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 第21章 小哲离开

小圆在一片酸涩中转醒，头昏脑涨，只觉一片湿漉漉。拿过手机看，闹钟也就快响了。

屋子里暗得出奇，她起身去洗漱。洗完走到母亲房门口，窗下已经放着整理好的行李箱，上面压一个黑色书包。

下楼时楼道里也昏沉沉的，满是烟味，老刘坐在那里吞吐着。店里没有客人，只有一份外卖订单。

李玫和林哲在前面坐着，等骑手来。看见她，林哲笑着唤了一声。小圆点头应过，又转身进去，开门上楼。坐在楼梯处，她心里第一次希望程风失约，既然下雨了。

可是楼梯门依旧打开，熟悉的脚步声踏上来。

程风拎着伞上来，看见看着自己的小圆。她的眼中遮去了失落，看着他滴水的伞。

他把伞倚在楼梯角上，坐下，一身还是风雨里的凉意。

无人开口，都只是看着角落里的伞。

漆黑的伞湿漉漉站着。雨水流到伞顶，在地面处聚积，又蜿蜒流开去。伞上不知承接了多少雨水，很快那水流冲开去，顺着台阶滑下去了。

程风的身上似乎还裹挟着冷意，整个人凉凉的，合伞的指尖还是一片湿。

不多时林哲上来叫两人吃饭，三人一同下去。老刘已经吃过了，只是抽烟。没有人，程风和小圆也就不打算上楼，四人一起坐在前面吃饭。

店外风雨飘摇，早饭暖和熨帖。吃完，收拾毕，又坐回来。

雨大到浇着玻璃往下流，李玫握着林哲手往外看着。

就快8点了。

程风看看林哲，林哲也看见他，笑了一下。“妈，我去上厕所。”

“哦，去吧。”李玫松开手，看着他：“去吧。”

林哲起身进去。程风看着李玫，张口，还是说到：“玫姨，快要8点了。车快来了。”

“嗯？嗯。”李玫点头。她又望着外面道：“雨太大了。车能过来吗？会不会误了？”

程风张了张嘴，他就是打车过来的。可他没说话，只是微微笑了一下。他看去小圆，她也转头看向外面，眼中略略殷切。

片刻帘子开合，林哲出来坐下。程风已经瞥见半截门帘后一闪而过的行李箱一角。

李玫又握上林哲的手，仍旧焦虑看着外面。

突然程风的手机响了，接起来：“喂你好，嗯，对。到了是吗？”他向外望去，隐隐的雨帘里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对方还鸣了鸣笛。“好，我们马上出来，稍等啊。”程风挂掉电话。

他看见李玫的眼睛沉了一下，盯着外面那辆车。收回目光后略微停滞了一瞬，她看见程风。

程风想给出表情，可是不能够，也看着她。

“我，···我们··也去吧。”她看着程风，握着林哲的手。目光扫过小圆，忽然鼻酸。她的女儿用那么悲哀的目光看着她，带着乞求。扭过头，吞咽一口，她皱眉：“一起去吧，反正，也没人。”

“雨太大了，”林哲说到，他咬牙一笑，也皱起了眉头。

程风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捏紧了手机。

“妈，下次吧。”林哲低下头，轻轻说着。他的左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并没有抬起头来。

李玫一把拥住了他，搂着他的头，抵在他肩上颤抖。

程风咬牙，然而泪水模糊上来。

旁边的小圆捏拳猛烈落泪。

手机又响，程风起身接通，道歉，要对方再稍等一会儿。他进去后面，要上楼拿伞，然而伞已经静静倚在行李箱旁边。

看着这些，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怨痛。这个孩子要是再学会任性一点就好了。再痛恨这个世界一点，抱怨它一点。

前面的人过来了，他抹了把脸。帘子掀开，林哲进来拿东西，李玫也跟进来帮着拿行李箱。程风拿起伞。

李玫去柜台里也拿出一把伞。小圆就站在桌边。

推开门，撑起伞，程风接过行李箱和书包先走到车边。司机看见开了这边窗户，打开后备箱说：“放后边吧。”

放好东西，程风关上后备箱。看见李玫撑伞护着林哲走近，两个人都在流泪。小圆也踏出店来，没有撑伞，帽子也没戴，雨很快覆上她的脸。程风紧走几步把她收进伞下，揽到车边。

本来要劝说快上车的司机看见如此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开着半截窗户任雨飘进来。

林哲微笑着：“妈，我走了，下次，你，要来接我。”李玫点头，将他揽进怀里，紧紧拥着。

程风拥着小圆，只觉得她在颤抖，便更用力揽着她。

李玫松开林哲，他回头看来，看见小圆，笑了。林哲走来这边，李玫的伞迅速随着遮上来。他过来拥住小圆：“姐，我走了，要好好的。”

小圆紧紧抓住他衣服，用力点着头。林哲把头埋在她肩上，颤抖着。终于松开了她，笑着，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然后他猛地转身和母亲说到：“我走了，妈。”又一把抱住了母亲，便松开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程风把伞塞给小圆，摸摸她的头，和李玫说：“我们先走了。”

李玫点头。程风也上车，拉上车门，放下玻璃，挥手。

司机一脚油门，载人离开。

车上，林哲回头，还依稀看见雨里伫立的母亲和姐姐。渐渐模糊，模糊，不能辨认了。只有雨。

李玫和小圆撑伞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车早已不见，只有风雨，要掀飞伞。雨灌得腿脚沉重，冷冷的，浸湿她们。

两人进去店里，李玫就直奔后面去了。伞滚在柜台里几下，湿漉漉地撑住了。小圆站在门口，伞半举着，脸上还是雨泪。门还没关，外面的风雨好像进来了，下满了屋内。

白色的墙壁，绿色的冷柜，都在哭泣。

去机场的路格外漫长，程风陷在一堆问题里，最后只剩反复确认自己该不该回来。雨下的真大啊，雨刷不停地摆动着，一遍一遍。

林哲正沉溺，顷刻已到达了。司机停车，他拿衣服抹了脸。程风付过钱，两人从右侧车门下来。取下行李，一声再见司机去了。两人进去大厅，上楼，取票，过安检，候机。

飞机上，林哲坐在窗边，看着外面，倍感心酸。这座属于她们的城市啊，也短暂的收留他。如今，只剩飞机起飞前的一小会儿了。等到了高空，它会极速的把它抛却，只带走他。他忽然害怕，怕他的行李给弄丢了。

飞机起飞了。

等到落地，程风给李玫发送信息。外面天气明亮炽热，地面烘烘蒸腾，极度温暖。

出来打了车，又两个多小时车程，便到了林家。

摁铃片刻门就开了，孩子先蹦出来，兴冲冲喊了一声“程风哥哥！”就扑过来。程风一手揽住他，笑着问候着，女主人笑容满面的请进。

“林叔不在吗？”程风牵着孩子跟进来问到。

“刚才还在等着呢，特意为你们空着时间。结果刚刚一个电话——一个老熟人的父亲，新装的牙疼得不行，人都到店门口了——就给他叫走了。”女主人说着，又招呼着坐：“和自己家一样，别拘谨。小宝过来，别黏着哥哥，这么热。”她伸手招着孩子。

孩子却不动，贴着程风，嘴里哼唧着反对。程风笑着摸摸他的头，把买的礼物递过来：“没事，叔得忙会儿呢吧？”

“得会儿呢，哎呀来就来每次还买什么礼物？这么见外呢。”徐慧接过东西搁在一边，埋怨着。

“难得见一次，这些年我也不在你们身边······”程风笑着。孩子早已看见了那个亮眼的变形玩具，此时见递到了母亲手里，就跳下来跪在地上拿那个玩具。

“起来，”他母亲皱眉说着，又道：“去看看你哥干嘛呢？这么久不见，你不是吵着要哥哥吗？”她把孩子拉起来，孩子抱着玩具，百般不情愿，闹嚷着：“不要！”一下脱开了她的手，跑到程风旁边，开始拆玩具盒。

“哎····”徐慧也无法，又和程风道：“小哲这孩子也不知道干嘛呢？每次一回来就钻房间里，吃饭了没有啊？”说着起身，就要去找林哲，又问程风：“你们没吃饭呢吧？”

“吃过了，下飞机我们就饿了，吃了才回来的。”程风也跟着起身笑说到。又问：“你们还没吃呢吧？是不是光等我们了？”

“我们不饿，早吃过了。是怕你们没吃饭，还说一起出去吃呢。”徐慧说着走向林哲房间。程风也跟了过去。

“小哲，出来坐会儿，吃点水果，干嘛老窝在房间里。”敲门后推开门徐慧说道。

林哲应了一声，把衣柜门关上。将行李箱放到柜子上面，走过来。徐慧笑着拍拍他，和程风道：“越长大越这样，只知道读书。”又说林哲：“你哥还在呢，你也不出来和他说说话。”

程风笑着揽过林哲，揉揉他的头：“没事，自己家孩子。”

三人走到沙发处，孩子正在那里开心地玩新玩具。他们坐下，徐慧又招呼程风喝水，吃水果。程风点头应着，端起水喝了几口。

手机响了，徐慧接起。“嗯，来了，刚到一会儿。你还得一会儿吗？好，嗯，我知道。”她把手机递过来，“你叔。”

程风接过手机，问候：“林叔。”

“小风啊！”手机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你到了啊！我还得等会儿才能回去呢！先让你婶子招呼你，等我忙完就回去啊！”

“你忙吧叔，没事的。”顿了顿，他又道：“但我这次也得先走了······”

“啊？你要走啊？！赶时间吗？”

“嗯！最近有合作，在赶项目。”

“这样啊······那你票买了？”

“嗯。”

“行吧，下次吧，下次咱爷俩再聚！你回去注意身体啊，工作固然重要，身体也不可亏待啊！知道吗？”

“嗯，知道了。叔你也要注意身体啊。”

“嗯，那就这样吧，我先干活了。你到了说一声啊。”

“好，再见叔。”

手机还回去，徐慧接过道：“又要走了？这么急？”

“嗯，工作还在搁着呢。”程风无奈地笑，又拍了拍林哲腿。林哲只是盯着茶几一处发呆。

孩子虽然在玩玩具，耳朵却听着清楚。抱着玩具挤过来程风身边，问到：“程风哥哥你要走了吗？”

“对啊，哥哥要回去上班了。”程风摸摸他脸说。

“嗯～不要嘛，不要······哥哥陪我玩······”孩子扭着说着。

“好了，哥哥还有工作呢！让你哥陪你玩。”徐慧制止着孩子。

“不要！不要！我就要程风哥哥！”孩子嚷闹。

“好了！”徐慧板起脸来，轻轻呵斥：“听话！别闹了！”孩子一经如此对待就哭起来，口中呜呜着还是不要。

“好了不哭了，”程风给孩子擦着泪，哄着：“哥哥下次来还给小宝带玩具好不好，带一个更大的变形金刚好不好？”

孩子委屈地撇嘴点头，程风摸摸他的脑袋：“不哭了啊，小宝这么帅，脸都哭花了。”孩子也就不哭，仍旧委屈，贴着他。

徐慧摇头。程风笑道：“那我先走了。”说着便要起身。

“啊？那好吧，你工作要紧。”徐慧便也起来，要去牵孩子。孩子却抱着玩具，牵着程风手起身。

程风便往门口走，都随上来，他道：“别送了婶子，我走了。”

“送送你，走吧。”徐慧说。

“别送了，现在外面那么热，孩子出去得热坏了。让小哲陪我下去就行。”他摸摸孩子头。

“没事儿。”徐慧说着就要拿钥匙。

“真别去了，外面少说也得37、8度现在，怪热的。”程风依然劝着，又蹲下来和孩子说：“跟妈妈在家玩玩具好吗？哥哥下次还来看你嗯？”

孩子点头，程风看着徐慧笑笑。徐慧无奈，只能说：“那让小哲送你下去吧。”便上前揽住了孩子。

“嗯，”程风点头，起身说：“那我走了。”便打开了门。

徐慧和孩子送出来，到电梯处，看程风摁下按钮，说到：“到了记得说个信啊。”

“嗯，拜拜。”程风挥手，看着孩子笑。孩子抱着玩具也挥手，嘴还撇着。

电梯到了，程风便和林哲进去，挥手，关门。

到外面，走到街上，树荫下。程风看着林哲，揉了揉他的头。把他揽进怀里，拍拍他背。“好好读书吃饭，想来了说一声。”他看着他。

太阳毒辣，汗浸得两人额头湿润。林哲的眼睛隐在镜框后面，给热得起了雾。他点头。

程风也点头，拦下一辆路过的出租。打开门，“我走了啊。”

“嗯。”林哲点头。

“哥，照顾好我姐。”

程风要上车的脚步顿住，转过头看他，点头：“我知道。”再看一眼，就上车去。

放下窗，他看着他：“回去吧。”只得到点头回应。

“去哪儿呢？”

“机场。”得到回应，司机一脚油门驶去。

只剩下后面站在烈阳下的少年，瘦瘦长长，慢慢缩成一线，一点。

车里冷气十足，程风回头，深深地靠进去。

程风下飞机的时候还在下雨。已经8点多了，发了几条微信，他拦了辆车。

司机问去哪儿，手机正好亮了，李玫叫他回来吃饭。那便去店里。

车停下的时候，程风付过钱，冒雨跑向店里。李玫看见了，忙拉开门撑伞出来接。程风几步过来，李玫罩住他：“快进去！快进去！”

“淋着了吧。”进来搁下伞，李玫急忙去柜台里取了条毛巾过来：“我擦手的，干净的，快擦擦。”

程风接过擦着，又问：“小圆呢？”

“楼梯那儿呢。”李玫说着又取了两个杯子，叠放着给他接了杯热水，“喝点吧，有点热。”程风接过，热热喝完。

“小哲，怎么样？”李玫看着程风。

“还好，”程风捏着杯子，“我跟他说了想来告诉我一声。”

“嗯，”李玫点头，低下头去。“我去给你煮碗粉吧。”她说着就进去后面。程风也跟进去，开门上楼去了。

上去果然正对着小圆眼睛。

程风笑了。摸摸她的头：“等很久了吧？”他坐下来。拐角里仍倚着他的伞。

“小哲到家了，”他看过来，看着看着自己的她：“他让我好好照顾你。”

她的眼睛闪了一下，低下头去，点点头。

听见他叹一口气，手伸来，将她头揽靠在他肩上。

“我们要更勇敢啊小圆。”

就这样坐着，不久门响，李玫喊程风下来吃饭。小圆没有起身，静静坐在那里。程风便自己下来。

桌上摆着碗热气腾腾的粉，上面大块大块的排骨堆着。

“快吃吧。”李玫说着也坐下来。

“嗯。”程风应着。饭又香又热，他也确实饿了。可是李玫坐在面前，整个人仿佛瘦怯了，殷殷看着他。他知道，她不只是看着他。她要的是他说。或者，她说。

程风夹起一块肉，咬一口。“好吃。”

“真好吃。”他笑得满足。

“玫姨你的手艺好像比以前还好了，”

“都一样。”李玫说着。

“嗯？那可能是我出国太久没吃到吧，感觉更好吃了。”他又夹起一块肉，啃上一口。

出国？是啊，他出国太久了。他出国有多久，她们离开差不多也就那么久。

味道变了吗？眼前的人忽然变成了小哲。他也美滋滋地吃得很香，对他来说味道呢？也变了吗？

呵！是变了。她低头看见自己那双手，它做了多少饭菜，没有一碗是给他的。以至于他在的这几天里，那么小心翼翼，演绎快乐。他把所有的幸福拿出来，给她看，还要用它温暖她。

泪水跌落在手上，重重地砸开。问着，她配吗？

“玫姨·····”

程风放下了筷子。没有回应，只看见李玫不断垂落的泪水。

林哲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啊。“玫姨，小哲他没有怪你们。”

李玫的身体更加紧绷了，猛地点起头，又狠狠摇着。额角和颈项的青筋暴起，她还在摇头，却多了一种宿命般的嘲弄。

“别这样玫姨······”程风不知再如何继续了。他也许根本安慰不了她。

李玫摇摇头，停下了。她忽然微微抬起头来，眼睛通红，哀怨又悲痛。那双眼像是在质问一样惊得人心空，又像在哭诉。

“玫姨，过去已经不能挽回了，我们还是要往前走。”

对啊，往前。她和小哲还有着无数明天，他们相逢，就是要往以后走去。还有小圆，一步步变得更好的小圆。他们是她的曙光，她的以后，她前方的路。命运既然唱到这里，他们就要牵手走下去。更好地走下去。

她开始点头，带着一点迸发的喜悦，盛在微蹙的眉眼里。

以后，她要以后。双手握成拳，她点头。她挣得出来。

程风抽出纸巾递过来，李玫接过，擦了眼泪鼻涕。看着对面眼睛通红的程风和那碗粉，愧疚涌起，她的泪又落下来。

“没事的玫姨·····”程风喉咙一紧，强笑着说。

李玫反而哭了，哭出声来。她捂着嘴巴，闭眼无声哭了起来。

程风看不下去，只能挪开了视线默默流泪。

等情绪缓和，李玫伸手来端那碗粉，要去重做。程风阻止了：“不用了玫姨，我不吃了。”他看着她，“我，···有事想问你。”

李玫收回手坐下，看着他。她大概猜到他要问什么，眼神微微晃了晃，便确定看着他。

“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