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暕领着两个人从暗室里的楼梯离开了地道。一路上他都没说些什么,显得闷闷不乐。
良久,江烬珩紧绷的心也渐渐舒坦。他思虑万分,仍是觉得事有蹊跷。“云暕?为什么袒护林骁页?他掌握你什么机密了?”
话到嘴边,他却只是默默吞下了一切疑惑,心道了一遍,从嘴里却是难以说出来。
天下皆知云家十四郎不顾亲情,灭门抄斩。如今他一手经营的清云楼,却是以女儿身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其一,云暕身世败露很可能对他自身不利;其二,他可能和池颖新被灌**药的下场是相同的。
景桉城内的平民百姓大多都有制药的手艺,只不过大多数人还是没那么精通。
林骁页人不纯邪念重,虽不是行医世家但却颇为善于医术。他所制的**药与众人所知略微不同,只要喂给别人,就可以用意念,随时随地的令服药者听从于他。
它还另有其名——缠蛊虫。
只不过云暕身为庶子没见过世面,觉得这药可以迷了心智,便为此得名**药。
这位高冷的云庶子,都不曾问过此药之名,若是林骁页得知这位云庶子不仅不过问缠蛊虫,甚至诱导他人说错药名,唯恐愤不欲生。
沈溯月倏地想起什么,便问云暕:“暗道尽头的上面不在清云楼,云郎,你说在哪?”
云暕不曾拐弯抹角,直言不讳:“一座废弃的农屋,很空旷。”
江烬珩忽地冒出几许不妙。
路很长但要走之便会瞬息间抵达尽头。这农舍果真如江烬珩所料,是他先前居住过的农屋。角落里那怎么也移不开的稻草,此刻被地下将要钻上来的人轻易翻开。
深夜,农屋外寒雪纷纷,三人窝在稻草上并未生火,却好像是因为身边有了依靠,所以并未发觉身体那般冰冷。
江烬珩懒散地侧躺在稻草上,戳起一根枯黄的稻草闲散地玩在手中。“云暕。倒不如说说你和林骁页的事,方便我和少主知晓这案件的背景。”
云暕斟酌许久,还是愿意讲述他所知的一切。
“南林友谊破裂以后,林骁页便丧心病狂、疯疯癫癫。南隐双则是将这罕见药材浮倾池,上交于城主换来诸多金银财宝。再然后他仍存有些金子,便买下了清云楼。他不抢店家的名分只是每日亥时会前来和女妓欢天喜地,翌日卯时各个女妓又被林骁页藏于地道。林骁页当真是不愿让这南隐双好生安宁。不过他一般都是比南隐双早来清云楼,然后藏在这寝室里,之后便会在次日卯时行凶。他步子轻盈,说准卯时行凶便会如期而至。南隐双当初是不信的,现在他不想信也得信。”
江烬珩听后倒是没有多震撼,“那你也有过错。事后我们也会逮捕你,你包庇邪念够深之人着实令人心寒。倒不如在被捕前来证明你的清白。”
“我何有清白?”
“你为什么自灭家族?不给自己一个证明清白的机会吗?”
云暕眨了眨眼,“嗯。那就不证明了,我都说过了。我何有清白?”
沈溯月似是有些可怜云暕,便试图鼓舞道。“总有人想听你自证清白,你不应该堕落。”
那人明眸闪烁像是黑夜中的星光。
“他们都说云家十四郎也就是我,不顾亲情,灭了云家。其实不然,云家世代从商,偏偏栽在这一代中,理应是因为云家之主云勉。他不能顾及云家所有儿郎,总有那么几个会被他袒护,也有那么几个他置之不理。后来,江家一灭,云勉直接抛下了云家去查此事。这也给了云家内斗的机会。这一内乱肯定要出事。”
“你云家落魄和我江家有何关系?”
“我怎知?父亲全力以赴要查此案,只为还江自勤一个清白。”
江自勤是江家之主。
云暕继续说道:“谋杀城主之母的当然不是江自勤,而是吾家十二郎——云适。也正是他,害我家亡、害我臭名昭著。”他越说眼神越发狠戾。
江烬珩心猛然一抖,但却在须臾间调整过来,“这云适首先栽赃江家,然后灭了云家,再随意挑个倒霉蛋诬陷你,最后成为人生大赢家。所以你化作女儿身不为别的,只为不暴露身世见云适归来可否正确?”
“正是。”
沈溯月紧锁眉头,“那你为什么对林骁页那般恐惧?”
“怕他灌我药。”
江烬珩总觉得这个回答不太真。
“你个汉子连姑娘都不如,池姑娘被灌了**药也懂得逃跑,你怎么还没灌药就已经疯了?”
云暕眯眼无奈回答:“我没疯,那药我记得林骁页叫他缠蛊虫。而且你没有认真听我讲话,他灌了我这缠蛊虫。”
“所以,你为什么会诱导我们叫他**药?”沈溯月问他。
“因为你们看起来很傻。好骗!”
沈溯月撇了撇嘴,忍俊不禁。这人是真够有趣,比江烬珩还自信,好歹江烬珩都没觉得别人如云暕所说那般好骗。
额。但他居然觉得别人愚蠢。
江烬珩正要辩论,忽然听到外面有动静传来,三人皆是一惊。
沈溯月安抚道:“你们等着,我去看看。”
江烬珩正想着要纵身跃起陪同查看,但对着少主那双坚定的眼神,他道一声:“小心些。”
“会的。”
农屋外,雪已停,温度却仍旧冰冷,蒙面黑衣人牵着骏马,等着他的少主。
沈溯月做了个让他安静且无需行礼的手势,随后走过来轻声问道:“云勉抓住与否?”
“少主放心,一切办妥。只不过……那位云适被他亲手扼杀。”
沈溯月没有过多的怜惜,眼神深邃:“他早该死,再晚点就该上酷刑了。”
“是。少主英明。”蒙面黑衣人拱手道。
“好了,事已办妥你可以回宫去了,赏金随时都可,本少主定当如约而至。”
“谢少主,为少主办事!理应——无需赏金。”
“不用见外,何时有想要的和我说。”
“少主英明。”蒙面黑衣人,再次拱手说道。
沈溯月委实无奈,“赶紧走吧,我自知我很英明,无需你锦上添花。”语气平淡且不失风度,蒙面黑衣人更加钦佩他的少主了,再次称赞着他的少主:
“少主绝世无双……”
沈溯月被夸得太多,对这种的没有一丝感觉,迅速打断他那连绵不断的赞叹。“你可以走了,重金悬赏,明日我便会双倍奖赏给你。”
蒙面黑衣人实在钦佩他的少主,欢天喜地的骑马离去。
翌日卯时三人抵达清云楼,刚好赶上一场好戏。
林骁页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南隐双仍旧风度翩翩,但脸色苍白,未能压住心中分毫惊慌。池颖新则是娇滴滴地躲在林骁页身后。
“颖新,别怕,跟我走。”南隐双小心翼翼地,生怕这人和那图谋不轨之人走去。
林骁页愤恨地瞪着南隐双,“你什么都要阻碍我?南公子……非人哉。”
南隐双脸色当即暗沉,那双深邃的眼眸比方才还要薄情寡义。“我非人哉,你也好不到哪去。放开池姑娘。还有……那二十二位女妓。你当真要做的这么绝情?”
沈溯月并没有看好戏的意图,“他知道凶手是林骁页了。”
江烬珩笑意深深,仍旧如初次那般玩世不恭:“很有可能他早就知道了。少主,地道寝室纱帘外,似乎就藏着那二十二位女妓,你说怎便吧?”
云暕属实惊讶,“你们这也知道,看来林骁页是碰到对手了。”
“一会宫中派人来,这之后的事就交给城主来办吧!”沈溯月淡然自若。
江烬珩攒眉叩问:“这种事,都惊动到城主了?”
“也没有,池颖新出了沈府就琢磨着要逃跑。林骁页昨夜没来清云楼,估计就是去找她了。也不知为何城主却来协助我们。”沈溯月道。
其实他是知道的,是自己的兄长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奉告于城主想着提前他的选妃时日。
不过也正是兄弟俩人那样的对话,另沈城主醒悟。于是沈少主的选妃之日仍是推到下月,而这月的中旬,正是沈世子选妃的好日子。
江烬珩没有过多问这件事,反而对这场好戏甚为感兴趣。“南隐双看起来并不喜欢池颖新,他在和林骁页赌气是吗?”
“还有她,池颖新,她似乎也并不喜欢林骁页。当真是可怜了林骁页的一番深情。”
云暕很是赞同,“但可是林骁页对池颖新有情,为何要给她下缠蛊虫?”
江烬珩冷哼一声,“你不是很聪明吗?连这都不知道。缠蛊虫很有可能对他们之间的情感有利,所以……这会是林骁页不得不所做的事情。”
云暕翻了个白眼,“你观察得还挺细致,但我觉得我还是比你智慧尚佳。”
江烬珩倏忽对爱恨纠葛没兴趣了,不过对这“智慧尚佳”的云暕颇为感兴趣。“那你倒是说说,你哪些举动显得你聪明?”
云暕指向朝他们身骑骏马走来的浩瀚禁卫队,“我懂的让道。”他独自一人站在内道,放着少主与世子站在街道上,看这场清云楼门口的好戏。
云暕与江烬珩仅差一拳的距离,沈溯月在江烬珩的另一边,三人并排以自北向南的方向站在街道上。只不过云暕站在内道,不会被突如其来的禁卫误伤。
而南隐双、林骁页和池颖新三个人在清云楼门口,有屋檐罩着他们,三人也在内道所以也不会被误伤。
少主与世子一阵无语,沈溯月索然无味地给云暕“插了个刀子”:“在我的皇城内,没有惜命的,会来招惹我。”
云暕抿着嘴又看向江烬珩,只见这人耸肩怠慢地佞笑着,他说了一句:“我是少主的人,动我就是动他。”
沈溯月忍俊不禁,“你倒是精明。”
云暕不再讨没趣,三人再次投入另外三个人的好戏之中。
林骁页嫌恶地怒视着南隐双:“你回回都与我作对,我会忍,但这一次我可以为了池颖新放弃报仇,你最好滚得很远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否则,我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子能干出什么来,你不会不知道吧?”
南隐双神色难耐,很是纠结。“知道与否,你先放开池颖新。我会把他安置在南府的。”
池颖新很是心动她在南府的生活,但林骁页打破了她的妄想:“把她接到南府你会虐待她吗?”
南隐双被问住了,但他极力地在为自己辩解:“我会照顾好池姑娘,你不用担心,先把她放走。你别再江湖漂流了,我会竭力维护你。”
林骁页颤抖着身子,后背早被汗水浸湿了。
“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
“但你相信池颖新。”
“我曾经也相信你。”
南隐双不禁有些歉疚,但他心软嘴硬。
“你难道就不怕她叛变吗?”
林骁页俯首陈述:“已经失去过了,我不怕了。”南隐双不再愧疚,倒是心疼起林骁页来了。
“你为何执迷不悟?为了寻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女郎作甚?她逃就让她逃走便是,你明知城中另有贼人擅闯,城主封了城门。而你呢?你不仅不阻止她,你还不顾一切的为她撞开城门,给她闯开一条路!你这真是疯了,疯得彻底。”南隐双一贯事与愿违,只会用怒吼,来抚平他受伤的脆弱心灵。
沈溯月明晓原来惊动城主的,还另有原因。林骁页这人不是疯了,他清醒着呢。苍生不曾懂得他,天对他不公,他便不惜命,反抗所有。
云暕颇为投入这场好戏,“南公子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江烬珩两手抱胸,严谨地看着那三个人。“莫非是南隐双想虐待的不是池颖新,而是林骁页?”
沈溯月侧过头瞥了他一眼,又看向那三个人。说道:“你除了智商别无其商。”
江烬珩“乐呵呵”地笑了,“哪有那么多商落在我身上?——你指哪个?”
云暕摇摇头,“少主指的是情商。”
江烬珩:“……”
“喂喂?少主啊?还有旁边这俩位爷。我们搁这杵着半天了,能不能别晾着啊?”
身骑白马的引头人,正是昨日的蒙面黑衣人——齐映。
沈溯月凝视着他,“所以赶紧下马。”
“唉?是是是。”齐映手举长剑,在这人群之中很是亮眼,“林骁页罪有叛变,无从赦免。”
随即,三个身着盔甲的禁卫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抓住了林骁页。还有三位从队伍后边挟持着云勉走向前。
“少主,他人,安好。”
林骁页面目狰狞,“好啊沈少主,您当真是筹备了好久吧?为了所谓的心上人,自证清白也要废这么大功夫。”
江烬珩倏地看向沈溯月,一脸错愕还带有些许质疑。沈溯月安抚着他:“听云前辈说完。”
林骁页笑得猖狂,“云勉也是当事人,叫他说多没意思?”他又看向江烬珩另一边的那个人,细细思量,“这位就是云暕咯,活得可憋屈死。告你们,所谓云勉和江自勤,人俩可是同母异父的兄弟,关系好得很。”
三人同时一惊,沈溯月想要的不是这个答案,而是江家清白的这件事情。云勉没有吭声,林骁页却已是疯狂至极:“真是同道中人,我们都活得够憋屈。”
云勉的兄弟江自勤含冤而死,还被自己的儿子满门抄斩,活在世俗的讽刺之中;江烬珩含冤痛失双亲,仅是一时辰间从玉树临风的世子,跌落于江湖间才能东山再起;云暕成了十二郎也是自己的兄长的替罪羊,甚至是臭名昭著的罪人。
林骁页笑声张狂,疯了一世也有这样的痛快,当真是令人愉悦。
街道禁卫将要离场之时,云勉只是叮嘱江烬珩与云暕一句,“别沉沦在过去,当下也是求而不得的舒坦。”话落,他便从身旁的禁卫手中抢过剑,拔出剑鞘一剑划过脖颈——自尽而亡。
血液飞溅于街道地面,旁人吓得不敢作声,仓促离开。他终是带走了这尘世的痛楚怨恨,告别了也曾向往过的繁华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