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刹 第55章 浮生梦

漆黑的夜里，没人说话，寂静的让人绝望。

海水涌起波涛，扑打在礁石上，溅起蓝色的海浪。

美得太不真实。

过了一会儿，文念来到了她的身边坐下，像是来认错的。

红蘼见罢偷笑，问：“你经常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海吗？”

“嗯。我喜欢一个人看海，夜里看，白天也会看。大海一望无际，谁也不知道海的那一边有什么，神秘又诱人。”文念靠在树上，手搭在膝盖上，面露倦态。

没来由的，忽然身心俱疲。

“还能是什么？无非是人间。”红蘼呛道，“人间哪里都一样，没什么新鲜的。”

“就算还是人间，我也想去看看。人间很大，不是都像青山镇一样。”顿了顿，凄凉道，“其实我不喜欢这里。”

红蘼心有戚戚，问：“为什么？”

“生身父母将我抛弃，让我没了家，所以我才不得不遁入空门。我从师父那里知道了他们的存在，知道他们一直都住在青山镇里。我小时候天真，还以为他们是不慎遗失了我，所以下山去找他们，想让他们高兴一下，却被他们棍棒乱打，落下一身伤。”

文念说着，苦笑了一声：“青山镇的人间太冷了，可人间不该是这样的。所以我想去海的那一边，看看另一个人间。”

“原来做人也这么苦。”

“做人最苦，所以我一直不懂，为什么众生万物都在羡慕人。”

“因为人有七情六欲，你不知道，我做花的时候，有多羡慕树下相约的情人们。”

“苦的就是有七情六欲。爱也是情，不爱也是情。”

一句话戳中了红蘼的心。

她又一次靠在他的肩膀上，抱住他的胳膊，淡淡地问：“文念师父，你真的不会还俗吗？”

“遁入空门，想要还俗没那么简单，不是蓄了头发就成的事。净莲师父说……”

“别说其他的！我不要听你的那些理由。”她打断他的话，凄凄地问，“你可以为了我还俗吗？为了我。”

“……”

“只要你还俗了，我们就能去海的那一边。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世界上还有没有不一样的人间。”

沉默良久。感觉比她修炼成人的时间都要长了。

“好，我还俗。”

她竟等来了这句！她惊得不敢呼吸，捂着嘴看着他，泪流满面。

文念摸了摸她的脑袋，又温柔地加了一句：“为了你。”

她激动地抱住他，狠狠吻住他的双唇，然后躺在他的腿上，用他的僧衣蒙住眼睛，咯咯咯地笑着。

他被她的举动逗乐了，问：“就这么开心吗？”

她探出一双眼睛看向他，回道：“就是这么开心，你早就该让我这样开心了！”

他也笑了，回道：“现在也不迟啊。我记得再过十天就会有船靠岸，到时候我们就离开。这十天，我正好把寺里的事处理一下。”

“好呀好呀！”她说着，打了个哈欠，又把眼睛蒙上。

安静了一会儿，他还以为她睡着了。

才想闭上眼也小憩一会儿，便听她说：“我想听你唱歌，让我更开心一点。”

他一愣，笑道：“我哪里会唱歌呢？”

“不会就现学，我教你。我一句你一句。”

“好。”

“折花枝，恨花枝，准拟花开人共卮……”

她未唱完，就已经睡沉了，在久候而来的誓言里，做了一个悠长的好梦。

他见她睡着了，悄悄在她的额上落下了一个轻柔的吻。

*

旭日东升，第一缕阳光洒向大地。鸟鸣四起，翠绿盎然，一片生机。

红蘼被海浪声唤醒，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广袤无垠的淡蓝色大海。瞬间想起昨夜的约定，立刻清醒了。

“已经第二天了。”文念淡淡地告诉她，然后抚摸着她的脸。

孟柳寒的妖气化身成的恶灵，终归没能侵占她的□□，失去了存活于世间的资格，狼狈地被十方菩萨收走，投入了额鼻地狱。

红蘼的身体重归于己，完全褪去了妖像，好似涅槃重生了。

她似乎变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看起来比原先更美了。

她坐起身子，低头看着自己。看看自己肤如凝脂的双手，看看自己小巧玲珑的双足，又从怀中掏出凰羽的那面雕花铜镜，仔细看着自己的脸。

“小师父，我赢了！”她哭着笑了出来。

然后站起身，面朝阳光，面朝大海，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又拎着裙摆，在海风里肆意奔跑。

文念看着她，面露宠溺的笑容。

“小师父！”她在一棵菩提树下站定，向他招手，调皮地喊道，“快过来，菩提树开花了！我想要！”

他低笑了一声，起身向她走去。

菩提树上，树叶隐匿间，一朵朵小花簇拥在一起，白如冬雪，安宁静谧。

他踮起脚，捡起一簇落在枝丫上的花，想为她插在发间。

然，手擎着花转过身来，却心如刀绞。

*

红蘼痛苦地皱起了眉。

一把利刃自她后背刺进，刺穿了她的心脏。剑尖滴血，直指文念的心口。

她低下头，惊恐地看着从身体里唐突冒出的红色剑身，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如雪。

这是劫烬剑。

剑抽离了她的身体，再一次刺进，反反复复。

当文念终于从诧异中醒来，将要救她离开时，她却已在顷刻间失去了所有力气，连一句疼都没来及喊出。

不甘心的张张嘴，黑色的血却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红蘼！”文念失声呼唤，架住她瘫软的身体，天真以为只要给了她自己的力气，她就能醒来。

一切都在瞬间。

得到也在瞬间，失去也在瞬间，毫无办法。

上苍弄人，总不肯给人逞心如意的结局。

她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视线豁然开朗，于是他看清了背后的执剑人。

她的身后，菩提树下，师弟文怯面无表情地站着，像一个幽灵。

他与他对视着，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喊道：“师兄。”

破晓的柔光里，他握着滴血的劫烬剑，对着文念，露出了一个纯净的笑容。

一如当初，他第一次被师父领到他的身边时，那样天真无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