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紫北,一月马,游子不归家;汉州南,三月花,素手弄琵琶;灵山西,六月涯,风吹半城沙;九甯东,十月蜡,残雪不铺瓦。”
宋姒翎轻柔地唱着,温柔地看着面前拍着手跟唱的一双稚嫩儿女,脸上笑容绽放,怡然满足。
阳光淡淡地洒落,金子般的光线折射出一个七彩的世界。院子里的梨树开得繁盛,雪白的花朵在枝丫随风轻摇,偶尔飞下几朵花儿,似蝴蝶般翩翩起舞。
站在远处的卿落只觉心内一片柔和宁静,看着面前的这幅暖意融融的画面,脸上浮现久违的开心笑容。
梦里过于美好,现实中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卿落的眼角却有一滴泪水缓缓滑落。
“小姐。”
坐在床边一直紧盯着她的浅秋看到她眼角的泪滴赶紧俯身靠过去,轻轻呼唤。
长长的睫毛颤动一下,躺在床上的卿落缓缓睁开眼,梦境与现实混乱,一时不知道身在何处。
拿丝帕给她擦额上的细汗,浅秋轻声:“小姐,您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卿落眉头微微牵动,却是轻轻摇了摇头。
“先喝口水吧?”
起身倒了一杯温水,浅秋小心翼翼地去扶她。
卿落强忍着痛楚,缓慢地抬起身子,喝了几口水,复又缓缓躺下。
“小姐,你都昏迷三天了,可把我们吓死。”浅秋一边伺候着她一边絮絮叨叨:“你昏迷后,我们一路赶到这个小村落,幸运的是遇上在此处歇息的叶医圣的公子。
“说来那叶公子也真是善心,我听他和他的徒弟私底下交谈,似乎为你用了许多珍藏着的名药。”
那天卿落的情况十分危急,皇甫湜只能一路给她度着内力,护住她的心脉。执明驾车,疯狂地扬鞭,催促着马匹赶路,好在走了一个多时辰,就找到一个小村落,打头就有一家小客栈。
皇甫湜抱着卿落下车,直冲客栈后院,执明着急地跟店家解释了几句,询问附近哪里有医师。店家被他们一行吓得不轻,但也颤抖着说刚好晚上就有一位医师来投宿,领着执明去敲门。
没料到房门打开,竟是比他们快了一步、提前到达这里的叶笙陌。
叶笙陌生怕落后于他们,一路上不停地催促着车夫赶路,不料却在半路岔开了,比卿落三人提前到了这家小客栈。
看到是他,执明惊喜万分,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拉着他一路小跑到皇甫湜安顿卿落的房中,喘着气说:“快,快,救救我家小姐!”
看到受伤的是卿落,叶笙陌二话不说,转身跑回房中,抱来随身携带的所有药物,尽力地抢救起来。
天亮后,叶笙陌才疲累地长出一口气,对紧张地守在一边的皇甫湜三人说:“好了,姑娘的伤势稳定了下来,不会有性命之忧了。不过,中毒太深,亟需调理,我这就去给她寻药材。”
摆手止住连声道谢的浅秋和执明,叶笙陌对闻讯过来、一直站在门口的叶爻挥挥手,拖着疲惫的身体往外走去。
叶爻在门外拦下了他,对他毫不犹豫地用尽了所携之药表示不满,还透露出有一瓶药是韩家视为珍宝的名贵药丸。叶爻的声音并没有刻意压低,皇甫湜几人自然听得十分清楚。
卿落无波无澜地听着,不置一词。浅秋便让她好生歇息。
就在这时,响起“叩叩”的敲门声,执明推门进来,身后跟着小心翼翼地双手捧着一碗漆黑药水的叶笙陌。
“小姐,你醒了?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执明看到卿落睁着眼,赶紧开心地快步走过去,嘴里不停地说着:“我可担心死了,没有保护好你,回去楼主还指不定怎么处罚我。这个小村庄也真是,药材都难找,多亏了叶医师,带我上山现找的。”
“卿落姑娘,”叶笙陌把药碗放下,关切地问:“是否觉得疼痛难忍?”
“对对对,小姐,快喝药,喝了药就好了。”
执明示意浅秋喂药,浅秋却白他一眼:“没看到还冒着热气呢?”
执明反驳药药趁热喝,浅秋便与他斗起嘴来。
皇甫湜进来时便是看到这幅热闹景象,轻敲门板,淡淡说了一句:“都出去!”
执明是知道皇甫湜身份的,顿时不敢违拗,出去时还不忘拉上愣愕的叶笙陌。浅秋则觑了一眼自家小姐的脸色,踌躇一下才出去了。
皇甫湜并不说话,坐到床边,替卿落把了把脉,观看了一下她的脸色,稍稍点了点头。
卿落却是微微一笑:“你还会看病?”
“略知皮毛。”
皇甫湜理了理衣袖,站起来道:“你还是先歇息吧。”
行至门边,才淡淡一句:“待身子大好了,再跟我说说当年的事。”
卿落闻言浑身一僵,目送他离去,缓缓阖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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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日雪都下得很大,卿落在房中躺着都可以清楚地听到外面的窸窣之声,从偶尔打开通风的窗户看出去,庭院的雪积了很厚,树木的枝丫都被压弯。
因为卿落的伤势过重,暂时行动不便,自然赶不了路,就这么留了下来。叶笙陌借口要给卿落医治,也逗留此地。
皇甫湜几个白天的时候经常来跟她聊天解闷,不过大多数都是执明说一些听到的趣闻。皇甫湜一般坐在一边默默喝茶,有时会袖一卷书册来看。
叶笙陌除了每天看诊,倒不大出现,听执明说,是在潜心研究给卿落拔除余毒。
因为地方偏僻,他们暂留的这个说是客栈,但其实是也只是一家比较宽敞的民居,店家夫妇无子无女,把房子修改了一下,收拾出来四个干净的客房,以充客栈,帮补生计。
因为叶笙陌师徒先到,占了两个房间,卿落与浅秋占一个,皇甫湜只能和执明挤一间。皇甫湜倒是没什么,十分自然地霸占了整个床,睡得十分安稳。执明打着地铺,还得战战兢兢地担心自己会打鼾吵到他,夜里总睡不踏实,几日下来,眼周黑了一圈。叶笙陌以为他担心卿落的伤势,寝食难安,不住地称赞他的忠心,执明又不好明言,只得连声否认,让一边听着的浅秋暗暗偷笑。
一晃眼到了年三十,卿落的伤在叶笙陌的细心医治下已经好了很多,便让浅秋和执明搀扶着坐到庭院边的屋檐下,看着纷飞的大雪透透气。
浅秋仍旧十分担心卿落的伤势,拿了一床棉被给她垫着坐,又拿一床把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点点头,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执明双手环胸,站在一边看他的动作,好笑地说:“浅秋,你这是要把小姐裹成蚕宝宝?”
一旁沏茶的皇甫湜淡淡看了一眼,一向不动声色的脸似乎有了一丝笑意。卿落眼风一扫,执明赶紧转身佯装看雪,浅秋对他做了个鬼脸。
坐了一会,听得前门那里传来嘈杂声。执明朝通向前院的门洞张望着,好奇地说:“往日这里都清清静静的,是出什么事了吗?”
刚好外出采药回来的叶笙陌师徒走回来,躲到他们四人所在的屋檐下,叶爻接过叶笙陌背着的草药篮子,看也不看众人一眼,转身就离去。
叶笙陌一边拍着身上的雪,一边向四人问好,想了想,带着试探的口吻说:“外面来了一对夫妇,说要投宿,可这附近就这一家客栈,说问过村子里的人家,都没有多余的房间,夫妇俩就一直在跟店家求情,可店家也为难。我就想,这大冷天的,又是年三十,总不好让他们到处转悠,所以,不知,我能不能跟二位公子挤一挤,把房间让出给他们住?”
执明本来不想同意,心想两人挤一个房间都已经很委屈皇甫湜了,再来一个人,那么小的房间,只怕也住不了。可看到皇甫湜仍旧慢条斯理地摆弄着他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一套简朴茶具,并不作声,便只能看向卿落。
卿落倒是笑笑:“叶医师果然济世扶困,心地良善。”
叶笙陌连说不敢,看他们的意思是答应了,便转头跑出去,半晌后和店家一同领进了一对各提一个大包袱的夫妇。
当先而来的女子,身形高挑瘦削,脸小而尖,相貌并不出众,倒是一双眸子清亮异常,让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爽利。那男子比女子还高半个头,样貌平凡无奇,但隐隐透着一股子沉稳笃定,睹之可信。
店家跟皇甫湜和执明道了一声歉意,称赞了几句他们人好,就与叶笙陌去收拾房间。执明赶紧把那对夫妇迎进檐下,随意地套着近乎。
那女子朝几人屈膝行了一礼,身边的男子也抱拳相向,女子感激地说:“妾身陈三三,这是外子周良生。多谢三位贵人愿意通融,这大冷天的能行此方便,实在是我们的大恩人。”
卿落点头淡笑,执明只好抱拳回礼:“出门在外,总要互相帮助。在下执明,这是我家小姐卿落和夏公子。”
陈三三向卿落两人微笑点头,知道对方不会和自己多说什么,转而就与执明交谈起来,说的也是天气寒冷之类的无聊话语,周良生倒是一直沉默不语,眉头紧锁,心事重重的样子。
状似随意地看了陈三三夫妇一眼,卿落的眉头牵动了一下,转头看向皇甫湜,见他也刚好收回打量他们的视线,两人相视一下,都在对方的眼里发现了一样的疑虑。恰在那时,叶笙陌把东西收拾好,放到皇甫湜两人的房间里,店家也重新收拾了一番房间,过来请陈三三夫妇两人。夫妇俩便点头示意,先后进了自己的房间。
看看天色不早,执明恭敬请示道:“小姐,风越来越紧了,还是回房吧?”
想了想,卿落微笑着说:“今天年三十,晚上大家一起吃个饭热闹一下吧。”
大家自然应和,连皇甫湜都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说是年夜饭,偏僻村落也做不来什么佳肴,只是皇甫湜出了一大笔钱,店家把入冬前腌制的所有野味都摆上了桌,还送来两坛子埋了四五年的自酿梅子酒。
看着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的菜肴,卿落静了一会,吩咐执明:“还是把叶医师两人也请过来吧。”
执明知道叶笙陌为卿落的伤花费不少心力,一直想着该怎么回谢叶笙陌,此时听到卿落吩咐,赶紧开心地跑了出去。
少倾,执明回来,身后跟着心花怒放的叶笙陌,还有不情不愿的叶爻。
叶爻喜穿红衣,今天也是一身鲜红衣裙,不施脂粉的脸蛋虽然稚气未脱,但也十分俏丽可人,尤其是高高梳起的长辫随着动作晃动,更显得青春爽利。叶笙陌则一身朴素浅蓝长衫,虽然与身着蔚蓝锦袍的皇甫湜相比显得不够高贵大气,但也可看得出是崭新的衣衫,有着他自己的儒雅平实。
看来两人都因为是要过新年好好装扮了一番,而卿落三人仍旧素日的打扮,相比之下,就显得随意了一些,这个发现让后来的两人开始有点局促不安。
卿落今日穿的是紫色系衣裙,头上用白玉兰发簪绾了一个古典的发髻,衬得她的面容多了一些典雅之气,从不离手的青玉长笛就放在手边,明黄色的丝络垂下来,微微晃动。
卿落与皇甫湜早已坐了主位,浅秋坐在卿落下首,执明自然而然地坐到了浅秋的左边,叶笙陌师徒便依次坐到了他们的对面。寒暄过后,气氛一时有些凝固,执明轻咳一声,开始暖场,举起杯子,笑容满面地朗声说:“今天我们聚在这里吃年夜饭,着实是一番难得的机缘,来,敬大家一杯,除夕破旧,新年新气象,祝大家都平安喜乐!”
叶笙陌第一个回应,跟着举起了面前的酒杯,还暗中给叶爻递了个眼色,看她不耐烦地举起杯子,才笑了起来。卿落笑笑,也端起了酒杯,皇甫湜却是默不作声地用茶水把她的酒杯换了过来。
浅秋与执明对看一眼,不敢出声。
还是卿落见叶笙陌举着杯呐呐地不知所措,顺势用茶杯跟他碰了一下,笑道:“多谢叶医师这段时间的关照,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对对对,这可多得叶医师,我也敬你一杯!”
执明赶紧附和,浅秋也只得跟上。
皇甫湜执起酒杯,对众人扬了扬,一仰而尽,算是附和了。
卿落几人也一饮而尽,开始互相招呼着开吃。
“叩叩叩……”
就在众人吃得热闹的时候,外面却传来了叩门声。
“这个时候,难道店家还要加菜?”
执明抢先一步离席,咕哝着去开门。
房门被打开,众人意外地看到门外捧着一大盘饺子的陈三三。
“大家好!”
陈三三率先开口,不等众人相让,就已经轻扭腰肢,走进房内,赶紧把手里捧着的饺子放到饭桌上,双手在耳垂上搓着,这才跟众人解释:“不好意思,这饺子刚起锅,太烫了。”
“周夫人,让您送饺子过来,这怎么好意思?”
执明走回来,看看卿落,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瞟那盘冒着热气的饺子。
“是我该谢你们!”
陈三三豪爽地摆摆手,一手叉在后腰,一股脑地说:“你们给我们夫妇让了个房间,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想着大年三十,好不容易到村里讨了点馅料、面粉,借了店家的厨房现做出来的,还担心你们都已经吃过饭了,赶紧给你们送过来。这荒郊野地的,实在找不出好馅料,你们将就着吃。我们家乡就有除夕吃饺子的说法,这上面的花纹很有讲究,又看两个饺子拼在一起像圆月,讨个花好月圆的好意头,祝大家来年都顺风顺遂。”
众人看去,果然盘中的饺子都一双一对地摆着,上头的花纹也十分好看别致,执明不停地称赞,看样子早已垂涎三尺。
“既然这样,”卿落好笑地看了一眼执明,对陈三三和声说道:“不如请周先生一同过来用餐吧?”
叶笙陌似乎早就有此想法,只是不好提出,看卿落开了口,松了一口气。身边的叶爻则继续低头吃饭,对周遭的事完全不想理会。
“对对对,我去请周先生。”
执明醒悟过来,就要出门而去。
“不用了。”
陈三三却一把拉住执明的衣袖,略带歉意地说:“外子已经歇下了。”继而殷勤地让着:“还是你们吃吧。快快,凉了就不好吃了。”
“怎么这么早就……”
执明狐疑地看着她,还不相信一般想挣脱出来往外走,卿落却截了他的话,温和地笑着说:“既然如此,周夫人就与我们一起用些吧。”
陈三三颇感意外地看着卿落呆了半晌,咬了咬下唇,毫不见外地坐在了叶爻旁边,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执明愣了愣,接收到卿落递过来的眼色,赶紧去关了门,又给陈三三添上新的碗筷,这才回到座位上。
“来,我先敬大家一杯!”
陈三三爽快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尽,一边继续倒着,一边说:“在这样的好日子,碰上你们这些好人,我真的是太开心了,再敬你们一杯!”一仰头,又是一杯酒利落地下肚,再自顾自地斟满,陈三三的脸已经透出红意,举起手中杯子,说:“这第三杯,还敬你们,希望你们能忘记所有不开心的过去,有个开开心心的新年!”
短短的时间里看她干脆地自饮三杯,座上的五人都有些错愕地看着她。还是执明回过神来,夺下她手中的酒壶,笑着说:“周夫人,您实在是太客气了。不着急喝酒,咱们还是先吃点菜吧?”
“呵呵呵……”
陈三三用手背擦了擦嘴巴,爽朗地笑道:“不好意思,高兴过头,失态了。对,来来来,尝尝我做的饺子,老实说,这个真不是我的水平,我做饺子可叫一绝,不怕你们笑话,当年外子也是吃过我做的饺子才钟情于我。乡野地方,实在找不到好东西,你们将就着吃吃,图个意头就好。”
“周夫人,您太谦虚了,这个饺子就非常好吃。”
执明一边夹着饺子往嘴里送,一边说:“不过,因饺子结缘,这听起来很像那些传奇话本。”
卿落几人也忍不住夹了饺子吃起来,但都没有人有执明这么热衷于八卦的心,吃着还不忘套套话。
陈三三又把酒壶拿了过去,自斟自饮着说:“说传奇太夸张了。我们的母亲是手帕交,因为两家离得远,一直未曾谋面。后来家父官场失意,举家迁回家乡,才得以相见几次。我也不知怎的,就偷偷地喜欢上他。”说到这里,陈三三羞赧地以手半掩脸庞,饮尽一杯,满带怀念地环顾四周,继续说:“也是像今日这般的除夕夜,两家人团聚,我给大家做了各色馅料的饺子,吃过后,我感觉他看我的眼里多了几分不明的意味。随后,长辈们自然而然地提出联姻,他痛快地答应了。新婚夜里,他跟我说,团圆饭上的饺子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这么会做饺子的人,他才不会让给别人。”
执明听得激动地一击掌,感叹着:“果真是一段佳话!”
叶笙陌师徒也听得十分动容,手里的筷子都放了下来。唯有卿落和皇甫湜,虽然也有点动情,但是看向陈三三的眼里,更多的是无声的关切。
陈三三不敢直视卿落两人,她不知道这二人怎么就像看穿了自己的所有伪装一样,总是这样悲悯地看过来,她只有翻转手背,拿食指抹了一下鼻子,低下头掩去眼里的水雾,继续喝着酒。
“周夫人,”卿落主动举起杯子,真诚地看着她,说:“换我敬您一杯,也祝您心想事成!”
“对对,”执明也跟着凑热闹,还怂恿身边的浅秋一起举杯:“我们一起举杯吧,大家都心想事成!”
叶笙陌和叶爻随着同时举杯,皇甫湜则可有可无地端着杯子,不见动作。
“好!”
陈三三笑着举起了杯子,大声说:“心想事成!”
众人的杯子聚在一起,碰了一下,然后都仰头干尽杯中酒。
执明放下杯子,咂咂嘴巴,继续夹剩下的几个饺子,叶笙陌师徒却吃得有点多,想停下来休息一下,卿落和皇甫湜都没有动筷子,一同无声地看着陈三三。
陈三三虽然已年近三十,但是看得出来一向心境平顺,保养得宜,甚至偶尔眉眼间还露出几分少女的娇怯天真。一杯尽,她仍旧仰着头,还不见有细纹的眼角缓缓滑落一滴泪。
嘴里的饺子吃了一半,执明才察觉陈三三的异常,看看卿落二人,再看向她,嗫嚅着问:“周夫人,您还好吧?”
叶笙陌也发觉她的不对劲,想开口询问,却找不到措辞。卿落和皇甫湜倒是同时低低叹息一声,都有果然如此的感悟,再也没有看她。
重重地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满脸泪痕的陈三三却笑了起来,摆摆手道:“没事,我很好!我们再喝吧!”
“您这么喝可……”
执明刚想伸手再把酒壶夺回来,但是卿落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他只好停下动作。
不知道喝的第几杯,陈三三双手紧攥酒壶,头靠在手背上,喃喃说:“这是我们共度的第九个除夕了。下一个除夕,只怕就只能单独过了。不,是我自己过,他可是有伴的。”
听到她这么说,执明几人不知就里,都觉得吃惊又难过,只有卿落和皇甫湜似是早已知晓,都低着头,并没有什么动作。
陈三三继续说:“成亲九年,我为他生了一双乖巧儿女,主理家事,自问从未有过差错。我与他天生就有一股默契,向来是不用说太多,便可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也正是如此,一些蛛丝马迹就足以让我知道他已经有了异心。罢了,见不得他难受,那我便成全他吧。只是我少女时便一直向往青州的雪樱花,我们曾多次准备前往,都因为诸事不得成行。我提出离去,他却也仁善,说去看一次雪樱花,圆了我的愿望,也全了他的承诺,回去再和离。”
想不到美好的故事开头,却将要落得如斯惨淡结局,在场的人听得都颇感唏嘘,除了皇甫湜,只见他深深看了陈三三一眼,若有所思地微微皱起了眉。
不知不觉间,叶笙陌拿了另一个酒壶,也跟着陈三三自斟自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