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秋风,影影灼热。红枫叶清一色落在石地上,响出清脆的声音。一阵风吹过,地上的红枫叶扬起,是火焰在升腾,是秋之凄凉永不落幕。
江烬珩独闯天涯,为的是让自己死心塌地不再有情有义。他经历过亲情的痛失,那份承载着冤屈的晦暗,他不堪受辱。
街巷里叫喊声惹得人烦恼,江烬珩走了好一阵子才回到景桉。这个时候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便入夜了,不过夜市比白天还要更闹腾。
当然,他中途过海之时,是有乘过很长时间的轻舟。
他总觉得在往前走几步,会出现一个让他心安的人。索性他也没多想任何,一步步向前,生怕错过某个现在不相遇以后就再无相见之日的人。
可是他走两步又停歇,他晌午还下定过决心不再心中有情。他犹豫不决,止步不前。他害怕,那个人就算现在不会错过,以后也会。
于是他思忖许久。终于觉得,眼前那个人连身影都未出现的人,好像也不必要这个时候相见。
他朝反方向离开,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铜钱买了俩烧鸡。正好走了一天的路,他也嫌饿。
“哎?大家伙可认得云家家主云勉?”
江烬珩着重听到了“云勉”二字,停下脚步,再看说话之人。他心中萌生:“概是个说书先生。真无聊。”
但他不决定走,比起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吃着烧鸡,瞎绕圈糊弄地乱走一通,还不如在这听无聊先生的说书呢。
随即他原地盘腿坐着,却离那一大群听众离得贼远。不过,也能听见先生的说书,还很清晰,这便足够。
“有位娼妓,姓宋名温。妥妥地绝世容颜啊。额……但当然,女子也并非靠脸魅惑其人云勉,这女娘啊,总该是要破茧成蝶的!不是所有的女娘都该被束缚。”
“你有完没完啊!快点儿讲云勉,谁听她个宋温!一个女娘,有何出息?”
说书先生没理会那个粗蛮之人,低声嘲讽俩字:“孬种!”
但尽管是压得气都喘不上,那人还是听见了。冷哼一声,“你别说有的没的。我倒要看看是这个女娘孬种还是我没出息。”
说书先生“好啊好啊”地叫了两声,话里尽是笑意。“两性之间,虽有区分;可能做大事之人尤其少……”
“哪里少?”
“你不要理解错我的字眼!你们听啊,公子生来有力,可真正有力的公子何其少?女娘生来柔弱,可真正柔弱的女娘何其少?”
有人不满,“我力大无穷健壮如牛!不算这‘何其少’吧?”
“嗯。你是力大无穷,可我指的不是这个力。”说书先生辩解道,“两位伴侣,一场姻缘,结下子女,家庭圆满。随后,明明公子为家中力大者也,可最脏最累的活不还是女娘担任?”
“哪有?你一派胡言!在这当什么说书先生?”
被指名道姓的人一脸无辜,“难道不是吗?你现在在这听书,你回家问问你的娘子现在在作甚?”
“我一官僚,怎地不能享受!她现在也不一定,如你所说那般艰辛苦闷!”
说书先生意味深长地“哦”了很长一气。他目光转向穿衣很素的一位平民,“那您呢?您为什么不在田地里干农活?”
“我不干农活!我在卖画!”
“你到我说书先生的地盘上卖什么画?”
“你这是何意?你看见我摆画了吗?我只是来听个书而已。”
“那你为什么不去卖画呢?”
“你为什么管得那么宽?我就是想听个书而已!”
说书先生笑了,“也对,没点儿本事你在这休什么息?不是要养家糊口吗?那柔弱女娘干完农活还要顾及家中之事。我都分不清养家糊口是需要钱呢?还是人呢?”
江烬珩坐在离他们非常疏远的地方,手中的烧鸡还没吃完。“一点儿意思都没有,说书先生不说书反而做起自己的心向往之。他的家妻唯恐也可以不去顾及家里任何,也可以随随便便去做自己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那样她就不用受家庭束缚了。”
那群人之中,好像有那么几位隐隐明白了什么。“作为一家之主,不为当初登门娶妻的诺言负责,不真正养家糊口,反而借着养家糊口的名义在不断地耕田。可那有什么意义呢?到头来,还不如一个人在外耕耘,省得还得弄一摊麻烦丢给本来自由的女娘。这样的家庭,到底是为何存在。”
他醒悟了,可回过神来,说书先生已经又一次开始讲书。
“自打云家妻离子散以后,云勉就一个人独行,别人问起他这是要作甚?他也一问三不知。后来在哪家戏楼里,我倒是不知这戏楼之名。他相识宋温,并与之生下一女,名为云想容。随后抛之不顾,再未归来。这宋温呐!也便是云家六夫人,云想容,则是云家十五娘。”
“嚯!这个城主,真是不近人情!害得江云两家此般下场。”
“说到江家,谁人不识秋桂瑛?”
江烬珩一听这人名,“这不就是我只见过一面的祖母吗?她们三人的奇闻,我还真没听说过。”
“秋桂瑛起先是和云家人云匪成亲,后面不知为何,秋桂瑛被云匪给休了。好像是这么个事儿。再然后,秋桂瑛和江家人江秉恭恩恩爱爱,随后成婚。秋桂瑛给两家都生了个儿郎,后来秋桂瑛不知为何而死,云匪找上门,本以为会来个江云敌对,结果江云两家人至此成了密友。”
“那城主呢?天快黑了,你赶紧给讲讲啊说书先生!”
“成!最后一个啊!说到景桉城主,那可谓是城主永兴四城主妃最多的一位啦。那宫里上上下下比鸡窝闹腾!但是城主比永兴国主还薄情寡义!”
“都说到国主了?不说别的,我发现国主是当真喜爱沈城主!把尚好的侍卫都弄到景桉皇宫里了。”一人打断说书先生,插话说道。
说书先生乐了,“要不你来讲?”
“不敢不敢。”
“白溧是月萑城主白家人的独生女,带着刚出生不久的女娃回娘家了。两城交好,沈城主头一次破例,没为难白夫人。”
“可算当回人了。”
“那是。因为马上不当人的是我啦!我讲完了!我要收摊,剩下未结果的因,就等下回来说吧。”说书先生嬉皮笑脸道。
江烬珩很不屑一顾,连手中的烧鸡都还没吃完,相当于是吃了几口就半饱的感觉。这一讲完更是难以吞咽。
他先一步离开,硬是不想再多留此地。
他漫不经心地走来好像天黑之前来过的地儿。这里还是让他隐约发觉,熟悉之人还在周围。
许是心情不同,他这一次决定找到那个熟悉之人,并要揪出他到底是谁。
台阶青苔未见,这是秋夜。云暕捂着肚子一人坐在台阶上,有种狼狈之态。
江烬珩看了云暕一眼,说不上名字,但应该是老爹友人云勉的一位儿郎。也不知姓甚名谁,当他……也是自己的友人好了。
他把手中那只完整的烧鸡递给他眼前浑浑噩噩的云暕。“喂?你吃吗?吾爹友人的儿郎。”
“你是谁?”云暕很是心大地接过这只鸡,也不多想。
“我是……你爹友人的儿郎。”
云暕听着江烬珩的自我介绍,哑言,显得场面冷却。“你好,我爹友人的儿郎。”
“你不和你母亲金熄在一起?”
“我走散了。”云暕很是言简意赅地给予江烬珩答复。
“你没事干嘛走散?欠我一个烧鸡。”江烬珩坐在云暕身旁。
“可能……是因为我只是个庶子的原因,所以我一眨眼,她们人就不在了吧。”
江烬珩没说话,拿着烧鸡的手落在台阶上。浑身发冷却没让他醒来,他倦了。
而云暕没觉察到,只觉得他是看不起自己。他忽然想起往日和和睦睦的云家。
云勉坐在首席位上,“看窗外柳絮纷飞,轻风吹过淡云,至此碧海也非凡,一心直冲圣洁蓝天。”
倪蓬嫣然一笑,“这一幅美画,诸位能怎样叙说呢?”
云忍很快接话,“阳春三月,柳絮纷飞。来年腊月,冬雪飘扬。”
云添也道:“春花令,一令柳絮飞,一令千百回。”
云箩道:“满上来而满上柳,柳枝柳叶柳絮生。一载一回闯青天,可道绿蝶弄错影。”
云赴道:“人间三月非凡,柳絮直奔天涯。赢得三声瑰丽,不忘三生轨迹。忘春,忘花,不忘柳。”
金熄笑道,“花哪能忘啊?柳絮像什么?你们说呢?”
云望道:“一贞一洁柳絮不凡,倘若来自天涯共舞。”
云适道:“笙歌至不休,柳絮待情归。晴归情不归,柳絮带我飞。”
云暕道:“若柳絮不舞,岂来等三月?若三月不来,我何德何能!”
金熄问:“所以像什么?”
云望道:“像贞洁女子,白等千年。”
云适道:“便是单单一柳絮,无可替代。”
云暕道:“像我心中的爱不释手,一爱便不可撒手。”
叶愁畅欣慰一笑,“柳絮从何而来?”
云戒道:“不知从何来,一心向晴空。”
云幼道:“源自家,向风来。原无梦,本无情。只因一载三千里,随风踏远方。”
云随道:“本无由,源于忧。”
安婷钰问:“柳絮去哪里?”
云菲道:“不知从何,不知去向。一点即通,无梦不通。”
云玖道:“通通一井桶桶来,一载阳春柳絮酒。”
何玱问:“柳絮酒?柳絮于万千户人家,有何韵味?”
云即道:“无喂,所以无味,因此无谓。”
云净道:“它本无意,一经芬芳,便有深意。”
云暕从回忆里走出来,看向一旁的江烬珩,他已是闭目睡得深沉,而云暕手中的烧鸡凉意颇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