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秀山上多松柏,是以隆冬时节仍然可见满山青翠。但昨夜大雪倾覆,树木还是不可避免地披了一身雪衣,枝丫被压得弯了下来。山石覆盖着白雪,一块黑一块白地呈现着各种各样的形态。
卿落一行人来到中秀山脚时,朝阳已升得极高,暖融融地照射着,给眼前的一片皓白镀上一层七彩光晕。
抬头看着山中各处散落的暗哨,执明嗤笑一声:“就这点水平,葛岭门还敢自称两大毒术门派之一?可见最近江湖众人对武道的要求着实下降了不少啊。”
浅秋也接腔讥讽道:“小姐,您还是回去吧,就这下三滥门派,根本不需要您亲自出手。”
这俩人就像孩童般尽享口舌之快,蒋云杰看得连连苦笑。
手执青玉长笛,卿落双手环胸,笑道:“好啊,看你们的。”
执明和浅秋对看一眼,默契地达成了赌局,不甘人后地同时纵身一跃,一左一右直接朝山中的暗哨冲了过去,完全不避忌山中布下的毒障。
隐在林木间葛岭门弟子反应也比较迅速,一方面组织防守与进攻,一方面向庄园示警。只不过,他们实在太高看本门的毒术,自以为有毒障袅绕,无人敢擅闯上山,是以山中暗哨都比较松懈,值守的都是门中低等的弟子,哪里是执明和浅秋的对手。
只消片刻,山中暗哨尽数被拔掉,执明与浅秋也站到了半山腰,葛岭门总部所在的庄园门口。
浅秋回首看向山下,暗自数了数,顿时一脸懊恼。
执明走过来,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笑道:“不用伤心,输在小爷手下,算不得憋屈。”
手肘狠狠地撞了一下执明的胸口,浅秋迎上此时慢悠悠地走上来的卿落三人,站到卿落身后,还不忘瞪了执明一眼。
执明捂住胸口,嗷嗷地叫着。
显是见惯了他们的打闹,卿落和蒋云杰都没有理会。
一路沉默的皇甫湜此时打量了一圈四周,正抬头看着庄园大门上“葛岭门”三字,似在研究那铁画银钩的字体。
庄园之内,原本正进行着隆重的掌门接任仪式。听得山下示警,聚集在中庭广场内的一百多名葛岭门弟子立即反应过来,有人快速奔至大门口支援,有人迅速组织防御,其余的面露怒火,就等着看究竟是何人敢擅闯中秀山。
卿落几人就施施然地站在大门口外,看着内里快速涌出的十几名服饰统一的弟子,都没有说话。
葛岭门弟子手执长刀,严阵以待。看到闯山的几人毫发无损,不禁心生警惕。领头的一名弟子稳定心神,尽量恭谨地抱拳行礼:“不知贵客尊姓大名,前来鄙门所为何事?”
浅浅一笑,卿落负手于身后,微扬着下巴,朗声道:“听闻贵派今日举行掌门接任大典,墨阳楼特来恭贺。”
前掌门死于墨阳楼楼主手下,新掌门人接任大典墨阳楼竟公然前来道贺,如此**裸的示威,让一众葛岭门弟子顿时异常愤怒。
为首的弟子深呼吸几次,沉声道:“此乃鄙门大事,不便外客到场,还请贵客恕罪。”
“哦?”卿落依旧微笑着,一双杏目渐染冷意:“贵派昨日亲自登门,原来竟不是诚意邀请么?”
葛岭门众人似乎不知内情,对望相询,为首的弟子却惨白了脸色,但依旧拱手僵硬地说:“不知贵客所言何意?今日乃鄙门重要的日子,请恕不便待客。如有必要,烦请贵客改日再登门。”
执明听得实在不耐烦,往前一步,傲然问:“若我们坚持要进去,又待如何?”
一众弟子被执明这般做派激得起了斗志,在自家地盘门口被人如此欺压,实在难忍这口气,眼看着就要冲上来。就在那时,内里有一个弟子快速地跑了出来,附在为首的弟子耳边密语几句,便退到一边。
只见那弟子隐隐松了一口气,恭声道:“鄙掌门有请,各位请随在下来。”
冷哼一声,执明还是禁不住咕哝一句:“算你们识趣。”
卿落轻轻扫了执明一眼,领头跟着引路的弟子进去。
执明被卿落那一眼看得心里发憷,一时顿住脚步,浅秋得意地轻笑一声,从他身边走过去。
皇甫湜看着不怒自威的卿落,似乎带了几分趣味,若有若无地微勾唇角,跟了进去。
蒋云杰上来拍拍执明的肩膀,说:“走吧,难道还要小姐等吗?”
执明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楼主总是说他不够稳重,若不是他得前阁主黄俊能的倾囊相授,于侦查一道上天分过人,白虎阁阁主之位还轮不到他来当。“忍”是一个好字,他往后得好好学学了。
卿落一行到达中庭广场,只见场中几十名手执长剑、怒目相向的葛岭门弟子。
新接任掌门之位的郑开凡,正站在高台上努力维持着一派之主的沉稳持重,看到卿落一行人进来,才踱着方步走了下来,一路盘算着该如何应对。
在自己接任掌门的这天,便有不速之客擅闯山门,郑开凡当然十分恼怒愤恨。只是,来者不善且强势,权衡之下,他觉得即使在自家地盘,也没必要硬碰硬。相反,自己表现得大度一点,日后被闯山门的羞耻就少一分。毕竟让人轻松突破山中防守,传出去整个葛岭门面上无光,日后怕是很难在江湖立足了。
如此想定,郑开凡便拱手一礼,朗声询问:“不知贵客到来,有失远迎,敢问尊姓大名?”
卿落打量了一下郑开凡,微笑着开口:“墨阳楼,卿落。”
心神一震,郑开凡完全没料到来人是江湖盛传时常跟在楚亦昀身边,唯一的徒弟,相当于墨阳楼第二楼主的卿落。
原本郑开凡还打算就着墨阳楼不请自来,扰乱仪程一事深究到底,好歹扳回一点颜面。听到卿落的名号,反而一时慌了心神。
其实最近几年,葛岭门一直在暗中调查宜和郡的暗桩所在。昨日听闻弟子回禀终于有结果,他当机立断,迅速派出十几名武艺高强的弟子前去查探,算是他接任掌门人的下马威。前掌门人死于“蓦然回首”之下,是他派人滋事最好的借口。可他没料到,派出去的人无一生还,一场大火还很恰好地把整个院落烧了个干净。
如今卿落带人闯了上门,郑开凡知道必不会善了,强自镇定地拱手:“原来这便是江湖传言地位超崇的卿落姑娘,失敬失敬。只是,不知道尊驾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看他这般明知故问,惺惺作态,执明忍了忍,再忍了忍,终究捏了几分讥讽笑道:“郑掌门今日大喜,墨阳楼收到您昨日送的大礼,自然礼尚往来,是以特特前来恭贺。”
郑开凡的身子抖了一抖,强撑着说:“不知贵客所言何意?在下可不曾送什么礼。”
卿落微微一笑:“郑掌门贵人多事忙,区区小事记不得也无关紧要。但,贵派前掌门之死,想必是不会忘了?我怎么听说,这事与墨阳楼有点关系?”
浅秋三人护在卿落左右,表情轻松,实则暗地调动内息,时刻准备着战斗。皇甫湜站在卿落身后,负手观天,摆明了事不关己。
骤然听闻卿落此话,场中葛岭门的子弟立即紧张了起来,个个如临大敌,都把手按在身侧的刀柄上,气氛一时变得凝重起来。
郑开凡不愿刚接任就被人瞧不起,藏于宽大衣袖之下的手暗自握了拳,强硬地说:“墨阳楼虽然如今声势浩大,隐隐与百越山比肩,可这般堂而皇之地上门兴师问罪,且选的是今日鄙门重要的时刻,也实在恃强凌弱了!难道你们觉得我葛岭门就真的怕了墨阳楼?”
掌门人发了话,子弟们立即随声附和,甚至有些已经拔剑而出,剑尖直指卿落。这是自家地盘,众人都觉得自己底气十足。
环顾一圈摩拳擦掌的众人,卿落眼中无波无澜,淡淡一笑:“郑掌门言重了,我等前来,只是欲自证清白。墨阳楼素来与各派交好,万不得已,可不想动兵戈。”
皇甫湜转回视线,平视而去,刚好可以看到卿落斜插发髻的白玉兰花发簪,便又赏识起那玉的质地了。
郑开凡审视着卿落,掂量着她的话语,再开口时已隐隐带了讨好的口吻:“既然如此,来者是客,卿落姑娘,不知可否稍移玉步,到后间坐下稍事休息,再一一详聊可好?”
“不必了!”卿落轻描淡写地拒绝:“事关贵派前掌门之死,想必贵派弟子都想知道内情,就在这里说清楚吧。”
叹息一声,郑开凡只好负手于身后,带了几分悲痛说:“鄙门前任掌门前几日被发现死于非命,仵作已经验过,伤口确实是贵楼主闻名于世的那招‘蓦然回首’方能造成。骤然痛失掌门,鄙门上下十分痛心,但是,我们可从未一口咬定凶手就是贵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