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劫 第2章 扶桑劫 二［潼关救父］

“一个，两个，三个……”

“呜~哥哥怎么还不回来~”

石子摆弄一地，哪吒撅着个小屁股，一个一个地数着石头。殷氏见了，不免笑出声来，想要上前，却还是没有勇气。

他应该……不想见自己吧？

她……是个无能的母亲。

“欸？小猫猫？”

一只野猫蹿到哪吒身边，向他讨要吃食。

哪吒弯起眸子：“这个小鱼干给你，这是哥哥给我留的，我都没舍得吃呢。”

小猫亲昵地蹭了蹭哪吒的脸蛋，逗得哪吒喜不自胜。

殷氏见此，不由露出笑容。

到底还是个孩子，就喜欢毛茸茸的小东西。

哪吒喜爱它，那只小猫也便赖上了哪吒，殷氏也时常偷偷喂它一些吃的，把它养得都有些挑食了。

不过嘛……胖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

‖

“不许欺负咪咪！”

几个孩子将小野猫围了起来，小猫本就不算光滑的毛发更是凌乱非常。哪吒心疼坏了，连忙把小猫抱在怀里。

“它打碎了我娘的花瓶，教训它一下而已。”

“什么花瓶，我赔给你们就是啦！”

对面的孩子听着哪吒脆生生的声音，笑出了声。

“谁不知道你爹爹不喜欢你，你娘也不管你，你哥哥现在不在，你去告诉你爹爹，你爹爹肯定打你。”

“你，你胡说！爹爹早就不打我了，爹爹最喜欢我了——”

哪吒的声音逐渐小了下去，或许他知道的，知道爹爹根本不喜欢他，知道爹爹自始至终，都觉得，他是个怪物。

“我才没有胡说呢，你爹爹陪你过过生辰吗？给你买过衣服吗？你身上的漂亮衣服都是你哥哥给你买的吧？你这么瘦，你爹爹肯定都不给你饭吃。”

那人不依不饶，哪吒眼中已蒙上水雾，似乎马上就要哭出声来。

“才，才不是呢。”

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凑到他跟前，道:“你刚出生没多久，把我家的树拆了，你爹差点把你打死。”

“……”

他小时候还仗着个子大欺负过哪吒，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打不过这个小奶团子。

见这小家伙被他说得都快哭了，他这才住了口。

“哎呀哎呀，你别哭，我给你买糖。”

哪吒央求道：“你能不能不伤害它，我，我一定会把花瓶赔给你的。”

少年将小猫还给了他，哪吒立即破涕为笑：“谢谢大柱哥哥！”

“今日我们要去学堂，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啊……我，我可以吗？”

“大柱哥，你带他干什么呀？他爹都不喜欢他……”

听了这话，哪吒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道：“我……我还是不去了……”

“哎呀没事，给。”

那个叫大柱的孩子塞给哪吒一只糖葫芦，拉起了他的手。

“嗯……”

哪吒津津有味地吃着大柱给他的糖葫芦，道：“大柱哥哥，我肯定能帮你娘亲把花瓶修好的。”

“行，那我等着。”

‖

“哪吒，你在干什么呀？”

难得见到小家伙如此专注，大柱便忍不住靠近了些，想一探究竟。

“在给爹爹刻玉佩。”

大柱脸色一黑，冷哼一声，“你爹爹那么对你，你还这么费心思，说不定一转手就扔了。”

哪吒朝他甜甜一笑，“不会的大柱哥哥，我把你娘亲的花瓶修好了，你娘亲可高兴了，她还夸我呢。”

“不刻了不刻了，大柱哥哥带你去玩去，今天也太热了。”

“大柱哥哥等一下，我去跟娘亲说一下啦。”

大柱一只手把哪吒拎了起来，哪吒小腿一蹬，惹得大柱更是欢喜不已。

这么可爱的小团子，自己小时候还欺负他，真是！太过分了！

‖ 九湾河

烈日炎炎，哪吒起初不敢下水，大柱起了玩心，一手把他推了下去，又跳下水把他捞了上来。

哪吒胆子大了一些，将肚兜在水里洗了洗，大柱将他抱到岸上，擦了擦他的小脚丫。

水中突然起了风浪，只见一怪物面目狰狞，手持钩镰，大柱吓得一愣，待反应过来，立刻捂住哪吒的眼睛，拉起他就跑。

夜叉丢了颗石子，大柱不过凡人少年，被绊倒在地，夜叉凑了上来，问道:“便是你搅动龙宫么？”

“我……我没有！”

哪吒叉着腰，气势汹汹地挡在大柱面前。

“你手中的宝物有移山拔海之威，你在水里洗什么？”

“那你也没说这里不能洗衣服啊！”

夜叉大怒，朝哪吒攻了过来，哪吒伸手去挡，腕上的乾坤圈突然变大，护在哪吒身前，打得夜叉脑浆迸裂。

“啊！”

哪吒吓得急忙缩进大柱怀里，不过须臾，只见一人踏浪而来，见夜叉被哪吒所杀，便要杀哪吒为夜叉报仇。

敖丙来势汹汹，而伴生法宝有护主之能，哪吒扯出混天绫，将敖丙捆了个结结实实。

“你这小儿，好生狂妄！还不放开本殿！”

“哼。”

哪吒朝他做了个鬼脸，道：“你不再欺负人，我就放了你。”

“你！”

不知为何，面前小儿让他生出一种熟悉感，正如一千七百年前……

“好，我答应你。”

哪吒将混天绫一抖，敖丙得了自由，化作龙身，张开血盆大口，欲将二人吞入腹下。

“啊！”

这可吓坏了哪吒，情急之下丢出乾坤圈，将敖丙打得口吐鲜血。

熟悉的气息铺面而来，敖丙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是他！是混沌灵珠！

他回来报仇了！

敖丙扯下喉下逆鳞，鲜血喷涌而出，不算平静的海面瞬间染成猩红。

“哈哈哈哈！”

万事皆有因果，这是……他的报应。

乾坤圈越缩越紧，敖丙挣扎之声逐渐小了下去，直至再无声息。

哪吒疑惑地眨眨眼睛，这个圈圈怎么突然自己变小了？

“哪吒，你闯祸了。”

哪吒指了指敖丙，“大柱哥哥，他怎么不动啦？”

说着又靠近瞅了瞅，抽出了他的龙筋。

“这是什么呀？好漂亮。”

大柱被吓得直哆嗦，忙将哪吒拉了回来。

“哪吒，你你你，你把他杀了？”

“啊？杀什么？”

哪吒挠了挠头，哥哥没教给他这个呀。

“就是，怎么跟你解释呢？就是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啊？可是他不是在这里吗？”

大柱:“……”

你哥都教了你些啥啊？

“哪吒还是还给他吧，哥哥说不能乱拿别人的东西。”

‖

东海龙君很快就找上了门，哪吒揉了揉眼睛，一副还未睡醒的模样。

李靖还未发作，殷氏率先一步扯过哪吒，将他的头磕在门框上。

“我怀你三年六月，受尽多少苦楚，念你年幼容你至今，你竟招此灭门之祸，实乃祸根！”

“娘亲，我没……没有……”

哪吒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殷氏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得装得再狠厉些。直到哪吒失血过多倒在地上，殷氏才颤抖着抚上他的额头。

“对不起，对不起。”

“来人，把哪吒——”

“别碰我孩子！”

殷氏抱起哪吒，恶狠狠地瞪着李靖。

李靖皱了皱眉，这女人是不是疯了？明明是她自己把孩子弄成这样，瞪他做什么？反了天了！

‖

“夫人，天气太热，公子的伤口发炎了。”

听到小厮禀报，殷氏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垂泪。

她真的是个……没用的母亲。

若早一些……

她的孩儿，也不必受这般苦楚了。

小厮将汤药端到哪吒面前，哪吒的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在药碗里，问道:“为什么爹爹和娘亲都这么讨厌我？”

小厮面露不忍，却不知如何安慰他。

要怎么告诉他呢？告诉他父亲一直将他视作怪物，告诉他母亲不敢为他作出反抗，告诉他，根本没有人爱他吗？

“公子先把药喝了吧，不然大公子回来，指不定多心疼呢。”

哪吒却更加委屈了:“哥哥不在，他们都欺负我，等哥哥回来，我一定要跟哥哥告状！”

“公子别哭了。”

小厮更是心疼，替哪吒擦着眼泪。

“哪吒想哥哥了。哥哥在的话，就没人敢欺负哪吒了。”

“好了公子不哭啊，药都凉了，公子喝了药睡一觉，说不定大公子就回来了。”

“嗯，我要等哥哥回来。”

小厮刚哄好了哪吒，哪吒的药碗却突然被摔碎，李靖气势冲冲地闯了进来。

“逆子，是不是你杀了石矶娘娘的童子？”

“我……我没有。”

“老爷明鉴，公子刚醒过来，根本没有出过门。”

小厮跪在地上，可李靖哪里肯听解释，拉着哪吒便往骷髅山而去。

“我……我没有，爹爹，我真的没有。”

“此是弟子所生逆子哪吒，任凭娘娘处置。”

“我都说了不是我！”

彩云童子来拿哪吒，哪吒与他打斗起来，彩云不敌，石矶娘娘出手收了哪吒的法宝，刚要将他拿住，混天绫却有护主之意，哪吒得了喘息之机，急忙往乾元山跑去。

只是哪吒还未跑到乾元山，便晕厥了过去。

石矶追袭而来，太乙抱起昏迷的孩童，对石矶道:“天道使然，与哪吒无关。”

石矶恨得牙痒痒:“原来是你。”

太乙眼中闪过一丝疼惜，让金霞童儿将哪吒抱进洞去，以九龙神火罩收了石矶。

太乙真人将哪吒额头的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将毛巾浸湿，擦拭着他的额头。

小家伙，疼不疼啊？

哪吒醒来时，撞入太乙真人关切的眼睛，不由低下了头。

“师父，对不起，我闯祸了。”

太乙真人心中一疼，这一步步皆在自己算计之下，推着他走向既定的命运，这小家伙，竟仍觉得，有愧于他。

“不怪你，碧云童子是我杀的。”

哪吒睁大了眼睛，往后退了退。

“为……为什么？”

“这是他们的劫，也是你的劫数。”

“骗人！哥哥说了，我以后要做大英雄，才不是杀人的刽子手！师父是骗子，大骗子！”

哪吒推开真人，慌乱地往陈塘关跑去，小小的身影摔倒在地上，又爬起来接着跑。

他此刻怕极了一向和蔼的师父，他要哥哥，哥哥会保护他的！

“师父。”

真人身侧的小童眨了眨眼睛，问道：“师父，我闯祸了吗？碧云童子……”

明明是被他亲手射杀。

仔细看去，小童容颜与哪吒一般无二，只那眉心一点红，似地狱泣血般，身带杀伐。

他，是来替他应劫的。

真人笑道：“你为他伴生之莲，如今，也该是你化形之时了。”

小童撇了撇嘴：“可我还不能维持人形……”

“快了。”

真人望了一眼陈塘关的方向，快了，快了……

‖ 陈塘关

陈塘关正逢雨后，哪吒的小脚丫踩在地上，溅起无数水花。

东海龙君上报天廷，来拿哪吒，寻他不到，便派人拿下李靖夫妇。

“等一等！”

孩童的身影没入众人的视野，灰扑扑的小脸更显一身狼狈。

“哪吒，你回来干什么？”

殷氏刚要上前，便被李靖捏住了手腕，李靖挥手将哪吒推在地上，哪吒的膝盖磕得生疼，疼得他几乎站不起来。

哪吒委屈地蜷缩在一起，他好想哥哥，好想好想。

泪无声滑下，哪吒跪在龙君身前，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侄儿愿，愿以死谢罪，望不累父母。请伯父，护陈塘关世代风调雨顺，万载无忧。”

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他很害怕，可是哥哥告诉过他，要勇敢的。

哪吒，哪吒最勇敢了。哪吒只是，想哥哥了。

“哪吒！”

风云突变，金吒哪里不知家中出事？拜别师尊便离了五龙山，速至陈塘关。

见到金吒，哪吒紧绷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一些，他弯起眸子，伸手在他面前布下结界。

能再见哥哥一面，他便已……心满意足。

“哪吒，你要做什么？”

哪吒的小手向金吒伸去，又收了回来。

“哪吒想哥哥。”

金吒冲向了跪在雨中的孩子，却被一道结界挡住。

“哪吒，你让我过去，你最听哥哥的话了，你放哥哥过去好不好？”

他奋力劈向结界，哪吒吐出一口血来，结界却未有分毫撼动。

“哪吒，你住手，你不许动，你不是想吃核桃酥吗？哥哥给你带回来了，你等等！”

哪吒抬头望了他一眼，捡起了地上的短剑。

“哥哥，对不起。”

哪吒自斩一臂，短剑落在被血水冲刷的地上，稚嫩的小手再次拿起那柄短剑，剜其肠，剖其腹，剔其骨，削其肉。

结界消失，金吒冲到哪吒面前，抱住了血肉模糊的孩子。

“哪吒，哪吒，你别吓哥哥，哥哥把核桃酥买回来了，你看，你不是很早就想吃了吗？哥哥给你带回来了，你吃一口，你吃一口啊！”

泪水随着雨水落下，怀中的孩子似乎动了动。

哪吒的手在血水里动了动，用尽所有的力气，蠕动着嘴唇。

“小木瓜，坏掉了……”

哪吒的小手被破碎的瓷片割破，金吒几乎窒息，哽咽着道:“哥哥再给你做。”

“哥，哥哥，我没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混天绫会搅乱龙宫，我不知道乾坤圈会杀人。我不是故意的，哥哥，哥哥不要讨厌我，哪吒以后，以后不偷跑出去玩了。”

“不要哪吒，你不能死，哥哥最怎么会讨厌哪吒呢？哥哥最喜欢哪吒了，你答应过哥哥，你要做最厉害的大将军，哥哥求求你，你不要死。”

金吒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感受到他气息的消散，金吒不由得将他又抱紧了一些，似乎这样就能将他留住一般。

“哥哥，我疼……”

“哪吒不怕，哥哥在，哥哥在。”

金吒擦拭着哪吒脸上的血迹，可是那血太红了，似乎怎么也拭不去，刺得他心脏生疼。

“不……”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的……”

他不是故意的，他不是故意要杀人，他不想让哥哥……讨厌他。

哪吒似乎想去擦金吒的眼泪，可他的小手还未接触到金吒的脸颊，便已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金吒感到怀中一重，怀中的孩子已经阖上了眼睛，三魂七魄尽散。

金吒的嗓子几乎嘶哑，痛苦地哀嚎着。

“啊——！”

金吒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昏倒在血水之中。

哪吒仿佛一团烂肉一般，躺在他的身边，乖巧又安静。

“啊！你还我孩子！还我孩子！”

殷氏突然发狂，如同魔怔，要跟李靖拼命。

李靖命人将她制住，殷氏望着哪吒血肉模糊的样子，受不了如此刺激，大叫一声，倒在了雨中。

在哪吒眼中，父亲恨他，母亲厌他，他的生父将他推入深渊，始终没有看他一眼，他的母亲，亦不曾站在他的身边，为他多说一句话。

他至死都不知，他的母亲，好爱好爱他。

不知为何，李靖的心似乎疼了一下，随即又将这情绪扫去。

“把哪吒，丢到乱葬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