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清韵并未管颈侧流出的血液,随手一抹,便伸手从袖中掏出一张略微皱巴的信纸,面色郑重,“恳求殿下帮我送一封信给苍南国的周正大将军。信中是我对周大将军的嘱托,若能救下苍南的遗民,我沐清韵必有大报。”
“哦?可是送信给敌国这么危险的事,本王为何要为了你区区一个小丫头而蹚这趟浑水?”红衣白氅的王爷漫不经心的捻着手中那枚飘落的冬樱花瓣,头也未抬。
“殿下,苍南国并未做过什么越距之事,只是怀璧其罪。只因苍梧山的矿脉,陛下便撕毁了当初的条约,派兵攻打。可怜苍南百姓,若是国破,按当今陛下的性子,定逃不过折磨和死亡。因此,小女不求过多,只求苍南遗民有所存余和生机!”沐清韵弯膝跪在脏乱的地面,字字泣心,乌瞳中墨色翻涌,直直的望向面前的青年。
见他不语,微勾唇角,继续说道:“若是殿下能做——我能让金銮殿的高公公被五马分尸!”
这一句,终于让谢凛将目光转向了她。开始认真地打量起眼前这个满身血污的小姑娘:十二岁的骨架裹在破旧宫装里,像株长在断壁残垣间的野荆棘。最刺眼的是那双眼睛——本该盛着春水的杏眸,此刻却似两口冰封的深井,井底沉着淬毒的刀。
“说来听听。若是真有用,本王便答应你。”谢凛轻笑一声,终于认真起来。
“殿下可知,御药房的李公公经常为高公公送药材,前日洛水国新进贡的雪山参便被他送给了高公公。”沐清韵站起身,上前一步,轻声细语却似毒蛇吐芯,“可这李公公,与刘美人似乎关系甚好,每月中旬都要有几日,在这宫中彻夜长谈。也不知,当今陛下愿不愿意也来交交心。想必,这三人若是相谈甚欢,李公公必能‘坐享天福’啊。”
“坐享天福”?谢凛心中冷笑,这“天福”可无人敢要。按这小丫头的计策,李公公染指宫妃是大罪,若被皇帝撞见,那定是死状凄惨,龙心大怒。随后若再揭穿高公公与他的关系,按这昏帝的疑心,稍加暗示,便定会怀疑高公公当时知情不报。
普天之下,皇帝的尊严最大。若是身边宠臣早已暗知自己的宫妃与他的爪牙私通,却知情不报,甚至可能借此威胁,要取御药房的珍贵药材……更别说那洛水国进贡的雪山参可是无价之宝。
五马分尸?——怕是轻了。
谢凛唇角勾起,凤眸微挑,兴趣大盛,“你一个小姑娘,是如何知道这么多冷宫秘辛的?”况且这心智多妖,全不像一位十二岁的冷宫公主,倒像是在深宫明堂的勾心斗角中沉浮斡旋了多年的权谋老手。
“只不过碰巧听到罢了。我的十二年冷宫生活,殿下一探便知,又何须多心。”沐清韵四两拨千斤,便轻轻揭过。
但其实,早在看到李公公喝着内务府特供的酒水时,她便起了疑心,搜集药材时,更是发现,不少珍贵药材的缺失和掉包,甚至近日西域暗中进贡的长生丹药都被掉了包。联想前世李公公被乱棍打死后,刘美人便因高公公的三言两语被下了冷宫,不久便意外落井身亡。而这高公公又在内务府位高权重,更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大太监,也是最能掩盖皇帝耳目,悉知进贡珍药的人。这些个药材进献给了谁,不言而喻。因此,她便无所顾忌的拿走了雪山参。如今,正好嫁祸给这个老家伙。
沐清韵心中暗自思忖,面上却波澜不惊,只是进一步谈判道:“我与殿下的最终目的都是一致的——若能在此时助我一步,往后,我自愿成为您手中的一枚棋子,促成最后的绝杀!”
空气凝固了半晌,直到沐清韵微皱起眉头,再想开口。谢凛才轻笑出声,“好!本王便借你一阵东风。至于你能不能做我手中的棋子,本王还要看看你日后的造化,再决定——是否要落下此子。”说着,便从袖中取出一只精巧的骨哨,抵在唇边,须臾之间,便召来了一只矛隼,将信件绑上后,低语了几句晦涩难懂的字句,便拍了拍鸟翼,放飞了。
直到那白色的尾羽融于墨色的天际,沐清韵终于松了口气,两日来勒紧心脏的锁链稍稍放了宽,垂眸拱手道:“多谢殿下。”
“不必,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谢凛漫不经心地招了招手,似是不经意般道,“天寒地冷,如今已过了子时,宫外东门当值的可是那个冷面煞刘统领,小姑娘可要小心了——”说完,便打了个哈欠,又恢复了平时的闲散模样,摇摇晃晃地走向了内屋,似是已然忘了刚才发生的事。
沐清韵心中一跳,睦色沉沉。
他竟知自己来时是从东门,难道自己所行都一直被他尽收眼底,难怪进府时无人阻拦——不过,不管他是何意,这句提醒终归对她有益。
沐清韵敛下神思,朝着已然没了的踪影拱手道:“多谢殿下提醒。”便掠过早已干涸的血流,从府邸的后门悄声地出去了。
——
更深露重,檐角铜漏的滴水声渗进幽廊。书房内烛火半昏,青瓷灯罩将人影割裂成摇晃的碎块,檀木案上铺着苍南舆图,朱砂标记如凝血刺目。
隼风单膝跪在阴影里,玄铁护腕压着案沿发出细响:“殿下,那只野猫离府了。可要——”他喉头滚了滚,刀疤横贯的左眼在烛火下泛着蜈蚣似的冷光。半晌,却没听见命令。
抬头,只见主子的唇角挂着一丝笑意,眸中跳动着兴趣。
“野猫?”谢凛修长的手指突然扣住滚烫的烛台。蜡泪裹着金箔淌过虎口,他却像不觉痛楚般,任由赤红凝成狰狞的珊瑚枝。他低笑时喉结在烛光里起伏,似毒蛇游过月下沙丘,“怕是披着猫皮的老虎吧。”
“那——”
“不必。”谢凛忽地松手,半融的烛台砸进铜盆,腾起的白烟里浮出他唇角诡谲的弧度,“且看看这只小狐狸能在这深宫里掀起什么浪花。”
“或许,我也可以再帮她一把。毕竟,这蹚水越浑,我便更容易浑水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