么着急那几步！看看这给你们撞的！”

“就是！还好人没事！老姐姐，还好吧？”她的两个同伴也帮腔着问到。

“没事？那是我命大！差点给我撞得栽过去！”老人气愤不过，连珠炮似的，“你们着什么急啊啊！出了事怎么办？！你看我这东西！”地上简直一团乱，老人更气：“我从超市拎到这！你们给我撞得稀碎！撞了人还想跑！！······”

“就是！什么素质！撞了人还想走！”

“唉！真是······”

小圆瑟缩着，闭紧眼要埋进墙里。左手被程风长长牵着，让老太太抓住了，右手拢在怀中。整个人姿势怪异。

老人们见她歪着头，又一声不吭，气更大了。两个同伴已经将手中东西放下，把老太太手里的东西也接过来放好了。

“你怎么回事！”

“阿姨，”程风开口了，“实在对不起，是我们不好。这我赔给您吧。”楼梯窄，他只能换了只手紧牵住小圆。

“赔？我从超市大老远拎到这里，你们说撞就给我撞得稀碎！撞了人还想溜？！”老人一时火还下不来。又有几个人给吸引聚了过来，她就更加紧抓着小圆胳膊。

“阿姨，是我们不好。对不起，真的对不起。”程风点头道歉。“我会赔偿的。我妹妹不是故意的，她生病了，真不是故意撞您的。”

“你说不是故意就不是······”老太太还要说话，可是见小圆确实奇怪。整个人颤抖得厉害，贴着墙，就像要死过去一样。抓小圆的手怪异得紧了紧，她便放开了，握着自己的手。

程风将小圆袖子拉回，把她揽过来，揽到自己身边，紧紧抱住。

“我赔给您吧阿姨。”他只能一手揽着她，将她揽紧，一手去掏手机。

看着这奇怪的样子，老太太嘟囔着：“我又不会用这些。”

“有谁可以帮个忙吗？有现金的话麻烦和我换一下，谢谢了。”程风只能对几个围观的人说到。

一时无言，有人轻声道：“我有。”

“啊，麻烦了。谢谢，谢谢。”程风一连串道谢。

说话的妇女便挤过来，打开微信，“换多少？”她问到。

“两百。可以吗阿姨？”程风说着又扭头问老太太。

“用不了这么多······”老太太张了一下嘴，嗫嚅道。“你赔我鸡蛋和橙子就行了。”

然而程风已经扫过了，那人也掏出了两百块。程风揽了把怀里人，局促着把钱接过递上来：“是我们不好阿姨，让您担惊受怕了。钱您拿着，还得让您再去跑一趟买东西真是对不起。”

“啊···，”老太太张了张嘴，看了朋友一眼，说：“用不了这么多。你们下次注意点就行。”却不动作。

“知道了阿姨，我们以后会注意的。钱您收着吧，真是对不起了。”程风仍递着，“请您收下吧。”他拢了拢怀里的小圆。

“收下吧。”老人一个同伴看着他们说道。

程风只能将钱尽力往老人手上递过去：“收下吧阿姨。”老人挤着微笑，摁住钱。

“真的抱歉阿姨，”程风拥紧小圆说着，又看地上的狼藉，“我们得先回去了。”

“啊？哦哦···”老人点着头，“没事没事，我自己收拾吧。”

“嗯，再见阿姨。”程风说着点头微笑，便拥着人往楼上去。

一行人目送着他们，到拐上去了，各自交换着眼神。老太太将钱收进口袋，抚平，开始弯腰收拾。门口的人散去两个，还有要上楼的，也帮着捡。

另外两个老人也下来帮忙收拾，仍对上去的两人饱含好奇。大家各自讲述着。

程风拥着小圆半拖拽着到门前，拧开钥匙进去。把她放在沙发上，他跪下来。一手揽着她的头，一手紧捏她的手。耳机被碰掉了，他抵住她的头，唤她：“小圆，看我。小圆！看我，小圆······”

她的眼睛紧闭着，藏在帽子和口罩里，只是流泪颤抖。他褪下她的帽子，摘下口罩，仍唤着：“小圆，睁眼小圆。睁眼······”

她控制不住地颤抖，牙咬得整张脸紧绷。“小圆···小圆······”他贴着她，泪水混在一处。

“小圆，”他哀求着，唇擦过她的脸颊，眼下。

“小圆。”

“看看我小圆。”

“看看我。”

······

不知道多久，她渐渐不再抖了。手抚在他的脸上，胡乱抹拭着。他睁眼，瞬间的朦胧后看见她，眼中是无限痛楚。

泪滚落下来，将她的手贴在脸上抚蹭着：“小圆···”

她也落下泪来，把额头贴了上来。

一时只觉喉咙堵塞，程风压抑着，然而嗤出声来，控制不住便大哭了。

狠狠痛哭过后，他们逐渐平复。头抵着，只有微微地抽气声。

等到抽气声也止了，他们分开些，看着彼此。

他怜惜地拨她的发，看着她红红的眼，无限痛楚与疼惜。

她看着他，眼中不禁又蒙上一层泪。

他把她头揽在肩上，贴着，抚着。

再分开的时候，他抚着她的脸微笑，她也微微笑着。

他低头，要放松他们握着的手。目光却停驻了。

他的另一只手过来，轻轻拉开了那点衣袖。

她要躲，没力气。要盖上，忽然卸力了。不想盖了。

那一道一道的痕迹，或浅或深，凝结在透出青冷血管的白色皮肤上。化成了一种印记。程风的眉眼紧蹙了一下。

他伸指轻轻触碰了一下。只是轻轻一点，却像是熟悉的锋刃。竟让小圆感觉疼痛，一直刺痛到心。

她给割得落下泪来。

他抬眼看她，眼中满是委屈与不解。这是什么？

他在她眼中变得模糊又清晰，使她疼痛。痛到要捏住心脏，呼吸不过来。

他的泪落得更多，更猛。眉眼里都是承不住的痛苦，为什么？为什么？！

程风啊，程风！她紧紧抠住他握着的手，嘴唇颤抖着，整个人颤抖着。程风啊，你在就好了。要是你在就好了。

她的痛苦倾倒出来，蔓延给他。却无法剥开疼痛去窥视荆棘之下。他闭眼，泪水猛烈肆意，把头贴上去。

泪水落在那些伤痕上，无孔不入的侵进那些岁月。

侵进那些冷冽的刀锋和鲜艳的血，侵进每一个咒一样的梦里，侵进悲痛覆盖的每一寸。直到要跟着她踏进那个天台，风呼呼来了，把它拦截。

那是只有她踏得上的秘境，封印了，用命，留给她观赏。

突然痛得无法继续，她更加抓紧了心脏，绷得青筋暴起。他抬头看来，只看见她要破碎的眼睛。“小圆，小圆······”

这呼唤像是亘古密切的铃音，在幽暗迷茫的洞穴里，和脸上传来的体温一起组成了光线。

“···小圆。”

“···嗯···”

一时天地安静。极静里，程风嘴唇张着，握着的手中力道都给惊得散开。他看着她，不敢相信。

小圆也静了下来，甚至耳朵一个提动，还在捕捉已经飘散的那个声音。

“小圆！小圆！”程风猛地醒了，颤抖着轻拍着她的脸，“再应我一声，小圆！”

没有回应，她的眼中还是疑惑，云雾深陷般。

“应我一声小圆！”他几乎哀求，“就一声，”没有回应，他的头埋进她肩上，“喊我一声好不好？”

她想要张嘴，可是喉咙里有泪似的，只能吞咽着。

这夜程风送小圆回去，陪她坐了会儿便走了。过后母女俩整理完毕上楼，各自洗漱歇去。

躺在床上，回想起来在程风家的那一长片无言空白，以及送她回来时他的微笑。心里只有一阵刺痛。

程风啊，如果可以，我将千万遍地呼唤你。

茫茫的黑暗里现出一个天台。

无尽的白光笼着它。

她站在那里，痴痴地。

对面人的口中在说什么呢，一张一合。

他的脸看不见，芒芒地发着白光。只有鲜润的双唇，不断开合。

在说什么呢。

他的身体化成了一把亮剑，剑锋冷冷闪动，刺穿了她。那双唇还在张合。

她醒了，喘着气，看见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