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多了一点温度,透过淡薄云层,照耀着白茫茫的大地,放出淡淡的耀眼的白光。北风吹得紧了一些,夹着雪的寒意四处席卷,许多原本被积雪压弯的树枝终是不堪重负,一枝枝地折断,咯吱作响。
一辆华丽宽大得有点夸张的马车从城里驶出,上了官道后便开始加速跑了起来。驾车的,正是执明。
马车内,皇甫湜正中而坐,安然地闭目养神。卿落和浅秋相对而坐,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卿落一行人下山后,到城里用过午膳,蒋云杰便告退去料理暗桩转移后的事宜。
见过郑开凡后,卿落就对他起了疑,调来资料查看,发现他的老家在青州城。奇怪的是,先前他从未回去过,但最近三四年却每隔两三个月便与付一天回去一次。卿落直觉事有蹊跷,便决定前去青州城查探一番。
皇甫湜一听,说了一句:“刚好顺路。”便也跟了来。
浅秋揪着腰带转了许久,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一个适宜的话题,双眼发亮地看向卿落:“小姐,三件命案已经被证明跟楼主无关,为什么你还坚持调查郑开明?”
点点头,卿落正色道:“这次的事件明显就是有人冲着墨阳楼做的局,我总感觉幕后之人图谋不小。我们高调自证清白,就是让世人以为我们会置之不管,更方便我们暗中查访。”
浅秋皱眉想了想:“小姐是担心凶手想要对付整个墨阳楼?或者是……”后半截话浅秋不敢再说,眼珠一转,看了旁侧的皇甫湜一眼,惊慌的瞪大了双眼。既然凶手会使楼主的绝技,那么对他的背景肯定也十分清楚,这么说,难道,凶手的图谋竟是……朝廷?!
就在那时,皇甫湜慢慢睁开双眼,看向卿落,问了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如今名唤卿落?”
愣了一下,卿落茫然地点点头。
卿落,罗卿。
“卿落……”
皇甫湜呢喃了一句,犹如第一缕春阳照在结冰的湖面上,脸上乍然闪现出一抹笑意,耀眼炫目。
卿落看得闪了神,浅秋正想打趣几句,就在那时,听得外面执明连声喝住马匹,马车紧急刹住,车内毫无准备的三人都禁不住往前倾倒。
皇甫湜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卿落的手臂,稳住了身体。浅秋则失控撞到了车厢上,整个人跌倒地上,痛得眼泪都飙了出来。
鼻息间尽是寒梅的清冽,卿落双手下意识地抓住皇甫湜的右臂,抬头对上他带了担忧的视线,一时心神被摄,耳内仿佛听见心脏的鼓噪声。
“小姐,你们没事吧?”听到车内浅秋痛呼出声,执明着急地询问。
听到执明的声音,卿落赶忙撒手,低声说了一句“多谢。”拉起浅秋,坐回座位上,掀起窗帘,蹙眉问道:“发生何事?”
执明走到车窗旁,带着歉意道:“一时不慎,差点与岔路出来的马车相撞,让小姐受惊了。”
卿落举目望去,不远处确实有一辆马车停着,此时车上正走下一男一女,向他们这边走来,白衣红裙,当如一双璧人。
那年轻男子看到卿落后,骤然一愣,竟止步不前。身后的红裙女子见状面染寒霜,双手环胸,带着敌意看过来。
执明一边狐疑地审视着那男子,一边把手里刚接到的情报递给卿落。方才他就是接了楼里的信鸽,一时不察,没留神左边岔路里有马车驶出来。不过他也算反应迅速,及时勒住马匹,才躲过一场事故。
半晌,年轻男子走前几步,语带急切地问:“敢问可是罗姑娘?”
卿落看了一眼手里的青色小纸卷,抬头看向来人,眉间微蹙,迟疑着问:“阁下是……”
年轻男子立时眉开眼笑,拱手郑重行了一礼:“在下叶笙陌,冲撞了姑娘车驾,罪该万死。”
想了想,确实对此人毫无印象,卿落只得说:“小事一桩。”
叶笙陌一时怔愣,便有悲伤之色:“家父叶风,与令尊乃至交。幼时,在下曾随父亲造访过贵府三四次,罗姑娘可有印象?”
本来坐回座位继续闭目养神的皇甫湜,突然靠到卿落身后,借她挑起的帘子空隙往外看了一眼。
听得提到父亲,卿落心中便一紧,勉强笑道:“原来是叶医圣公子,失敬。只是你认错人了吧?”
叶笙陌露出失望哀伤:“罗姑娘,当真一点也不记得在下?”
卿落不欲多言,微微一笑,放下帘子,明摆着逐客了。
执明见状,即使想结识医圣后人,也只得拱手拜别,驾起马车继续赶路。
叶笙陌目送着他们的马车离去,神色哀伤。
站在他身后的徒弟叶爻脸色微寒,却是不置一词。
叶笙陌忽然转身,一边疾走一边吩咐:“走,我们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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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拉下,厚重的墨色铺天盖地,残月疏星徒劳地散发一些薄光。越往北,积雪越厚,寒风刮得越紧,呜呜咽咽,听得都有点渗人。
没有赶上村镇,卿落一行只得寻了个僻静林子将就一夜。
执明猎了几只野兔,燃起篝火,四人正吃得津津有味,皇甫湜忽地眯了眯眼,若有似无地打量着四周。卿落也感觉到不对劲,执明和浅秋见状,赶紧起身,自面前的黑暗中搜寻着可疑之处。
就在这时,“嗖、嗖、嗖……”十几支羽箭划破长空,夹着冷冽寒风自四周向中间戒备着的四人激射过来,随之现出十几名蒙面黑衣人的身影,个个手执长弓,利落地不停撘箭、张弓、发射,羽箭上挟着内劲,呼啸声尖利刺耳。
执明和浅秋手中的长剑早就铮然而出,结出朵朵剑花,格挡了大部分的箭雨。
皇甫湜起身,状似休闲地双手随意格挡,衣袖翻飞,兜下剩余的羽箭,卿落反而显得无所事事。
箭用完,十几名黑衣人便抽出背后长刀,凶神恶煞地冲了过来,组成四个小队,攻防得当地分别向四人使出必杀技。
卿落四人各凭自己的本事,防守得滴水不漏,挡下一波又一波的进攻,不一会,就有两名黑衣人被皇甫湜一掌挥开,摔到地上,口吐鲜血,当场毙命。
眼见有同伴折损,黑衣人的进攻变得更加猛烈,一招一式尽展毕生所学,透着决绝之意。
执明也跟着斩杀了一名黑衣人,眼看着剑尖就要刺上另一名黑衣人的胸口。卿落与浅秋却犹豫着,只防守,不敢取人性命,与视死如归的黑衣人相比,渐渐地落了下风,跟不上皇甫湜两人的脚步,终究落了单。
很快,有黑衣人察觉卿落这边有利可趁,十分迅速地与身边同伴默契地换了一个位置,由另一名同伴掩护着,手中长刀闪着凛冽寒光,向卿落的后背砍去。脚下迅疾变换步法,卿落躲开了三人的围攻,却投鼠忌器地仍旧不敢出狠招。
围攻的三名黑衣人见状心内大喜,全然不顾自己的性命,更加狠辣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眼看着有一人的刀就要刺上防守得有点吃力的卿落的腰间。
生死瞬间,皇甫湜赶了过来,快如闪电般挥出三掌,把卿落身边的三个黑衣人击毙在地,恼怒地斥责:“你在做什么?”
卿落脸色惨白似雪,被他这么一声责备,手下的动作更是停了下来,呆愣着,眼中渐渐有水雾弥漫而上。周遭的一切都隐去,卿落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置身于那个密室之中,耳边又响起那夜的嘈杂声,她仿佛还看到父亲临死愤怒又不甘的面容,看到母亲被人用力刺穿了腹部。到处泼洒的鲜血让卿落魔怔了,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手足无措的六岁孩童。
皇甫湜等人都不知道她此时陷在幼时恐怖的回忆中无法自拔,但是看她呆呆愣愣地站着,忘了动作,不约而同地加大进攻力度,把她护在身后。浅秋也咬咬牙,奋力使出杀招。
在皇甫湜三人的合力攻击之下,黑衣人只剩最后五个,只见其中一人一声尖啸,五人同时挥出用尽全力的一刀,然后突然抽身离去。
知道地上躺着的没有了活口,执明毫不犹豫地提剑追了上去,浅秋看了一眼呈守护姿态站在卿落身边的皇甫湜,跟了过去。
皇甫湜看着卿落一眼,皱了皱眉。
卿落对周遭发生的一切都视若无睹,此时她全身僵硬,浑身发抖,大脑一片空白,再也没有往日的风采。
这些年,楚亦昀把她保护得很好,虽然修习武道异常艰苦,但是从未像今天这样直面淋漓的鲜血与冰冷的死亡。
这十年她都有意地不去想那个夜晚,可今晚的鲜血还是把那个噩梦从她的心底挖了出来,她才知道,她努力了那么久想忘记、想隐藏的那些记忆,其实早就随她的血液流淌于全身,看到鲜血,闻到腥味,感觉到死亡,就不可抑止地让她记起那晚的恐惧难过,心再次痛得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