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影卫鱼贯而入,将杨柳楼封了个死。很快便有人过来禀告:
“大人,死者为一男一女,男的叫范贵,女的叫杨柳。”
裴云松点点头:“可查清二人身份?”
那影卫拱手道:“回大人,杨柳是杨柳楼的头牌花魁;范贵生前是徐州转运使,奉命到京押送货物,想来到此处,是为了整顿休息一下。”
“到这种地方来休息,倒也是清新脱俗。”裴云松嗤笑道:“涂敛,派人去把顾子翎叫过来,让他验尸。”说完便走向前台看着被吓到瘫软的小厮:“你最好说仔细点,当时你看到了什么?”
小厮“砰”的跪下了,声音止不住打颤:“小的看昨日是上元节,本来想提醒那范大人一句,这几日的账该结了。没想到门没锁,一推门就看见他们、他们…”
“你最后一次看见他俩,是什么时候?”
“就、就在三天前!”
掌柜的叫钱葛荣,站在小厮旁不停的擦汗。见裴云松不应,连忙上前说道:“大人呐,您看我们这都是小本生意,发生了这档子事儿,我们更没法子做生意了,您看,要不先把那死尸抬出去…”
裴云松在前台踱着步子,闻言盯着他冷笑:“钱掌柜倒是思虑周全。来人,把杨柳楼给我封死,审出眉目之前,一个都别给我放出去!”
“是!”
沈宴之此刻站在乌泱泱的人群后观望。白云缩在他领子里,温如烟同他耳语:“师哥,刚才看起来飞扬跋扈,下令找人的那个人,是谁啊?”
“他是刑部尚书,被他唤作‘涂敛’的人应是他的影卫。”
“为什么是影卫啊?他们不是神出鬼没,一般很少被看见吗?”
沈宴之抬了抬胳膊,好让温如烟看得更清晰:“你瞧,那涂敛通身黑衣,腰间后那处被折起来的腰封略微鼓起,其实是装短刺刀的鞘。我如果没猜错,他用的是失传已久的双刺刀。至于为什么裴云松让他的影卫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人群中…我也不知晓。以后就知道了。”
说完他便抬脚向前走。这会儿来的侍卫们已经开始组织审问众人,只有裴云松和涂芮去二楼查验证物。温如烟正疑虑沈宴之要去做什么,突然愣了一下,师哥真的认识那个刑部尚书?叫什么,裴云松?
沈宴之这会儿已经走到一名侍卫跟前,拱手温声道:“打扰了,可否帮在下传个话,就说小人求见裴大人。”
许是沈宴之的外表和衣着太具有迷惑性,何况手上还抱了条白狐,骗过了前台的老鸨,还能忽悠住眼前的侍卫。那侍卫见到沈宴之仿佛和煦春风拂面,连忙拱手:“您在这等着,我这就上去问。”
裴云松和涂敛在二楼转了一圈,发现这里每间屋子都门窗紧闭,若非屋内人开门,外人不会轻松闯进来。裴云松看着整齐摆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叹了口气:“涂敛,知道我带你来的用意了吗?”
没等涂芮开口,那侍卫在外面敲了敲门道:“裴大人,外面有人求见。”
裴云松正烦躁,揉了揉眉心:“不是上面派下来的一律不见。”
“可是下官见他衣着不凡,还抱着一只白狐…”
裴云松愣了一下,随后痞气地眯了下眼睛。
“给我把人叫上来。”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向涂敛问道到:“范贵押送的那批货,现在在哪?”
“刚才上边派人来了,没等下官查看那批货,就被他们接走了,说是有要事。下官想阻拦,他们竟然掏出加急用的特赦千里令,下官命不抗旨,只好放他们走了。”
未等裴云松答话,人被带上来了。沈宴之有意绕过尸体走到裴云松身后:
“小人见过裴大人。”
裴云松站在房间里,脸冲着尸体,并没有理会单手作辑的沈宴之。沈宴之也不恼,就这么举着手。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下边又来人了:“禀告大人,顾先生来了。”
他话音未落,顾子翎推门而入,一身纨绔,挎着箱子,一进门就和裴云松勾肩搭背:“你小子,求人办事道想起我了?”
裴云松看着他褪下随身的箱子,从里面拿出各种药物时,突然转头对沈宴之道:“你一只手抱着狐,另一只手又作着辑,换做常人早已臂酸腕软,这半柱香过去,你倒是稳当。”
沈宴之也不明应:“未经大人准许,小人怎可斗胆攒越?”
“哟,方才没注意,这儿还有个俏公子呢?”顾子翎吊儿郎当拿完东西,和裴云松站在一道。
“既然求见,想必是有话要说。你有何见解?”
温如烟此刻在沈宴之怀里一动也不敢动,他看裴云松的神色,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发难。沈宴之没抬头,就着这个姿势道:“小人愚见,不必将所有人都聚于此,不但会令凶手混淆视听,还会引起人们骚动。可以把没去过二楼的人先排查一遍,再将当值的小厮排查一遍,待到最后,再排查嫌疑最大之人。”
沈宴之这么做,算是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了。
不仅能最大限度减少滞留人群,还能确保证词的真实度。三伙人群嫌疑由最轻逐一加深,经过时间的消磨,会打乱这些人编纂的调理。由此以来,说出来的话,真的就是真的,不真的自然会露出马脚。白云缩在领子里,感叹当年那个他看着长大的小男孩,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
裴云松没应。
沈宴之的确说到他心里了,他上任已满一年,可在这偌大的朝廷里,一年实在算不上什么。刑部的油水不少也不多,他一年到头,除了当下的杨柳楼一案,碰到过最大的案子就是二里地外老李家养的鸡被偷了。最后还是他搜了方圆四周,发现是鸡因为老李家的食儿太少,去隔壁偷啄别人家米了。他还得当和事佬调节两家矛盾,吐沫星子溅他满身,叫他回去好一顿洗。也不知是真没案子,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顾子翎见他没应,心里以为他俩有什么过节,连忙打圆场:“涂敛呢,涂敛!让你们下面的人过来,就按这位公子说的办。”
温如烟暗道这两位关系是真的好,不知这是哪家的医药世家,看裴云松嚣张的样子,居然还能与这种传统世家交好,这是有多少层关系,才能好到连命令都能代为传达?
裴云松突然开口了:“涂敛,你把多余的人带出去,我要审一审这个人。”
“是,大人。”
年久的木门“吱呀”被关上。裴云松终于对沈宴之道:“头抬起来吧,一直弯着腰,怪累的。我问你,你今年多大?”
“回大人,二十有四。”
“你这只白狐,是从哪里得到?”
“在下与这孩子一同长大,不知从何而得。”
白云觉得是时候了,于是把脑袋探出来,左右甩了甩,像是要引人注意,还叫了一下。
裴云松背在身后的手开始颤抖。
“最后一个问题。
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在下名唤沈宴之。”
“沈宴之?”顾子翎惊的后退两步:“你是那个、那个一年前的、逼宫的那个沈宴之?!你不是死了吗?”
“传闻不是明明白白告诉大人,我留得一缕元神吗?”
“可、可那不都是传闻吗?”
沈宴之笑而不语。
裴云松与之前明显不同,他拉着还在缓神的顾子翎就往外走:“走,咱俩出去说。”顾子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顶着满脑袋“你怎么不让他出去”的问号被裴云松拉走了。
“师哥,怎么感觉他突然就变了个态度?”温如烟不安道:“你说他能相信咱们吗?”
“可能吧。”
“可能吧,就是还有不可能的可能呗?我都还没问,好好一个上元节,怎么突然就来了这,突然就出了案子,然后你就来到二楼这具尸体旁边了。”他嫌恶地撇撇嘴:“这味道,怪不得死了好几天…”
沈宴之奖励似的摸了摸白云的脑袋,然后踱步到窗户旁。他看着紧闭的窗户,窗外的天际线泛出鱼肚白,外面卖早餐的小贩已经出摊,有为了早起忙碌的零星人家和路过摊贩上的人说着笑。
“如烟,有的事,我可能还是放不下。”
温如烟愣了一下,随后有些难以置信的问:“师哥,你难道还想掺合朝廷里那些事吗?他们怎么对你的,又是怎么对…”
“如烟,有些事,不能只用过去了来形容。我无意中伤,可是你扪心自问,在你心里,我们这十年的努力,真的过去了吗?”
温如烟想反驳,可是有什么东西梗在喉头,令他无法言语。
“我有时在山上打坐完,或是昨日夜里刚下来,看着这人间,感觉十年前的一切,都像我只做过的一场梦。梦醒了,那些梦境里的所有泥沼和不堪,就都可以被遗忘、被抛在脑后。“
”可我清楚,从我们以身入局的那一刻,我们就注定无法扔下责任,哪怕它被所有人弃如敝履。”
沈宴之叹了口气。
“如烟,有些事,该有个正确的结果。”
温如烟难得没有说话。
白云觉得,这几年一定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不知道,也无从过问。屋子里有一瞬间难以觉察到的伤感气息,突然外面的门“嘭”的被人拍了一下。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轻轻的走近木门,侧耳倾听。
“裴云松,你失心疯了!你真信他是什么沈宴之?”
“天底下你再找第二个人有那只白狐和白鸟的人!”
顾子翎恨铁不成钢:“松儿,我知道,你还在为你大哥的死耿耿于怀。好,可以,你可以在里面顺藤摸瓜的找真相,只要你不怕死。可你不能来着个像的就是沈宴之!我刚开始也被吓着了,但你回回神,沈宴之不是咱们看着死的吗?”
“不,不。子翎,你不知道,我大哥活着的时候,我也曾经见过他。一个人的面容可以被模仿,但那眉宇之间的神态、处事方法和手段,不会错的。”
“那你真的打算和他一起联手吗?松儿,别人不知道你,我知道。你一旦信任某个人,就是把身家性命全都托付给他。你可要想好,这条路只要开了个头,这辈子哪怕粉骨碎身,你都不可能再回头了。”
“子翎,如果连他也欺骗我入局,那我这辈子就到这了,是天不偏戈我。”裴云松苦笑:”大不了我给我大哥殉葬,也算我没白活过。只是苦了你,孤孤单单的留在世上,也没个伴儿。”
顾子翎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他:“松儿,你信他,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