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水吟 第54章 桂入秋晚贵友误入（三）

午时过后，江烬珩决意领着沈溯月到街上转悠转悠。索性欢快地跑进屋里来，像是捡了兔子的胡萝卜。也不对，概是捡了胡萝卜的兔子。可他并不像兔子，像乱蹦乱跳的胡萝卜，引着高兴的兔子去街上再采一个高兴的胡萝卜似的。

“溯月！走着！”江烬珩宽大的身影夹在门框之中，一溜烟地扔来两个板栗。沈溯月疾快接住，不禁使得江烬珩赞叹连连。“好功夫！”

“面具珩！晌午扔酒给酒坛跌碎在地上，你今个儿下午还没有知错就改吗？”沈溯月没好气地问道。

“额……”江烬珩黾勉想着该如何回答，久之也就憋出来仨字儿。“我忘了。”

沈溯月刚剥好栗子，一口喂进嘴里，咀嚼须臾，吞咽进肚子里。“看在板栗这么好吃的份上，我就……再跟你抢一个吧。”

江烬珩此时此刻的眼神，甚为呆滞，像天上明月，久久不动弹。不似水中月，水漾起了波纹，好歹发觉水中明月还尚可滚动如风吹作响。

沈溯月乖巧地只从江烬珩手中拿了一个栗子，但并非乖巧，是江烬珩手中只剩了一个栗子。

沈溯月走在江烬珩之前，正专心一意地剥着栗子。江烬珩还是一根筋不知他此举是为何地徐步跟在他身后。

“沈二？你是不是糊涂了？还是……你被鬼附身了？夺舍了？”江烬珩一边说着，一边恐慌地背过身去，倒着走路，两手恐慌地捂着耳朵，闭紧双眼——他现在简直不敢想象！

自从回到景桉，也不，是去朔凌当上君主之后，沈溯月便性情大变。一会儿话少，一会儿像隔壁村儿的小屁孩。

倏然！沈溯月勾住了江烬珩的脖子，惊得江烬珩猛然睁眼。

“你猜对啦！”沈溯月欣喜地说道，但看见江烬珩连眉宇都透露着质疑的模样，于是为了自证而说道。“一会儿，你会带着我去一个货摊，上面其实什么都没摆。你会直接给他钱，然后呢，他那里有卖……爆炒小辣椒、爆炒小尖椒、爆炒小青椒、爆炒小土豆，还有爆炒红红红鸡翅。够你吃的了。”

“我不信！”说罢，江烬珩就气势汹汹地抓起沈溯月的手就疾步匆匆地走到了街上。江烬珩相信身旁的沈溯月并非真正的沈溯月，所以也懒得管那么多。

他为了不如沈溯月之意，故意来到了一个摆着俱全货物的货摊。“伙计，买栗子。”

摊贩耸耸肩，端起两手，一脸愧疚地说道。“抱歉啊，我们这里不卖。”随后他又指着旁边什么货物都没摆的货摊，“他那儿有卖。”

江烬珩“哦”了一声，自主选择了漠视此摊贩。结果朝四周望去，许多位摊贩清一色都收摊走人，只剩零零星星那么几个正收拾摊子的摊贩。

再一转身，就连身前卖栗子的摊贩也慌乱地收拾着摊子。江烬珩回眸看向一脸戏谑之意的沈溯月，沈溯月向江烬珩迈了一大步，凑近江烬珩的耳边，威胁道:“省省心吧，就算你知道一切，你也无从改变。忘记告诉你了，如果你不按照我的做，你的沈溯月就回不来了。”

江烬珩冷呵一声，不容沈溯月多说，就来到这位清闲的摊贩面前。摊子上没摆什么，而从摊贩的嘴里说出来的货物，却显得多姿多彩。

“我们这里有爆炒小辣椒、爆炒小尖椒、爆炒小青椒、爆炒小土豆，还有爆炒红红红鸡翅。”唯一与沈溯月口中不同的是，“还有你要的爆炒栗子。”

沈溯月淡淡瞥了一眼，“他应该都要。”

“我只要栗子。”

“都要。”

摊贩一听沈溯月要买的东西更多一些，这样钱赚得更多一些，索性默默听了沈溯月的话。顷刻间，从摊贩身后的店里走出来位娘子，提着提盒，温文尔雅地递给了沈溯月。

沈溯月道了一声谢，随后牵着江烬珩漫步离开。走了十几步，江烬珩似乎被什么吸引着回头望去。所有的摊贩都出来了，只有卖“爆炒套餐”的早已离开。

江烬珩仇视着沈溯月，“你姓甚名谁？从何而来？几时而来？为何而来？”

沈溯月并未着急回答江烬珩的问题，而是从头说起。“我……很喜欢沈溯月，也很喜欢江烬珩，但仅限于友人之上的喜欢。你们二人最终都无了至亲之人，但也都成了一国君主。剩下的我不能告诉你，由你自己用心去感觉。”

江烬珩愣怔一下，“现在请回答我的问题。”

“我可以是你的上帝，也可以是你的伴者，但我的姓名你无从知晓。我从神界而来，至于是什么样的世界，它处于乱世，世间仿佛皆无规律的世界，其余你依旧无从知晓。我昨日而来，今日会走，真正的沈溯月也会回来。”

“可他……”

“你不用担心，我为何而来？我感受到了你们的迷茫，你们的无所事事。所以我来，就是为了告诉你们。如果你不知为何而干，如果你不知前路漫漫，是否遍布荆棘，是否迈一步依旧是泥坑，便是通往地狱无限黑暗之路。那么，请问天上红日、水中明月，它们为何而来？为何而不畏一切只惜照耀？因为它知道了自己的使命，所以就算化尽余晖，落为污泥。也不枉此生，不枉毕生所路经之地。”

江烬珩说道，“因为是我，所以终有一日，世间会为我让路。因为是你，所以我们同享。”

沈溯月欣慰地“嗯”了一声，转身朝忽然从地上钻出来的梦幻蓝色之门走去。没走几步，又转身说道:“如果你不愿我是上帝，或是伴者。或许我也可以是你的贵友，我们也可以从未分离。”

话毕，未等江烬珩回应，此人便继续朝通往异世的大门匆匆离去。

“如果你还会光临这个世界，我便聆听神谕，接你带我的阿月归来。”江烬珩深情道。

沈溯月诧异，“如此，他便还会回来。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使命一早便知晓，只是我从未敢肯定。它会让别人以为我是路上的怪咖。”江烬珩诚挚说道。

“放心！你从不是怪咖，等你的沈溯月归来去吧！”假的沈溯月已然离开，蓝色之门也化为泡影，早无踪迹。

洛宅之处，仅在刹那间涌出金光，颇为灿烂耀眼。江烬珩并未犹豫一下，一个箭步“起飞”跑回洛宅。

沈溯月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江烬珩松了口气，坐回在摇椅上。

“呼，早知再从洛枕清那熊孩子那里多拿两个板栗了。”江烬珩吐槽道。

“板栗嘛？我这有一筐呢。”方才的摊贩从窗边飞进屋里来，“除了爆炒栗子，其它的都被那位公子带走了。不过你放心，他还为你留了两份爆炒红红红鸡翅。他说他要独在异乡为异客，再也不回来！”

而后，摊贩累得直接瘫坐在地上，侧过头去，满脸的问号。“难道说？公子他？说的再也不回来，便是？”

“啊！”摊贩惊吓得猛然来劲儿，从窗户“一飞冲天”，也决定“独在异乡为异客”，再也不回来。

“瞎想什么呢？”江烬珩抿抿嘴，眨巴眨巴双眼，显得无辜且又有无奈之意。不过一会儿他便懒得再理会，躺在摇椅上，拿起一个板栗，享受般地剥开后扔进嘴里。“好吃。特别好吃。我看这板栗也是风韵犹存。”

不过一会儿，江烬珩也在栗子梦乡里沉沦下去。这一睡，便是一夜。

入夜，洛枕清鬼鬼祟祟地溜进柴房里，好巧不巧柴房里有人。洛枕清恐慌地蹲在水缸后面，害怕被俩位娘子发现。等沉静下来之时，洛枕清忽觉，这不大姐和二姐嘛？大姐一贯宠二姐，二姐一贯宠我。我还怕甚？

心想得美好，洛枕清就故意发出声音地走到灶台旁的木桶里，抓起一大把栗子。走的时候以为俩姐妹始终未注意到自己，还故意跺跺脚才离开。

待洛枕清走后，洛卿年才转过身看向传进冷风的木门。走过去关上了木门，方才“吱吱呀呀”的声响，总算在门关上那一刻，消逝得不见踪影。

洛卿年唉声叹气，“你总是惯着他，朝来有一天害惨了他。”

“没关系的，他懂得知错就改，他很聪明的。搞不好做出来的熊事都是他装的。”洛无华自满遍白发之后，索性挽起头发，束成了松散的丸子头，随后插上一根金钗，倒是显得荣华富贵。经历了一整天，一小撮毛争出头来，随后还有几撮毛，也争相松散地露了出来，像是凤凰尾一般。

“你也知道他做的是熊事。”

“谁都可以犯错，但他不行。如果他犯了错，那我就会装死装瞎。”

洛卿年噗嗤一笑，“真有你的。”

二人在柴房里寻找着身边婢女白日来此地跌落的铜镜，然而寻了半个时辰，也没有线索。洛卿年固然想放弃，但她灵机一动，想到了颇为有趣的话来。或说，是此话的回答，才能惹得她荒唐一笑。

洛卿年调戏般地问道:“如果我走了，你会去捡垃圾吗？”

“不会。”洛无华答道。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世界，如果你走了，便无日可过。”

洛卿年嫣然一笑，这句回答，温情的回答，是洛卿年意料之中的。但下一秒，她便不能淡定了。

“等等，你说的最好是垃圾。”洛无华说道。

“这个先不管，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了春天，那么请把大海让给我，因为那里有我最喜爱的轻舟，等我启程回家。你说吧？我可以是什么？”

“你可以是蝴蝶，也可以是我最爱的红蝶。”

“红蝶和蝴蝶有什么区别？”

“天涯我与你，浪漫无处升。”洛无华咳呛一声，概是因为晚风吹。她继续说道:“我与你同是洛家的人，我与你有什么区别呢？”

洛卿年哑口无言，无聊是有的打发了，但是自己是真被问住了。“你有诗意，我无情。”洛卿年阴阳怪气般地说道，随后迈着小碎步跑走了。

洛无华也慢跑了过去，“你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