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片刻,卿落淡笑道:“把另外两派的相关资料拿来,再看看能不能找到三个门派之间的关联。”
蒋云杰立刻转身捧来一摞卷宗,抽出最上面的几张纸,说:“这是三个掌门人的验尸报告,这是您传讯让属下找的资料。”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下属们同时看向卿落,等候指示。
其实卿落从楼里出来时,还带了负责侦查的玄武阁阁主执明,还未到豫州,执明领了楚亦昀的密令,要去接应一个人,便与她们分开了。想来此时该是他到了。
点点头,卿落示意属下去开门,自己接过蒋云杰递来的纸张,看了起来。
一身利落蓝色劲装、手执黑色长剑的执明快速地闪身入内,向同僚们点头示意一下,恭敬地把身后一个贵公子迎进来,就赶紧提醒屋内正中而坐的卿落:“小姐,有贵客到。”
卿落的注意力被面前的纸张吸引,听到执明的话,只应了一声,仍旧凝神看着。
皇甫湜一进门,就看到埋首于卷宗的卿落。发髻轻绾,容色俏丽,一袭红色狐裘衬得她愈发明妍。素来冷硬的一张脸悄然出现罅隙,难得带了两分似有还无的喜悦。
见卿落没有反应,执明略显焦急地快步走到她身边,轻咳一声,低声道:“小姐,有贵客。”
闻言,卿落缓缓地移开视线,眨了一下有点酸涩的双眼,不经意间抬头,直接对上一张分外熟悉的脸。
记忆中这张脸总是噙着玩世不恭的笑,一双深邃的眼睛灵动灿然。可眼前的这人,面容清逸俊朗,但是眉目间尽是霜色傲意。白色狐裘,紫色锦袍,腰间坠一个配着银灰丝络的兰芝玉树佩,丰姿奇秀,神韵独超,自有一股高贵清华。
执明看她怔忪,忍不住附在她的耳旁低声说:“小姐,这是帝都来的夏清夏公子。”
卿落自然知道,面前的人,是皇七子,皇甫湜。
“我会尽快把纤璃调教好,等你从平尧回来,我们一起去秋狩。卿卿,你……早日归来。”
十年前离开帝都时,那个白衣少年追到城外,附在马车旁殷切交代。脸容尚显稚嫩,声线是少年变声时期的沙哑,眼里盛满期盼。
只是,那一别,展眼已是十载。故人重逢,却已面目全非……
想起与他的过往,那些刻入骨血的痛楚便似有复燃之迹,卿落赶紧用力握紧拳头,按压心内即将翻腾而起的情绪。
看到她放在桌上的双手因用力握拳而指节泛白,皇甫湜微微牵了一下眉头。
一众部属不明就里,看着两人对望而无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付。
执明尤其忐忑不安。
他接到楼主密令时,不停地腹诽着楼主是不是哪根筋抽了,让他堂堂一阁之主去接人,实在太小题大做。可是看到皇甫湜时,他恍然大悟之间又觉得楼主这是太看得起他了!
皇甫湜向来不得今上宠爱,常年驻守北境,是唯一一个有军功在身的皇子。他的事迹,整个乐伦国无人不晓。据说皇七子战无不胜,但冷酷无情,被敌军称为冷面修罗。
执明觉得,这样一个战功赫赫的天潢贵胄,就凭一张万年不化的冰块脸,绝对不会有人这么看不开敢招惹他,楼主让他前去接应,实在是多此一举。
执明一向与卿落亲厚,深知她的过往,在皇甫湜明确提出要到宜和郡、参与案件调查后,他心里便打鼓,担心着卿落看到他不知是何反应。如今看两人情状,他只有在心里连连叹息。
变故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
空气中忽然出现一丝不该有的怪异味道,皇甫湜最先察觉,倏地转身看向庭院外。卿落反应也十分迅速,一手袖了桌上的纸张和长笛,低喝一声:“门外有异,迅速转移!”
众人整齐划一地从腰封间掏出一颗药丸含入嘴里。
危急关头,容不得扭捏,卿落抢身上前,递了一颗药丸到皇甫湜面前,解释道:“这是……”
皇甫湜根本不容她说完,淡定地拣了药丸放进嘴里,然后淡定地偏头看着她。
卿落一时怔愣,看着他带有几分幼时痕迹的俊挺面容,心内突然就翻江倒海般难过。他信她,竟至如斯境地。
与此同时,执明与浅秋挺身上前,一左一右护在卿落身后。蒋云杰则与几个部下动作迅速地收拾屋内重要卷宗,藏入早就准备好的暗格之中。
不过片刻,从院墙外跃入十几个蒙面杀手,看到屋内的人完好无损地站着等候,皆大感错愕。葛岭门好歹也是专研毒物的大帮派,不成想竟迷晕不了屋内的人,传出去实在是太丢人了。但能作为死士派出,这些杀手的反应也算迅速,提剑一起涌了上去。
执明率先迎了上去,手中长剑铮然出鞘,招无虚发,看似华丽的剑招处处透着狠厉。
浅秋抽出腰间软剑,也加入了战斗,与执明默契配合,护得卿落身前一片干净。
蒋云杰等人藏好了卷宗,在屋内四处点了火,便一言不发地拔剑冲向面前的不速之客。
蒙面人相继倒下,看样子,执明等人应付得游刃有余。
卿落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渐渐大起来的火势,便伸手拉了皇甫湜,忍住没有看他,只简单说了一句“跟我走。”纵身一跃上了屋顶,拉着他朝前飞奔而去。
看到他们临危不乱,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皇甫湜只稍稍扬了扬眉,任由卿落牵着,配合着她的步伐飘然离去。
寻到一处干净屋舍,卿落拉了皇甫湜闪身进去。
屋内一切生活用品摆放井然有序,卿落进去便寻了两个炭盆点上,复又去灶台上忙碌,全程没有跟皇甫湜说过一句话。
皇甫湜倒没有局促,好整以暇地坐到炭盆旁边的圈椅上,四顾一圈,知道这里必定是早就备好的后备据点。行事如此周全,也难怪墨阳楼迅速坐大。不过想到墨阳楼是小皇叔的,皇甫湜又觉得这些倒没什么了。他那个小皇叔别的不多,就多银子。金锭砸下来,什么东西没有?
大约一刻钟后,卿落端了一盆热水过来,放到皇甫湜身边的高几上,低声道:“先净手吧。”然后又转身去忙碌倒水泡茶待客。
皇甫湜看了她半晌,微微勾了勾嘴角,倒是听话地撩起袖子净起手来。一路风霜,又突遭变故,确实是需要热水暖暖身体。
倒了茶过来,卿落刚想伸手去端铜盆,皇甫湜却不打算再沉默下去,一边整理着衣袖,一边发问,偏低偏冷的嗓音无波无澜:“十年长进,倒长成缩头乌龟了?”
心弦就那么铮然被拨动,卿落浑身一颤,更是不敢看他。
看她如此情状,皇甫湜伸手端起茶盏,撇了撇几片茶叶,低叹一声道:“罢了。”
轻咬着下唇,卿落眼角余光看到他姿态优雅地慢慢喝着热茶,把心一横,端了铜盆转身出去。
就在那时,执明、浅秋与蒋云杰进来了,看到两人各在一处,感觉气氛有点尴尬,执明便对皇甫湜拱手行礼道:“夏公子,楼里突遭埋伏,惊扰尊下,但请恕罪。”
皇甫湜母妃姓夏,他一般在外行走都是化名夏清。湜湜其沚,是谓水清见底。
皇甫湜放下茶盏,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卿落从厨房里出来,直接看向蒋云杰,问:“可查出是什么人?”
蒋云杰颔首回答:“从残留的毒粉看,是葛岭门所制。留了两个活口,正在审讯。”
冷笑一声,浅秋轻蔑地说:“倒是先动上手,这般按捺不住,看来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
蒋云杰拱手行礼:“下一步该如何部署,还请小姐示下。”
习惯性地轻抚着腰间青玉长笛,卿落微微一笑,说:“明日不是葛岭门掌门接任大典么,我们得上门恭贺一声。”
听得明日有好戏看,执明分外高兴,拍手道:“小姐英明。”
自始至终,皇甫湜都是单手支颔,看卿落与他们对答,脸上毫无波澜。
执明知道卿落暂时还不想面对他,便讨好地笑道:“夏公子,一路劳累,要不先到厢房歇息?”
皇甫湜慢悠悠地站起来,单手负于身后,朝执明微微点头。
执明赶紧恭敬地引导:“这边请。”临去还向卿落使了一个眼色,奈何卿落当做没看见。
蒋云杰虽然不知情况,但是也很有眼色,恭声道:“小姐也请先去歇息吧,余事属下必定安排妥当。”
看到皇甫湜径自离去,卿落觉得心里空落了下来,一时怔忪,听到蒋云杰如此说,便点点头,带着浅秋往另一边的厢房而去。
长出一口气,蒋云杰这时才放松了心神,朝两个方向看了看,摇着头转身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