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珩一早便醒来,然而今日与往日不同之处则为——沈溯月还未醒。
江烬珩戏谑的笑容弥漫在沈溯月周身,先是用食指轻轻碰了碰沈溯月的右耳,随后又给他的一绺发编了一根精美的麻花。只编右处的麻花又显得不太均匀,索性左边的也编了一根。
江烬珩笑得尽兴,在那之后便离开了。后厨杂人交集,他挤进去只为拿了一口锅和一碗米。随后便打了个招呼自行离去。
客房的院子里有一个木质的棚子,方形的,四周挂着亮白色的透明帘子。灶台上什么都没有,似是摆设品,却从未失去过价值,好比现在。
“江哥哥!”洛枕清欢呼雀跃地捧着栗子,今天的他格外的俊俏。是携有一个稚子该有的纯真之俊。长而直的高马尾听风一吹,瞬息间弯曲得像柳叶一样也似弯弯美月,无勾,索性也无镰刀一样的锋利。眉头舒展,且正义凛然。又像如镜水般的湖,旁边那棵从未倒过的松树,挺拔一身,无有任何杂乱之气。
“三水儿?”江烬珩回眸望去,那道背影像是记忆之中模糊的远远望去似无影、近而望去却似无来过之迹。便是风的逆转,而从未划过云端,但却有烟花下过人间,从此东风有了影子,不再孤寂无魂。
洛枕清将装着栗子的纸袋子搁在地上,一站起来就两手叉腰。“喂!坏蛋大哥哥,你怎么还叫我三水?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个名字!”
“好吧,你过来作甚?”江烬珩无所谓地端着承载一碗米的锅走进棚子里。
“快到中秋了,姐姐们去买月饼了。而爹爹和娘亲他们也去了集市,我想……也去买月饼。那种很好吃的月饼。”洛枕清越说越发眼神迷离,乘着他的笼中鸦飞去了月饼之节——这便是白日梦想家。
待他回过神来,江烬珩已是蹲下身,在他面前看着他。
“你……你看着我做什么?我没有在撒谎,我过来只是想让你带我去街市买月饼。”洛枕清慌张地解释道。
“行啊,我正好要买些食材,陪你去买买月饼应该不费事。”江烬珩站起身,毫不犹豫地走去。
“哎?真的吗?”洛枕清高兴地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江烬珩身后追问道,“坏蛋哥哥也会带我去街市吗?”
“不会。因为我不是坏蛋。”
“哈哈哈,那你是好蛋。和我的二姐姐一样好。都是大好蛋!”洛枕清欣喜地又跑回去,拿起栗子急切地追上江烬珩。
洛枕清从纸袋子里抓出三个模样甚佳的栗子,两手交叉将纸袋子和胸腹贴紧,以免掉下来。随后伸出搁着栗子的两只小手,交叉着叠在一起。“江哥哥吃栗子!无华姐姐亲手炒的栗子,很好吃很好吃!”
江烬珩接过栗子,“那就谢谢你咯。”
“江哥哥?你买什么食材啊?”洛枕清问道。
“要买蘑菇、油菜、胡萝卜,还有茄子。”江烬珩解释道。
“怎么都是素啊?”
“因为——修德之人不吃荤。”
“修德之人也不杀生吗?我还记得几年前,传闻说江逢尘是杀人狂魔的。”洛枕清边说边观察着江烬珩的脸色,然而江烬珩的表情,始终未有阴雨风暴掺杂。
“寄德百福赐身边,凭君我心入我意,怎能因我无良德?奈你同我惩戒该。”江烬珩无奈地摇摇头,将一身罪孽晃了出去,然而始终是消不灭的烙印。
“我明白了——那江哥哥,我想吃……想吃糖葫芦了!”洛枕清请求道。
“买月饼才是要紧,先买月饼和食材。”江烬珩拒绝道。
“不嘛不嘛!我想吃糖葫芦。”洛枕清指着距离自己几步地的小摊闹腾道。
江烬珩只好从荷包里掏出两个银子,“去吧!别走丢了。”
“嗯嗯,谢谢江哥哥。”
洛枕清正要跑跳着离开,江烬珩忽然喊到:“站住!”洛枕清乖乖地转过身,步子停下来,久违的安静模样。
“这条街巷你是熟悉的吧?”江烬珩问道。
无奈洛枕清仓惶地摇了几下头,“我不熟悉!”
“什么?你不熟悉?”江烬珩抿着唇,忍着笑意。“那太好了,来!小朋友乖,哥哥等会再带你来买糖葫芦。”
“我不我不,我还想买棉花糖!要买年糕!”
“你不是来买月饼的,你是为让我带你上街买这些的是吗?”江烬珩猜测是如此。
洛枕清顿了一刹那,随后又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
“月饼我会给你买,但你不能走丢。好嘛?”江烬珩久违用着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
“可是——可是爹爹娘亲都不喜欢我。”洛枕清倏然神情落寞,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已经有几滴泪水落下。
“好好好,你去买吧。我看着你就好了。”江烬珩是真无计可施,从荷包里又掏出来两个银子,“多买两串,下次我走了,谁还带你来吃。”
“我!”桑妄从不远处走过来,“大名鼎鼎的江烬珩竟也会有如此心智,真是难得啊。”
路人一听到江烬珩的名字,瞬间离得远远的。不一会儿,三人就发现,周围空旷了不少,人却还是多。
但三人都没注意到。
“桑妄?我凭什么相信你?”江烬珩质疑道。
“凭他的姐姐也是我的姐姐。”
“又不是亲的。”
“你!——你无耻!”
“小家子气,随你便了。别把这小屁孩弄丢了。”
这一次,洛枕清没有再生江烬珩的气。“那我和桑妄哥哥去买糖葫芦和月饼了,江哥哥你自己去买食材吧?”
“那我不等你了,快去快回。”江烬珩留下这一句后,没有一丝一毫挽留之意便离去。
一个时辰流走,江烬珩买完食材正要迈步回洛府。倏然阴云密布,骤雨突兀。
空无其余之人的街巷中,隐约走出来个女人。红衣在身,有似虚影,周身有红色光源旋绕,勾勒出人世间本不存在的美丽。往头顶上一瞥,身后的光环如同被渡上鎏金一般光芒四射,如火蒸腾,燃烧三千心智不焚烧于众生皆漫步游行。以为是人间雨,殊不知是洒脱在世外,缘起于一身似水。
因而是空,故而描摹之空。
往下一瞥,女人的脚底步步生出由水而生的蓝色透明之莲。每一步生出的水莲,花上处,都有由水化成的水蝶在莲上环绕起舞。
女人的薄衣红袍随风飘逸,纤细的脚腕处绑着一条红绳,下方则是由水做成的水链子。只见眉宇间的桃花印迹倘若一人落入桃源泉水之深处,古筝曲莫名而响,原是一只孤魂在今个时辰觉醒,便是诞生在雨天。
轻柔的风声忽而敲响这个秋天,没有红枫,却是四月的桃花瓣,误入秋雨水潭中。
江烬珩这样一个不好色的人,他以为天下仅有沈溯月此一解药,却万万没有料到,如此心悸,突兀而来,惹得他不能自已,以为波动早已离去,却没想到,其实内心深处从未有过波动。
“公子?可看的见我?”雨仙鬼问道。
“不……不曾。”江烬珩脸颊通红,颇与跳出水面的鲤鱼相似,却像红色鱼鳞,脸上挂着久违不能停止的干笑,二者生疏得无与伦比。
话毕,江烬珩“噌”的一声纵身跃起,路经屋檐上的青瓦,曾因踩踏过猛,而漏掉一青瓦,青瓦瞬息间打入某户人家的水缸。
妇女正在水缸前准备捞水,一看青瓦掉进水缸,又有一身影飞速而过。妇女极其愤怒,抬眼便骂骂咧咧道:“哪个不长眼的二货?你让我徒手搬水缸,撒一身青瓦之水,来不及浇你身上吗?奈何我善良免你罪过。不然!——谁准你这个烂鸟让我难堪!”
妇女骂得差不多了,人家的夫君站她身后听得一字不差。“哪里来的烂鸟?惹得我妻如此愤怒?”
妇女压根没准备解释,反正她那树了十几年的温婉贤淑象,早已破灭。——只得破罐子破摔道:“半天来不了个小花轿,原是因为夫君在此拦路,害得我一人唱戏,终有人听!”
江烬珩回到洛府,乍一看沈溯月还未醒来。细瞧躺床上之人面色难耐、皱着眉头、皮肤干裂、嘴唇发白且面色苍白。所站之人更加明确加快煮白米粥的优势。
索性他来到木质棚子下,江烬珩端起锅,沉甸甸的锅从土地上拿起来,自锅底掉落一堆土粒。江烬珩随意从灶台上找了块抹布擦干净锅底,又将白米淘了个干净。
随即起锅烧火,锅中入米,再入水。待米煮至正常状,登时被切成小块的蘑菇、油菜、胡萝卜还有茄子,均都与白米混为一谈。等待蒸气升腾,煮个稀巴烂即可。
最后点睛之笔——放盐。
江烬珩做到一半才知晓,灶台上,或说整个大院子,连一粒盐都未曾见到。他毕竟不是一个因不易就放弃的人,所以前功尽弃必不存在,他定要所弃之物起死回生。
门口婢女,闻江烬珩所喊之声而不得不进入院内。“吩咐下去,从后厨拿来一根芹菜。叶子可有可无。”
婢女尊敬有礼地鞠了一躬,“是。”
不过片刻,方才那位婢女已是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大人,给您芹菜。”
江烬珩接过芹菜,仓促洗涮两下,便将一根芹菜切成三长截。清一色放进锅里,等待同白米享用。最后一片芹菜叶子也被江烬珩扔进锅里,决意装饰这本该平淡如清水的白米粥。
婢女正要离开,江烬珩匆忙叫住:“等等。白米粥一不小心煮多了,方才你如此忙活一通为白米粥贡献芹菜。所以这粥,你是一定要尝上一口的。”
“多谢大人,但奴婢怕有失体统。”
“甭管,过来吃。”江烬珩才懒得理会什么体统不体统,盛了一碗白米粥便递给婢女。“不够喝自己过来盛,不好喝就算了。”
婢女道谢,端过白米粥便背过身品味起了这多姿多彩的白米粥。“好喝!公子好手艺!”婢女欣喜得眼冒金星,“可是公子,明明没有放盐,为何这白米粥,却有淡淡的咸味。”
“芹菜颇咸。与其它食材一同含在嘴里,便有了咸味,沁入舌尖。”
“原来如此啊。那么公子,我还能再要一碗吗?”
“随你便。”
“我想拿给小妹喝,她来府上这些日子,时常吃干馒头以及变了质的咸菜。小妹营养不良,所以我想带些如此丰富的白米粥拿给小妹喝。”
“好。你拿便是。”
“谢谢大人。”
“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