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她 第59章 第 59 章

确如京中所流传的，忠侯大限将至，甚至还没熬过一个月，便阖眼撒手尘寰。

老忠侯过身之后，极尽哀荣，甚至连皇帝本人也亲临林家祭奠，又封荫了忠侯的两个儿子及嫡长孙，林氏风头一时可谓无人能及。

但风头过后，众人却慢慢察觉到了不对。

除了几个名头响亮的封荫，并些金银珠宝的财物之外，皇帝却慢慢把原本掌控在忠侯手里的实权，逐渐地一一收归到了皇权之中。

忠侯一死，原本被其压在下的年轻帝王忽地有了一种扬眉吐气之感。

大权总揽，算是正式开始延庆帝的亲政时代。

皇帝是有些胸怀报抱负在身的，当初受制于忠侯掣肘，如今这绊脚石没了，他自是准备一展身手，实现宏图抱负。

裴元渡一心扎在前朝，后宫便也来得少，自入夏开始，善词便甚少再见到其本尊。

偶尔的两次见面，也是裴元渡抽空来凤仪殿探望有孕在身的顾皇后时，善词借着陪伴皇后的缘故，方得以见他真容。

从前忠侯在世之时，善词又方入宫不久，正得胜意，偶尔床笫之间情浓，裴元渡偶也会黯然神伤，说起自己在外祖之下不得施展拳脚，难免郁郁寡欢。

而如今见面的几次，裴元渡虽形容比往昔憔悴，可眼底却是熠熠生辉的。

善词看在眼里，知道他是胸中意气得以舒展，准备大有一番作为，便把自己那颗思念的心给压了下去。

不为别的，只要看到裴元渡高兴，她便也心安了，便是见不到他，也能忍耐。

但深深宫阙，漫漫寂寥长夜令人望而生畏，在见不到君王的日子里，善词总也要给自己找些打发光阴的事情聊以介怀。

于是，凤仪殿便成了她最常去之地。

不光是日常请安，只要得闲时候，善词总会去找顾皇后闲谈解闷。

深宫寂寞之中，有时候，同住宫阙的女人倒比帝王更能抚慰寂寥的心。

顾皇后的身子还没满两个月，正是没坐稳胎的时候，只能在宫中休息将养。

“也是难为你，怕我在宫中无聊，每日都特意过来一趟，陪我说话解闷儿。”午后，天清气爽，凤仪殿后花园的凉亭之中宫女们备号了茶座，顾皇后则与善词二人对坐，吃着茶果一边闲聊。

“能够侍奉皇后，是臣妾的福分。”善词笑意温婉地看向不远处庭院之中正同小太监们踢毽子玩儿的太子道，“而且臣妾也喜欢太子殿下，总想着能多过来看看他。”

“瑛祯私下总同我说起他也喜欢你，说你是宫里最好看最温善的娘娘。”顾皇后扬眸扫了一眼儿子，又转头与善词笑道，“我也瞧得出来，你是打心底疼爱瑛祯。”

善词忍不住攒了眼角笑，眉目明艳：“听到太子殿下这样说，臣妾很高兴。”

“再喜欢，到底不是自己的孩子，贵妃如今正值青春，还是要多调理身子，早早为陛下生一个健康的皇子才是。”顾皇后伸手横过石桌，恳切温柔地握住善词的手，“我心里也一直挂念着你的事，上个月我还拖娘家母亲，让她寻一位宫外的好医生，得了空进来给你瞧瞧。有时候啊，宫里的太医循规蹈矩办事惯了，换个大夫来瞧瞧，说不准倒能发现些转机也未可知啊。”

善词盯着顾皇后紧握着自己的手，又对上她真挚的眼神，不免动容，眼眶一下酸了：“想当初，因为燕王一事，我牵连娘娘的兄长死于非命，让嘉侯大人与夫人白发送黑，伤了二老的心。而如今，娘娘却还能如此仁厚宽厚地对待臣妾，挂念着臣妾无法得孕，还要让家中人为臣妾奔波寻医问药……臣妾真是，无地自容。”

提到已经故去多年的兄长，顾皇后的眼底也闪过一瞬间的黯淡，但很快，她脸上便又是一惯温柔的表情。

顾皇后很轻地拍了拍善词的手背：“过去的，就当它过去了，不提了。”

“嗯，不提了。”善词垂了双眸拭了拭泪，凄婉一笑，眼睫上滢然有光。

顾皇后莞尔不语，只是淡淡挪开了视线，望向不远处正和太监玩耍的皇太子，眼瞳中空荡寂然，不知在想些什么。

日子就这样过着，善词与顾皇后彼此之间倒是越发亲近起来。

偶尔裴元渡不来后宫时，顾皇后甚至让善词留宿在凤仪殿之中，为其另辟一间厢房居住，同起同寝，可谓是情谊深厚。

善词感念顾皇后的好，也对顾家人有所愧疚，因而对待顾皇后的事也愈发上心，伺候服侍皇后，从衣食到住行，无不尽心竭力，甚至就连顾皇后身边的长御女官见此情形还笑言：“贵妃如此上心细心，就连奴婢等近旁伺候的人都比之不及了。”

裴元渡得知妻妾和睦，也自嘉奖善词，抽空去见了她几次，又赏了好些东西给甘泉宫上下。

顾皇后这一胎的胎像开始不稳，待到第二个月时，才终于坐稳了些。

善词侍候左右，总见顾皇后在床帏之中窝着养胎难受，便做主扶着皇后偶尔出去散散心，左不过是在凤仪殿附近的花园之中慢步。

这般散心一阵后，顾皇后的气色明显比一味地卧床修养强了不少，善词便总邀着顾皇后一道出门。

相安无事地过了半个月后，却在顾皇后的胎即将迈入三个月时，平静的日子被打破了。

那日，善词还是照例去凤仪殿请皇后出去一道散心，走着走着，待走到一处幽静楼阁台阶之上的时候，顾皇后却忽然停了步子。

“娘娘？”善词怔住也停步看向顾皇后。

顾皇后的面容平淡无波，与平日里总温善和气的样子大相径庭，那张清素的面孔，冷如一块寒冰。

她转过头，淡淡看着善词，忽然道：“贵妃，太医前日来替我把脉的时候说，我这个孩子在腹中体弱，只怕是保不住。”

善词心中狠狠抽动了一下，猛然抬头盯着顾皇后，心底隐隐生出些不好的感觉。

不知为何，走到此处时，原本跟在身边的人已都不见。

高阁台阶之上，竟然只剩下了她们二人。

“娘娘胡说些什么呢？太医分明说您腹中的龙胎一切安好，娘娘不要胡说吓臣妾了。”善词强撑着笑了笑，故作若无其事。

顾皇后锥心的目光却只紧锁在她身上，过了一阵，她笑了笑，忽然道：“贵妃，还记得前些时候，你同我说起我哥哥的事么？”

“娘娘，这儿太危险，我们还是换个地方说话——”善词心底警铃大作，抽身便想离开这高台，但顾皇后却一把握住了她手腕，不给她留离开的机会。

“贵妃还记得我哥哥长什么样？笑起来是何模样？说话时又是何种声音么？”顾皇后却自顾紧握着善词的手，一眨不眨地看她微笑连问。

“娘娘……”善词方寸大乱，想挣脱对方的桎梏，可却没想到顾皇后的力气竟然这般大。

她牢牢钳制着她的手，微笑道：“贵妃不记得了么？”

善词嘴唇苍白，张了张口，喉咙里却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

“贵妃不记得，我却记得。”顾皇后的笑意之凉薄可怖，是从前几年中善词从未见到过的。

“我的二哥，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虽说，他没有伟岸英武的样貌体格，没有学富五车的才华，虽然人人都说他是个斗鸡走狗的纨绔，可是在我眼里，他却是这世上，最温柔、最可靠、最善良之人。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是二哥陪着我，逗我开心。有别家的公子小姐欺辱我，是二哥挺身而出，就算挨打，也要护着我。他给我带好吃的，好喝的，带我溜出去玩儿，我走不动了，他就会蹲下身来，用他胖墩墩的身子，背着我，驮着我回家。”

顾皇后的目光飘远，眼瞳里泛起层层温柔的涟漪，说起已经过世的嘉侯二公子，连语气也不自觉地变得柔和。

“后来，我哥哥喜欢上一个姑娘，发了疯地喜欢。他好几次同我私下里说起那姑娘的时候，满心满眼都是倾慕。虽说那姑娘的门第不如我们家，可只要哥哥喜欢，哥哥高兴，我也支持，我也愿意她做我的二嫂。”

“可没想到，因为这个女人，我哥哥被戾太子父子二人合谋害死。”

顾皇后握着善词的手腕，一步步将她逼到墙角，眼神忽然变得阴刻。

“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那个白白胖胖的二哥，脸圆圆的，爱笑，爱逗我。可是他失踪数月被接回来以后，瘦成了一把骷髅，受尽了非人的折磨！他浑身上下溃烂流脓，疯疯癫癫的，烧得浑身滚烫，没多久就不治而死。死之前，还一直哭着说别打我，别打我……”

顾皇后失魂落魄：“我那么好的二哥，就这么没了。他被你，还有戾太子父子害死。从他死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全家没睡过一个好觉。我总是做梦，梦见二哥哭着，说他好冷，好害怕，要我帮他报仇……”

顾皇后慢慢抬起了眼眸，盯着善词的脸，瘆人地一笑：“戾太子父子已经付出了代价，可现在，贵妃，你却还是好生生地站在这里。凭什么我哥哥凄惨死了，你还能好好活着？他那么喜欢你，你应该去陪他的。”

“皇后娘娘……”善词瞳仁颤抖。

顾皇后却嫣然一笑：“贵妃，你以为我很喜欢你？你以为我真的能放下杀兄之仇？你错了，我从来不曾忘记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我不爱皇帝，我对陛下，一点情谊都无，可我还是入宫了。为什么？因为当我听见你要入宫为贵妃的时候，我便想，我也一定要入宫，我要当皇后，我要让你为我哥哥，也付出代价！”

她忽然送了钳制着善词的手，垂眸去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这孩子从一开始就注定是生不下来的，我早知道。”顾皇后莞尔笑道，“留着他，不过是想用这孩子，做点有意义的事罢了。”

她缓缓抬眸，阴冷盯着善词笑：“比方说，为他可怜的舅舅报仇。”

“贵妃，你觉得，谋害皇后、谋害龙胎的两重罪状齐齐落在身上，陛下看你，又会是什么眼神？”

顾皇后嫣然一笑，猛地朝背后的台阶退一步。

善词意识到马上要发生什么，连忙飞身扑上去，想要拉住顾皇后的手，可为时已晚。

顾皇后一声尖叫，成一个人球一般，从近十丈的高台上一落而下。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善词如被抽干了魂魄，跌倒在地，痴痴看着捂着小腹在地上痛吟的顾皇后。

如坠落冰窖，那一瞬，她手脚发麻没了知觉。

全身的血像在须臾被人抽干了。

麻木的脑海里只回荡着一句话。

她在宫中的前日，裴元渡的恩宠，已然是断送了。

马上失宠了，文案剧情指日可待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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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 5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