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烬 第9章 第 9 章

等爹爹的棺椁回城的时候，我的眼泪早已经哭干了，我摸着冰冷的棺木，只觉得想笑。

李月清说我生来就是晦气命，真是一点不差。

爹爹死了，韩树却戴着孝。

我问他为什么，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以为有什么别的意思，我当下也顾不得太多，搂着他又哭了好久好久，因为他再拿不起刀了，手臂都是好不容易才保下的。

爹爹猝逝，刚回京摆好灵堂，吊唁的人都还没来几波，我的几位伯伯却是赖着不肯走了。

他们平时就没什么本事，混靠爹爹的名声做些小买卖，也做不出什么名堂来，动不动就带着那些个不成器的儿子想让爹爹过继过来。

现在爹爹死了，他们假惺惺地哭着，却毫无伤心之意，甚至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跟如姐说该要请族长下个定论，永宁侯的位置不可就此空置。

我气得牙痒痒，回了几句又被他们堵回来，正想继续驳斥却被如姐压下，如姐让我等，说禹王正带着韩树和族长查看爹爹遗嘱。

我不记得那天等了多久，最后宣布的时候我也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可能我这人就是这样，拥有遗忘痛苦的能力。

灵堂上的闹剧结束，禹王身份尊贵不守灵，如姐尚有幼女需要照拂，先去后院看英姐儿去了。

韩树跪在上首，沉默地不停地往火盆里塞着纸钱。

“我还能去朔城吗？”

“朔城已经失守，怕是去不了了。”

“你知道吗？我现在可以骑着马绕着马场奔起来了，周允衡都没我骑得快，他说我是一根筋，你说什么就信什么。”

“那可以骑马去江南了，比走水路快。”

“我原想，我可能就是父母缘薄，终究是成了孤儿，如姐现在有家有女，也不愁生活，这宅子卖了也不碍事，我得了我自己的一半要是做点小买卖也算有个基础。”

我想站起来，但可能是跪了太久又没怎么吃东西的缘故，有些腿软，差点栽倒。

韩树却反应很快，一下子就扑过来捞住了我，他用了受过伤的手臂揽着我的肩，吃力那一下不由得闷哼一声。

我站稳之后，轻轻避开他的怀抱

“看来终究是我这个人就缘浅，无论和谁。”

韩树后来有没有说话，我不太记得了，大抵说了也不过是劝我接受。

我说：“你既然已经选择了，那就不要后悔。”

我死死盯着他的脸，我试图像以前一样一眼看穿他背后的心思，却发现再也看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好像到底是比我年长一些，终究是我落下了。

他抿紧了唇，微簇着眉，慢慢低头。

腕间温热微凉的触感消失了，我知道我被彻底放弃了。

这次吵完架，我又连着几天没理韩树了，他在前厅遇到我，我也只当看不见。

我天天去茯苓寺看望英姐，顺便陪福安公主聊聊天。

英姐一团稚气，虽偶有问我爹娘哥哥怎都不见了，但总能被我哄过去。天天陪着她笑笑闹闹，心情倒也舒畅不少。

福安公主总是笑眯眯的，比我那远房大表舅皇帝平易近人。

说来我娘不过是先皇表亲的女儿，但因着祖上功绩依旧封了个郡主，所以我也不常得见圣面，所以我也不知道当今圣上到底如何。

坊间一直很多关于继位的疑云，但也都是图个乐，谁又能真的去求证。

今日和福安公主聊得开心，一时忘了时辰，赶紧道了别。

结果刚从偏殿出来就冤家路窄，竟碰上了李月清和韩树。

不想和他们多接触，我就差练就一身轻功从这偏门跳下山去。

但偏偏那李月清不想放过我。

“叶绾，嫂嫂我约着你去挑仪典用品你是推了一次又一次，合着都在这茯苓寺躲清闲呢！”

她脸上又是那种假装无辜嗔怪的奸笑，是我最不喜欢最不喜欢的一套嘴脸，就和以前她用同样的语气神态惊讶说我没去过江南一样。

换成以前我可能会真的跳上去撕烂她的嘴，可是我现在不能。

小竹扯扯我的袖子，我轻轻回拍她的手，抬头又撞上韩树皱着眉看着我。

天知道我有多恨他这副担忧纠结的表情，假惺惺。

我压下怒火，对着他俩福了福身，“嫂嫂莫见怪，因着英姐儿的缘故，我常来这里探望福安公主，近几日福安公主身体略微抱恙，特遣了人来让我代她多照顾英姐儿多陪她聊天，这才回绝了嫂嫂。”

李月清似是没想到我这次如此乖顺，脸上惊愕的表情完全收不住，但片刻后又被自得代替。

“你哥哥说忙没空陪我挑，我才想着带上你这个妹妹一起看看的，既如此，也不好责怪你什么，”李月清突然慢下来，用探究的眼神看着我，“只是……这福安公主身份特殊，英姐儿身份更特殊，你还是莫要常来往的好，莫不是……”

李月清话说一半又故意露出惊讶担心的表情，还特地用帕子捂了捂嘴。

我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也想从我的反应上看出来些什么，我歉然一笑，“嫂嫂教训的是，只是英姐儿毕竟还是我亲侄女，实难割舍，圣上英明，勉强留她一命已是皇恩浩荡，又怎敢再惹是非，绾绾以后少来便是。”

李月清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却还是不死心，“我倒不是这个意思，英姐儿也属实可怜，你来看她无妨，你这倒显得嫂嫂我不近人情了。”她左右看了看，突然凑过来说“不是来见逆贼，妨碍你哥哥仕途就好。”

我悄悄看了一眼韩树，他像是没想到我突然抬头，脸上探究的神情也未能完全隐去。

“让嫂嫂担心了，这偌大茯苓寺，皆是皇亲贵胄供养，怎敢在皇恩浩浩之处如此放肆。实乃莫问师太觉得我颇有佛缘，常点拨于我，有时聊着聊着就忘了时辰。”

李月清脸色立刻就难看起来，因为她这人最好比较，莫问师太从不随意见香客，哪怕捐一大笔钱也不能与她多说几句话，李月清曾多次想打点见一面莫问师太求得一句两句点拨。

然而皆无功而返，此时得知我天天都与师太对谈定是妒火上涌。

她带着不好看的脸色强装镇定，让我莫要夸大，躲清闲也没事，照顾好英姐就可以。

哪知正巧莫问师太从偏殿出来，见我在此与我简单叙旧，问我前几日所忧之事可有试着排解，是否还有失眠症状。

师太每多说一句话李月清的脸色就沉一分，连带着韩树的脸色也显得沉了一分。

待到师太与我告别，李月清想抢上前搭话却被师太无视擦身而过，终是憋不住发起脾气来。

我忍不住笑出来声，在她眼刀飞过来之前赶紧捂起嘴巴拉上小竹匆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