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水镇的道路均是青石铺就,宽二十四尺,可以并排通过三架马车,足以满足紧急的战事调遣,只是百年未曾打战,战车早已经被轻便的牛车骡车取代了,路上留下的都是杂乱的轻车轨迹。
周瑾从家里出门,刚走了没一里路,便听到后面有人叫他。
“周瑾,周瑾你去哪呀?”
他回头一看,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坐在一架牛车上正对着他挥手。
来人叫钱天宝,邻居钱地主的儿子,长得白白胖胖,笑起来还格外喜气,挺讨人喜欢的,跟小周瑾很玩得来。
“去西市,你去哪?”
“我也去西市,你上来陪我说话,我带你一程。”钱天宝让赶车的仆从将车停在了周瑾身边,他挪了挪胖胖的身体坐旁边了点,示意周瑾坐上来。
周瑾没有推托爬上了牛车,这还是他第一次坐牛车,他以为会很晃,没想到还挺稳的。
“周瑾,你去西市干嘛?”
“去逛逛。”
“赶巧了,我也是去逛逛,今天夫子休沐,给我们放了一整天的假。”
周瑾点点头,表示了解。
“周瑾,你最近怎么都不来找我玩了?”
平常他散学回家,周瑾都会跑来找他玩的。
“最近忙。”忙这个字能囊括的意思就多了,是应付人的惯用词。
“哈,你忙?你天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玩,你居然说你忙,真是千古奇闻。”钱天宝才不信,肯定是有好玩的不带他。
“……”周瑾无言以对,这太熟的,撒谎都容易穿帮。
“一会我跟你一块逛,你别想着一个人玩好玩的,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
周瑾没法只能同意,反正自己是去找书店,他要跟着就随他。
“随你,我去西市书店找人。”
钱天宝眼珠子一转,“你找谁?是不是又要打谁?你闷声不吭的脾气却不小。”
这话说的着实对,以前的周瑾话不多,拳头却很硬,惹毛了就揍人,打不打得过都打了再说。
周瑾摸了摸鼻子,斜了他一眼。“不要乱说,我找人而已,不是要打人。”
钱天宝扑哧笑出声,也不反驳他,但这么有意思的事他是肯定要跟着了。
坐着牛车,不出两刻钟他们便到了西市。
今天不是赶集的日子,却是书院和衙门休沐日,街上的人虽然没有前几天多,但也是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阿贵,直接去辅林书肆。”
周瑾看了看天宝,这小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刚到西市就赶着去书店,也好,他从周玟那里只探听到西市的书店,名字都没弄清楚,有他带路,也省了他的麻烦。
“天宝,你现在读哪些书了?”
“我还在学《千字文》,夫子说我得勤学苦练,温故知新。”他不好意思说其他的同学都学道德经了,而他还在学识字,在自己“弟兄”面前,他不能丢了面子。
周瑾一看他这小表情,便了然。
“哦,我最近也在看《千字文》,不过我是我哥教我几个简单的字,跟你肯定比不得。”
钱天宝一听笑了,“瑾弟,你不会的可以问我,我别的不在行,这个《千字文》是学的不错的。肯定比玟哥强,他都好多年不读书了。”
周瑾暗笑,“也不是不行,那我有不会的就来找你请教。”
有了这些伙伴的见证,他识字一事,便有了依据。
牛车慢慢悠悠,说话间便停在了辅林书肆门口,与其他门面不同,这间门店面前门可罗雀,却不显萧条,匾额及对联都很新,门前打扫的也是干干净净,与周围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
周瑾暗想,这书肆老板不但很会做生意还很有钱,整间书肆是四间相临的店面打通的,而且店铺上层的房间也都租下了,整间书肆就如现代的书店一般。
周瑾与钱天宝两人皆长得高大,不认识的都会认为他们有十一二岁,所以当他们抬头挺胸的进书肆时,书肆小二并没有出言阻拦。
只是一直跟着他俩身后,周瑾知道,这是防着他们偷书,毕竟在古代书的价值高,制作成本也很高,偷书贼时有。
周瑾漫无目的翻了翻架子上的书,他看到这些书本是想挑一两本看看的,但今天他的主要目的还不是看书,是来打探那苏秀才的。
钱天宝对于看书毫无兴趣,他跟在周瑾后面,周瑾翻了哪本书,他就也翻开看看,结果发现没几个认识的字,后面就只翻不看,纯属做样子了。
周瑾刚走了小半圈,便看到有人从楼梯上下来,两个书生打扮的青年相携而下。
“朱兄真有夺席之才,此番乡试定能名列榜首。”
周瑾看到说话之人是两人中的青衣书生,正文邹邹的夸那白衣书生,脸上表情丰富,说话间眉毛上蹿下跳,一看便知在拍马屁说假话。
周瑾停下脚步,站在书架旁,此处正好在那两人视角的盲区,他便安安静静的听一耳书生拍马屁。
“刘兄谬赞,乡试乃及第必经之路,你我二人都不在话下。”那被奉承的朱姓书生看来早就习惯了他人的拍马,脸不红心不跳的说自己乡试必定能中。
“朱兄谦虚了,那苏牧比你可差远了。”
这话一出,那姓朱的书生笑意浮现:“此话当真?哈哈,刘兄怕是唬我的。”他对自己的确有信心,但说比苏牧更有才,他还是有些心虚的。但同窗这么捧着他,他也很受用。
两人声音不大,但离得不远的周瑾和钱天宝是听的清清楚楚。
“噗。”
周瑾刚忍着没笑出声,却发现站在他身后的钱天宝捂着嘴笑了出来。
“何人在此偷听他人说话,不知非礼勿听的道理吗?”那刘姓书生涨红着脸转头看向周瑾两人,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怎么,你们这么不要脸的话都敢说,我还不能笑了?”钱天宝看着乖乖巧巧,胆子却很大,还是个言语上受不得委屈的,一听那人指摘他,便跳了出来。
周瑾无奈,便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原来是两黄口小儿,无知无畏。”
那两人看清是两小孩,便一甩长袍走了过来,颇有些气势压人之感。
钱天宝看两人走近,凑近周瑾耳边轻声说道:“他们口中说的苏牧就是你那未来姐夫,你不会不记得了吧?”
“……”
他记得才怪了,这小周瑾脑子里能记着的事可不多。
看来可以跟这两人套套话了,评价一个人不能光听他的朋友怎么说,还得听听他的敌人怎么说。
周瑾脸不红心不跳的躬身道歉,“实在抱歉,我朋友心直口快,惹恼两位了,我代他向你们道歉,还请大人大量不跟他计较,我们是刚入学的白鹭书院学生。”
那两人一脸得意,但又顾及自己身份,便故作大方的抬了抬手。
“那我们便大人有大量恕你们无心之过,以后勿要偷听他人谈话,非君子所为。”
周瑾憋着笑,连连称是,身后的钱天宝满脸不可置信,刚想开口,就被揪住了大腿,嘶的一声后退了一步。
“我们其实是好奇你们口中所说的苏牧,所以才停下来多听了一会。”
“那穷秀才有啥好奇的?”那姓刘的书生满脸不屑。
“兄台有所不知,我们低龄学子之间都流传着他的事迹,据说他出口成章,文比子健,风采过人。”
“胡说八道,那苏牧不过是占着穷酸两字,攀上清苦之名而已,真要论起来,这样的人虚伪的很,我们同是秀才,可没人跟他一样沽名钓誉。”
那刘秀才愤愤然,看起来跟苏牧势不两立,但实际上,眼睛一直注意着那朱秀才的神色。
周瑾暗道,这人可真是十足的狗腿子。
“刘兄,慎言,苏牧与我们怎么也有同窗之谊,我们不能如此妄言。”那白衣朱姓秀才等刘秀才骂完,一派谦和的开口劝导,而那姓刘的也连连告罪妄言。
周瑾不得不感叹戏真多啊。“那依你们所言,这苏秀才名不副实是吧?”
那两人便笑笑不说话。
周瑾见问不出什么了,便主动告辞,拉着天宝几步便出了书肆。
“哈哈哈哈,周瑾,你怎么忍住不笑的啊?他们把我们当傻子吗?”
钱天宝笑得直不起腰,扶着周瑾的手臂笑得拍腿,想着周瑾装模做样的真是大开眼界。
果然跟着他就是有好玩的。
“很好笑吗?我不过是套点话而已。”周瑾很不理解,天宝这笑点也太低了。
“当然好笑了,你这个木呆瓜终于开窍了,不仅会说话了,还会忽悠人了。以前你就知道闷声揍人,这要搁以前,你肯定打得他俩鼻青眼肿。”
“……不可能,打秀才老爷会抓去蹲大牢的。你当我傻啊。”
小周瑾最多跟小朋友打打闹闹,根本没有天宝说的那么乱来。
“噗,周呆瓜,你现在是一点不呆了,以后他们再叫你周呆瓜你就揍他们。”
周瑾斜了他一眼,“他们叫不叫我不知道,你再叫我就揍你了。”
“哈哈哈,你真是越来越有趣了,走,我请你去天香楼吃顿好的。”
“不去。”
“真不去?那里的香酥鸡可是天下第一。”
周瑾:“……”嘴巴里都快淡出酸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