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南星睡醒时,太阳高高挂起,撒下满铺阳光。他伸个懒腰爬起,却发现身旁空空荡荡,褚一逍早已不见了。
直到中午时,褚一逍才悠闲地晃回来,嘴里噙着根狗尾草,手中提着药包,胖胖跟在他身后,欢快地叫着。他刚进屋就闻到一阵辛香,霎时眼神一亮:“什么菜?!这么香。”
方舸正抄着菜勺,在大锅中反复翻炒。他虽然只有一只手,厨艺却很是出色。寨中生活清贫,食材多是自己种的蔬菜和河里捞来的鱼,但经他手下,总能变得色香俱全,有滋有味。
只见他刚刚将一块肥肉下锅,煸出猪油,再扔进一把蒜片和红椒,颠炒一阵后撒入青菜梗,等到菜梗熟后便收麻利地关火收盘,一气呵成,颇有大厨风范。
褚一逍抄起案上筷子,眼疾手快地夹起一片菜梗塞进嘴里,口感脆爽滑嫩,菜汁溢出,清甜中混着猪肉的鲜辣,其味无穷。
“真好吃。”褚一逍嚼着菜根,“今天怎么还炒上猪肉了,我还以为过年呢。”
“这不是为了欢迎小南星嘛。”方舸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把菜端出去吧,大家都饿了。”
院中早已支起一张大桌,褚一逍将厨房里的菜一一端了出去,很快就摆满了整桌。
“豆参炖鱼头,烧茄子,腌豆角……”褚一逍数着菜:“居然还有洋糖果!”
孩子们一看开饭,都欢呼着迎了过来,叽叽喳喳道:“一逍,你回来啦。”
“是啊是啊,我回来啦。”褚一逍笑着从身后拿出一叠笑脸假面分给他们:“瞧,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谢谢阿逍哥哥。”
孩子们接过面具,纷纷道谢。
“喏,先吃饭!吃完再玩。”褚一逍摸摸他们脑袋,在桌边坐下,对面洛南星已经迫不及待夹了一大口菜,狼吞虎咽塞了满嘴。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洛南星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小脸涨的通红:“好辣!”
“那当然。”褚一逍笑着递给他一个洋糖果,“在我们九江,连锅都是辣的。”
洛南星灌了两碗水才平复下来,嚼着洋糖果,糖粉糊了满嘴:“今天早上我看你不在,还以为你偷偷跑去岁寒山了呢。”
褚一逍道:“哇,那你可真是太了解我了。我是很想去的,可惜不好意思一个人偷偷跑掉。你如果也想一起去玩的话,我还蛮高兴去一趟寒山崖许许愿的。”
洛南星瞪大眼:“什么?那里很危险的,你还真想去啊?”
“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是不会武功,豺狼虎豹很容易对付的,至于妖女狐精,我靠美色就能迷的她们找不到道。”
洛南星刚要笑他自负,想起褚一逍与宁霁交手情形,知他确实身手不凡,于是笑着点点头:“好啊,好啊,女妖怪被你迷住了,那男妖怪怎么办?”
褚一逍眼珠一转,转眼间竟想出一条自己都觉得好笑的妙计,他咳嗽两声,放下筷子,假装严肃地对洛南道:“男妖怪,就交给我们的护卫对付。”
洛南星奇道:“我们哪来的护卫?”
褚一逍眨眨右眼:“护卫不是一路跟着你吗?”
洛南星反应过来:“你说宁霁?”
“不错,你想啊,他要把你带去清心派,这一路上难道敢让你受伤吗?而且你走到哪,他必然会跟到哪。他剑招法术那么厉害,这不是顶好的护卫吗?”
洛南星一拍桌板,赞叹道:“天啊,一逍,你简直就是天才!”
“那是。”褚一逍笑道:“怎么样,想不想去?”
洛南星小脸上充满兴奋:“当然想去!而且我还知道一个好办法,可以让宁霁乖乖跟着我们一起去玩。”
“什么法子,说来听听?”褚一逍探出身子,直起耳朵,听得洛南星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脸上笑意更加鲜明。
两人一拍即合,连声称妙,约定只要宁霁中计,便即时出发去岁寒山。
长街之上,宁霁望着来往熙攘人群,目光巡回许久,却丝毫不见洛南星影子。
昨夜他买了茶饼,回到客房中,只见窗口大开,洛南星早已不见。独留下桌上一张字条:
宁公子,你虽然生得好看,身手了得。但却太过迂腐刻板,冷面无情。如此欺负洛南星一个小孩子,令我实在看不下去。我今晚便将他接走。希望你好好反省自己,回到清心派后让你师父师伯师叔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不要再恃强凌弱,对小孩多包容一些,这样才不会坏了玄门正派的好名声。
字迹笔走龙蛇,虽不难看,潦草确是真的。落款是一个大大的笑脸,代表嘴的弧线画的极弯,看起来六分天真三分痴傻,还带了一分邪气。
宁霁皱眉看着桌上纸条,嘴角隐隐抽动,双拳紧握,足足愣了好几十秒。直到听见一声鸟叫时才回过神来。
窗外一只大鸟扑着翅膀,发出桀桀尖鸣,像极了人的笑声。黑夜之中仍能看出鸟喙赤红,正是白日里那只叫胖胖的鸟。
他腾身从窗口一跃而出,同时召剑出鞘,落时便稳稳地踩在剑上,御剑去逐那大鸟。
胖胖飞的极快,打着旋左飞右绕。宁霁一路穷追不舍,忽然发觉早已偏离了城中,原来这鸟是褚一逍派来引开自己的,他心知中计,霎时折身返回,不再去追。胖胖见宁霁不再跟着自己,又飞过去在他身后嘎嘎大叫,似是在嘲笑他。
宁霁再回到城中时天已泛明,街上支起早点摊子,散出腾腾热气,早起的居民张罗着忙活起来,长街小巷中皆是一派烟火气息。
他从小在清心派的云山汀长大,每日清静修行,入目即是松风水月,从未见过市井人烟,不由驻足两步,静静看着人来人往。
路上行人看到这样一位恍若天人的俊逸少年佩剑立于路中,俱是注目暗叹,有胆大的人上去搭话:“仙士,您在找什么啊?”
宁霁犹豫半秒后道:“有一位年龄与我相仿的公子,衣饰鲜艳,眼角有颗痣。”
那人忙道:“哎呀,您说的莫不是那叫褚一逍的小子吧。那可是我们这儿有名的捣蛋鬼,到处惹猫逗狗,不过人倒不坏。嘿嘿,他前几天还抢了我们这最大的贪官,什么珠宝银饰都被这小子散给人了,要我说,这事确实干的好!”
宁霁听了这话,一时不知作何回应。只好微微点头谢过那人,沿着巷口行去。
他一直寻洛南星到正午,几乎搜遍了全城,却徒劳无功。
正在沉思时,忽然有人从身后撞了他一下。
“不好意思啊。”那人笑道。
宁霁闻声转头,脸色微变,立刻出手去拿他肩膀。褚一逍闪的极快,宁霁指尖从他肩头堪堪擦过,抓了个空。正要再出手时,眼前黑影袭来,胖胖从他脸上低掠过,逼得
他收势去挡,再次失手。
仅此一秒,褚一逍又跑的没影了。
宁霁喘气站定,正要拔剑,低头一瞥间,忽然发现腰带上坠着的玉佩不见了。
那圆形白玉佩上雕有莲花纹,虽然看起来只是寻常玉饰,实则是清心派信物。玄门弟子凭师门信物领命,丢失乃是大错。清心派门规极严,无信物者不予出入云山汀。
再摸腰间,发现钱袋居然也不翼而飞。
宁霁深吸口气,压下心头愠怒。向褚一逍消失处看去,忽见人群中妃色衣角一闪而过。
他当下不动声色,跃上一旁高树,站在高处时,便清楚看到褚一逍正在小巷里东窜西绕,正往市北行去。于是寻林木遮掩之处乘剑而飞,远远的地跟着褚一逍。
市北处有浔江穿过,酒楼层立,游人众多,繁华熙攘。
追到一处雕梁楼阁时,褚一逍却忽然不见了。
宁霁收剑落地,慢慢走近这楼阁,只听见一片欢声笑语,鼻端飘来脂粉香气。
迎面看到几位打扮艳丽的女子,挥着手帕,娇声嗲气招呼路人。门中被人搀出一个浑身酒气的华装男子,嘴里还含含混混叫道:“美人!美人!”
宁霁皱眉避开那醉汉,抬头一望,只见“惜花楼”三字横在门头,顿时心头一震,慌忙后退几步,不知所措。
此处竟是一栋妓坊!
他从前只在书中看到过“花柳之地”,并未见过实处,只知道是天下最邪之地,万恶之源,只有□□下流之徒才会嫖宿于此。
想到这里,宁霁再也难忍心头之怒,双拳紧握,浑身微微发抖,正要离开之际,又遥遥听见褚一逍声音从三楼窗子里飘出:
“姐姐!我来看你了。”
这声音故作娇气,在他听来恶心至极。
宁霁眉头狠皱,犹豫片刻后,迈步绕到楼阁后方,乘剑悬在空中,侧身躲在三楼窗口,侧耳静听。
又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传来,似有责怪之意:“我明明叫你不要来这里找我的,我有空了自然会过去看你们。”
褚一逍笑道:“可是我想牡丹姐姐了嘛,有一件顶好玩的事要告诉你呢,此事若是成功,我就可以帮姐姐赎身,你以后再也不用看见那些丑八怪了。”
牡丹似是不信:“别再乱闹了,年纪大了花娘自然会让我走,你上次招惹了白建天,害我担心坏了。”
褚一逍撒娇道:“我就知道姐姐心疼我,嘻嘻,不过他算什么东西,他要是再敢为难你,我就,我就割掉他的……然后把他绑起来,让他出去卖……”
他虽声音含笑,但话中意思刻毒,内容不堪入耳。宁霁听得此话,再也难以容忍,飞身跃进窗口,举剑厉声道:“褚一逍!”
褚一逍坐在床边,正斜靠在牡丹肩头,立刻支起身子,奇道:“咦,宁霁!?你怎么在这?”
宁霁胸口剧烈起伏,含怒不语。
褚一逍眼珠一转,恍然大悟道:“莫非,莫非你是来——”
宁霁一剑刺出,怒道:“胡说八道!”
牡丹见到剑光,惊叫一声。褚一逍一把将她护在身后,这才说出后半句:“是来找我的!”
“我也正要找你呢!”褚一逍连忙道:“有话好好说,别吓到我姐姐。”
剑锋停在褚一逍胸前一尺处,宁霁冷冷看着他,褚一逍冲他咧嘴一笑,又开始信口胡言:“你放心好了,就算你不是来找我的,我也不介意。惜花楼里漂亮姑娘多的是,你嫌弃我是男儿身,我也没有办法——”
宁霁瞳孔巨震,心头怒火暴起,手中剑直向褚一逍斩去:“住口!”
褚一逍早有准备,抱起牡丹凭空一跃,悠悠落在宁霁身后。
一道炫目白弧闪过,寒风席室,“咔嚓”一声巨响,屋门竟被剑气斩破,化为碎木板向后飞出。
“啊呦!”只听得一声惨叫从走廊中传来,一个锦袍男子仰面倒在门口,碎木压身,手脚乱挥,高喊道:“刺客!有刺客!竟敢偷袭老子!”
室中三人都怔住了。
片刻后,牡丹哆哆嗦嗦地道:“白,白先生。”
褚一逍心道不妙,他原本打算将宁霁引出去再谈。然而白建天居然这个时候来找牡丹,还好巧不巧被打中了,确实是他意料之外。
褚一逍上前去拉宁霁:“快走!”
宁霁纹丝不动。
白建天的随从们闻声赶来,手忙脚乱地抬走他身上木板,将他扶起。
白建天惊魂未定喘着粗气,抬眼看到褚一逍,顿时气的吹胡子瞪眼:“好啊,是你!这个大胆贼人!”
褚一逍冷笑一声:“没错啊,是我。”
白建天骂道:“你这臭小鬼,偷我东西还不够,今天还想来刺杀我!还好老子命大,没被这破门压死!来人,给我拿住他!”
周围侍从正要上前,却见宁霁欠身行了一礼,道:“在下失手,不慎伤人,愿受处罚。”
褚一逍见宁霁自行认罪,一时颇为无语,心想:这些正派弟子一个个果然都迂腐至极,不知变通,果然如此。唉!
宁霁此举大出白建天意料,他还以为又是褚一逍的鬼把戏,又惊又疑,指着褚一逍道:“你,你又叫来一个帮手!?耍什么花招!”
褚一逍道:“你少血口喷人,我哪会找这么有礼貌的帮手。人家是诚心找你认罪的,和我可不一样。”
白建平见宁霁眉目俊秀,举止端方,气质不凡,月白衣袍绣工精致,心中盘算:既然这少年看起来听话老实,家底又不差,我上月好容易得来的油水都被褚一逍这臭小子拿光了,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捞一笔。
于是清清嗓子,对宁霁说:“好,念在你诚心认错的份上,我便从轻处罚,你只需缴纳五百两白银,此事便了。”
“五百两!?”褚一逍惊道:“你这老□□钻钱眼里得了!”
“臭小子!谁问你了?!”白建天瞪向褚一逍:“这是他要赔的。我们两的账还没算呢!”
宁霁微微一愣,道:“抱歉,我身上并没有这么多现银。能否容我回到派中再向师父禀报,他们定会妥当处理此事。”
白建天对玄门之事知之甚少,问道:“你师门在哪”
“桐庐云山汀。”
白建平听得桐庐二字,只知道离此处甚远,车马来回至少要几月,生怕宁霁是找借口拖延时间,准备赖账。
“那可不行!必须三日之内缴清,不然就让你和这小子一起去坐牢!”他眼睛一瞟,瞥见宁霁手中长剑,见此剑剑身雪白,寒气缭绕,定是价值不菲的上品仙器。又改口道:“你若是实在拿不出钱,拿你的剑来抵押也行。”
宁霁长眉蹙起,看起来有些为难,片刻后道:“此剑是亡母遗物,于我而言珍贵万分,恕不能从。”
白建天冷笑:“好啊,钱也拿不出来,剑也不肯给。那你们俩只好一起去坐牢了!来人啊,给我抓住他们!”
周围几人向宁霁抢来,还未碰到他衣角,便感到胸口受到重击,纷纷惨叫,七倒八歪地跌在地上。
是褚一逍拿起床前长凳,一脚踢去,长凳正中几人胸口,砸倒了一排侍从。他一把拉住宁霁的手:“快给我走!”
宁霁转头看他,目光难以名状,脚步终于松动,被褚一逍拽着,从窗口跳下。
牡丹早已悄悄在窗口放下一段长绳,褚一逍拉着宁霁,顺绳直下,一路拔足狂奔,毫不停歇,将身后追赶的侍卫们远远甩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