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 第10章 雨

小圆在一片海风里醒来，闹钟还没来得及响。

那柔和的风抚过她的额，墙上的捕梦网温柔美丽。她贪恋起这一刻，然而闹钟“嗡嗡”地响了。起床洗漱，下楼干活。

忙完撑上伞去找程风，外面的空气闷热异常。没有太阳，天脚上的云都重重地压下来，走到程风家的时候已经一身是汗了。

程风开门看见如行过一场大雨的小圆，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却也难掩笑意：“快进来。”他接过早点。

小圆进去换了鞋子，放下伞，便去了洗手间。站在镜子前，摘掉帽子口罩看着镜中的人：头发塌着，黏腻在脸上、额头。整张脸油光水亮，人都能冒出热气。她低下头去，打开水，一次次地扑在脸上。

等小圆出来的时候，程风已经坐在那里等着了，还在笑。

她走过去坐下，程风边打开着饭盒边说：“要下雨了小圆，你知道吗，我等了它好久。——以前我们最爱下雨的时候出去玩了！百广大那边的路，每次只要下雨就会像小溪一样。我们总在那里踢球，有次你的拖鞋都给冲跑了！只能光着脚回家哈哈哈！还好是你，要是我的话我妈得气死了······”

他自己说着在那里笑得不停。小圆看着程风脸颊上深深的酒窝，她也为这场雨高兴，如果程风等了它很久的话。

程风的不断的话让小圆也想起了从前，那些和他一起长大的日子。

从小学开始，他们就喜欢在下雨的时候出去踢球。程风以她为借口，她以程风为借口，都说去找对方，然后在楼下会合。球永远藏在她家里，他们在百广大的路边，在汇起的水流里边跑边踢起球来。那时老穿着凉鞋，一脚踢着球窜起水来，凉快得很。伞偏了都不管，只是闹啊叫啊。

后来长大了，作业压得喘不过气来，程风再找她踢球她都是懒懒的。要是想玩了直接穿着拖鞋就走，伞也不带，反正程风会替她打着。

她一脚球踢飞出去，程风就跟着她来追。她再一脚，他又跟着来追。等她踢够了，他才自己踢上一脚。看着她，笑得没了眼睛，然后要去买雪糕吃。

他们一脚一脚踢着球来到小超市，冷柜就在门口。他永远迫不及待翻出两支雪糕，一支给她。一支撕开就含嘴里，然后永远被冰得龇牙咧嘴。

程风忽然静静地看着她，小圆有些不明所以。“你笑了小圆。”

小圆愣住了，她的脸僵硬起来。她笑了？程风一把拥了上来，抚着她的头：“小圆。”

“小圆。”他又叫了一遍。

轰隆的雷声响震而起，窗外亮起一道闪电，雨水浇击着玻璃哗哗流下。又一道闪电亮起，程风松开了小圆。他看着她，温柔地笑着：“小圆，”他一手捧着她的脸，轻轻摩挲，“我们还像以前一样。一样。”他又拥住了她，摸着她的头，轻轻地抚了抚。

窗外的雷、雨、电，都感受不到了。小圆依偎着，这种温柔珍惜的感觉，给了她新的心跳。

吃完饭，程风要带小圆去海边。他从屋里取出两件雨衣，冲小圆狡猾地笑笑。穿好雨衣，两人拎着头盔下去，拖鞋也没换——还赤了脚。戴好头盔，骑上车。程风一拧钥匙，载着小圆冲进雨中。

雷电已经停了，只有不歇的雨，噼里啪啦下着。落在树上，打得叶子纷纷乱舞。汽车从他们身边经过，不断地刷着玻璃。有人和他们一样骑着车，急急冲开雨幕。

雨顺着镜片不断流下，模糊了视线，程风便将镜片微微撑起。小圆将头靠在程风背上，透过镜片看着一种新奇的异世界，这里的雨像是音乐一样。

雨打湿了半张脸，他们湿润的脸被一路冲洗，猛然也闪出了年轻的幽微的光。

整个世界都是雨，海却清醒分明，一遍遍地将自己涌送。风浪声一袭一袭，雪白的浪层层奔来，沿途就把他们捕获了。车停下，他们站在路边，被雨冲刷着，看着奔腾呼号的海。

风雨天的海总是雄豪异常，卷起澎湃盛大的风浪汹涌逐来，似要将一切吞下。白色的浪沫一次次击打上岩石，黑与白在雨中触碰，益发分明起来。

下雨天的海汹涌激昂，热烈暴力。下雨天的人却是冷静的。看着海，异常的冷静平和。

他们静静伫立在雨中，仿佛天生地长的存在，永久地站着看着。

海浪无限翻滚，站在远处看着又有不同。程风也看过无数的海，忽然旧的心情浮起。看着那凶恶颠覆的浪涛，又有了些恐惧。他看向身边。

小圆也撑起了头盔的镜片，脸在雨水里亮晶晶的。眼睛像是扑闪的蝴蝶，偶尔被雨点扇动着。她看得认真，平静而认真，一点也不害怕，不惊动。程风觉得那是另一片海。

他转过头去，开始正视那片海。

风雨不知肆虐了多久，海永不疲累地呼应。

雨水顺着脸来到脖子，把衣服也染湿了些。它又早把裤管沾染，手在雨中也浸得冷凉。整个人只有胸腹一节还是温热，温热中徐徐跳动。

雨逐渐变得重了起来，一点一滴砸在人身上。伴着猛烈的风，使人有点迷眩。

程风看着小圆：“回去吧。”他在风雨里大声说到。

小圆看了过来，点点头。

车转回去，在雨中奔行，一直到家。锁好车上楼，进门放下头盔，脱下雨衣挂上。程风进洗手间拿出两条毛巾，递给小圆一条：“擦擦吧，别感冒了。”边说边带她来沙发这边。

等小圆擦完脸，他接过毛巾来又将另一条递上：“一会把脚也擦擦。”小圆接过，见裤管还在滴着水，地上都是他们走过留下的痕迹。

程风已经进去房间，过会儿拿着衣服出来放在沙发上，又同小圆说：“床上有干净衣服，先换上吧。”小圆点头，进去房间。

从洗手间出来，拖了地，程风打开冰箱取出一小块姜来切丝。没有可乐，只能凑合着煮了。拿起手机一看，已经一点多了，有李玫的微信，点开是问他们过不过来吃饭。就连忙回了，说是已经吃过了。又从冰箱取出些菜来，准备做饭。

水开了，倒在杯子里。小圆正好也从房间出来，却只换了裤子，抱着换下来的裤子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将杯子搁在茶几上，程风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裤子，问到：“衣服怎么不换呢？不湿吗？”小圆摇了摇头。

程风默叹口气，他带的衣服都是短袖。“去喝点热水吧。”说完他便抱着衣服去洗手间放洗衣机里甩干了，然后晾在窗户旁的衣架上。

小圆坐在那里握着杯子，程风出来又上厨房忙活去了。他洗着西红柿回头看见小圆，笑说：“饿了吧？煮点面，很快的。”小圆轻轻点头。

杯里的姜水腾着热气，厨房里叮当作响，窗外还在下雨。

饭做好盛上，伴着诱人的卤味，两人胃口大开，吃得干干净净。收拾完毕坐下来，程风端着杯子望去，雨还在下。小圆也在喝水，捧着杯子，静静的。

扫到茶几下放着的书，程风微微皱了眉，又笑了。“你说他们在路上会不会遇到这么大的雨？”

小圆看过来，见他望着那本书，点了点头。

“雨好大啊，猪八戒一定在骂娘。不是嘟哝着老和尚赶路太急，就是埋怨肚子里没货还要受老天的气。马步难行，偏偏无处躲雨。唐僧拄着禅杖艰难前行，风雨吹打得一切回头，他却只能往西。沙和尚落在后面，孙悟空一边护持着师父，一边回头关切看去。这么个天，没有妖精来作祸，也就算是个慈悯的好天了吧。”

小圆看着他，听他说完，轻轻地点了点头。

“他们师徒四人朝夕相处，休戚与共，情谊应该很深厚吧？”

小圆静了会儿，才缓缓点着头。

程风看了眼书，喝了口水，转头又看向了窗外。

雨停的时候，小圆已经画到扰乱天宫，私逃下界。天廷里瑶池盛宴祸乱，兜率神宫灭绝金丹。扰得人心忧惧，天家威严严重被侵犯，难得一见的景象。

准备走的时候，小圆的裤子还有点潮，程风拿出吹风机吹了很久。换好后，拎上饭盒和头盔下楼，骑车载小圆回去。路上行人稀少，空气微微凉爽。地面还存着些水坑，在夜色里静静发亮。

店门口，李玫正在和人挥手道别——大概是熟客吧，两人往那边去了。

车停下，李玫看见了，笑着。程风唤了一声，停好车下来。李玫帮小圆解开头盔，不住地摩挲着，问：“饿不饿？”

小圆摇摇头，程风也摘下了头盔摇着头说不饿。

“要不要喝西米露，我照着网上做的。”李玫说着接过程风手中的饭盒，一齐进去。放下东西，她就去厨房拿了碗勺出来放在桌上。又打开饮料柜取出底层冰着的西米露，一边掀开保鲜膜往碗中盛着，一边说：“放了些芒果和芋泥，尝尝好喝吗。”盛完便将剩下的先放在了一边。

见只有两碗，程风道：“玫姨你不喝吗？”

李玫摇头：“喝过了，你们喝。”她看着一旁站着的小圆。

程风唤道：“坐啊小圆，”就先坐下，端过一碗拌了一下，笑着说：“看着就好喝。”

小圆就也进去里面坐了下来，舀了一勺尝了尝。是挺好喝的，冰冰凉凉，甜丝丝。

李玫愣在了那里，呆了片刻才将被西米露盆冰湿的手在衣服上又抹了抹，坐下来。她看着他们吃着西米露，开心地笑着。

程风的勺子也停顿了一下，又舀起喝了起来。

喝完，李玫又给他们各添了一碗，看他们喝完，仍要添。程风制止了，夜已深，便就道别，骑车归去。

母女俩送别程风，关门，拖完地，牵手上楼。

小圆房内，李玫温柔诉说晚安。

*是海，风雨里飘摇的海，

风雨里飘摇的海遇到了看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