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劫 第13章 扶桑劫 十三

“哪吒！”

金吒忽觉心悸，从睡梦中惊醒。

一旁的少年听到声响，为金吒倒了杯水。

“兄长，你唤我？”

金吒立刻低下头，不愿面对他的容颜。

尽管已过去多年，面对这张与弟弟一般无二的容颜，金吒仍难释怀。透过他，他总能看到另一个人，是一个截然不同的哪吒，不似他沉稳，不似他……不苟言笑。

“无碍，做噩梦了，我出去走走。”

‖

“金吒师弟。”

“师兄。”

杨戬自背后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这般样子，对他，又何曾公平？”

“那哪吒呢！他有什么错！他用着我弟弟的力量，用着我弟弟的容貌，还想要他的爱吗！”

杨戬沉声道：“他本可以有自己的力量，有自己的容貌，和属于他的爱。”

面对金吒的失控，杨戬不以为然。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么多年，你够了。你救不了哪吒，又何苦将你的痛苦转移到别人身上？”

“抱歉师兄，我失态了。”

金吒抬手抹去眼角的泪，但从他发红的眼睛可以看出，他并未平静下来。

七年前的风雨终究是传入了姚天君的耳朵，灵珠降世到底不同凡响，他便以此作赌，赌那位爱徒如命的太乙真人，愿以赵公明草人换取爱徒尸骨。

‖

“真是气杀我也！”

天化提了银锤便往外闯去，便被黄飞虎拦了下来。

“你做什么去？”

“把哪吒的尸骨抢回来啊！”

黄飞虎额上青筋跳动两下，道：“此事丞相自有决断，你凑什么热闹？”

天化怒道：“师叔礼敬师门，燃灯师伯又岂肯送回草人？儿自知战场之上兵不厌诈，但哪吒亦为我同门兄弟，儿又岂能袖手旁观？”

黄飞虎头疼得紧，劝说无果之下，只能命左右道：“把公子给我绑了。”

“爹爹！”

天化睁大眼睛，谁料黄飞虎此次却是寸步不让，不许他离开房门半步。

烛火摇曳，天化趴在案桌之上，百无聊赖地挑弄着蜡烛。

“关我干嘛，我又没有说错。”

天化委屈得紧，白日与父亲吵得面红耳热，直至深夜才肯睡去。

黄飞虎推门而入，将熟睡的少年放到床上，细心将他的被子掩好，无奈地叹了口气。

哪吒的尸骨自是要夺，却不能依了这小子的脾性，提了兵器便往商营闯去，还嫌吃亏不够吗？

好在天化的伤势已经痊愈，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多了几分忧愁。他在一日自是能护他一日，可世事难料，孩儿这般烈性脾气，怕是要吃苦的。

‖

武王取了将令，太乙真人携一众弟子劫营，夺回哪吒尸首。

木吒怔怔地望着孩童的容颜，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蛋。

“这就是哪吒呀？真可爱。”

木吒的心不知被什么牵动着，有些疼，又舍不得放手。

这是他血浓于水的弟弟，脸上带着些婴儿肥，可爱极了。

却再也睁不开眼睛。

这一刻，他似乎理解了兄长的所有痛苦，折磨，悔恨。

‖

金吒带着哪吒先行离开，木吒有些空落落地收回了手。

武王将哪吒放置在冰棺之中，安置在王宫。

“哥，他好可爱啊，好想摸一摸。”

见天祥趴在冰棺上，天化把他拎了起来，丢到一边。

“他的身体很容易腐坏，你别毛手毛脚的。”

“你们在干嘛？”

二人背后一凉，机械般地转过头。

还是黄天祥率先打破了尴尬:“哪……哪吒哥哥，你小时候，真，真可爱。”

伴生莲望了望冰棺中的孩童，一时间有些怔然。

“你们不是想抱抱吗？把他抱出来吧。”

“啊……啊？”

二人狐疑地看着伴生莲，伴生莲将冰棺中的孩子抱了出来，喂了他两滴血。

孩童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啊！”

两兄弟被吓得一蹦三尺高，黄天祥见哪吒实在可爱，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蛋。

“哥……哥哥。”

哪吒还未来得及说出完整的话，便晕倒在天祥怀里。

“还是……不行吗？”

‖ 岐山

陆压道人递给子牙三支桃枝箭，于岐山射杀赵公明。

杨戬、伴生莲、黄天化各执弓箭，射向赵公明草人。

黄天化射左目，伴生莲射右目，杨戬当心一箭，将赵公明射死于成汤营中。

赵公明身死，张天君遂开红沙阵。

红沙阵内阴风阵阵，伴生莲与雷震子护武王入阵，张天君扬起红沙，打中武王前胸，武王落下马去。

“噗！”

伴生莲登风火轮而上，也被张天君打中心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雷震子展翅而迎，三人齐齐受困红沙阵。

“哪吒，你没事吧？”

伴生莲摇了摇头，祭出混天绫，以莲花之身抵抗阵威。而他修为尚浅，红沙阵主以命启阵，伴生莲难敌红砂之劲力，张天君黑幡一扬，伴生莲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倒在阵中。

满天血雾似乎刺激了他的记忆，冥河之畔，红衣小童摘下他一片莲瓣，喂与麒麟兽。

“我会给你多浇水的！”

小童的声音埋没于虚空之中，直至他再无意识。

‖

赵公明身死，三仙姑为兄报仇，以混元金斗拿下陆压，欲报兄长三箭之仇。

三支火箭射落，即将射入陆压的箭矢立刻燃为灰烬，黄天化落在远处的树上，剑眉轻轻上挑。

“好狂妄的小子！”

天化不与她纠缠，见陆压道人得了自由，也不恋战。

碧霄娘娘见二人借光遁走，不禁咬牙切齿。

‖ 黄河阵

“金吒，你疯了？”

杨戬见金吒要入阵，连忙拉住了他。

“我看到哪吒了，我看到他了。”

“那是幻象，哪吒在——”

杨戬突然反应过来金吒说的是哪个哪吒，急急道:“不要让黄河阵扰乱你的心智！哪吒就算回来，也不可能让你步入险境！”

“幻境又如何！我能见到他了！他在喊我！”

“金吒，金吒！”

金吒被摔入黄河阵，拨开迷雾，却早已不见了孩童的身影。

“哪吒，哪吒？”

“哥哥，那只小蝴蝶好漂亮，哪吒想要，哥哥给哪吒捉蝴蝶。”

听到孩童软糯的声音，金吒心脏骤痛，猛地回头，恰巧躲开了混元金斗的攻击。

金吒的手不停地颤抖，重重地喘着气。

“哪吒，是你，是你回来找哥哥了对吗？你在帮我，对不对？”

“哥哥，哪吒好怕，哥哥抱抱。”

哪吒抱着他的小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颤抖着。

“别怕，哥哥在。”

金吒心疼坏了，恨不得立刻把小家伙抱在怀里，却突然被人捏住了手腕。

“金吒，他不是哪吒，你冷静一点，快回来！”

杨戬来到金吒身前阻止了他，有些愤怒地望向哪吒，可哪吒无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他，让他心头一软。

他似乎……见过他……

“你是谁？为何乱人心智？”

哪吒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师兄，你干什么？你吓着他了！”

金吒要上前安抚哭得岔气的孩童，杨戬却用力捏住他的手腕。

“放开我！他哭了！师兄怕他是吗？可若师兄死去的亲人再次出现在你面前，师兄会怕么？会怕他伤害你么？”

杨戬一怔，松开了手。金吒得了自由，蹲在眼泪汪汪的孩童面前。

“哪吒不怕啊，哥哥给哪吒捉蝴蝶，哪吒等哥哥——”

“哪吒，哪吒！”

金吒立刻上前，接住了倒下的孩童。

“大哥！”

木吒也被吸入黄河阵，见兄长抱着毫无气息的孩童，不由问道:“大哥，弟弟怎么会在这里？”

金吒牙齿发颤，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我，我不知道。”

木吒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搭在金吒肩上。

“哥，九曲黄河阵乱人心智，哥哥不要被迷惑……”

“不是的，他刚才明明醒过来的 ，师兄，师兄看到了的！”

杨戬叹了口气，抬手将金吒打晕，将哪吒抱了起来。

“黄河阵蛊惑人心，让他一次次看到哪吒的死相。可哪吒的尸身，为何出现在此处，我也不知。”

‖

十二金仙尽削顶上三花，十绝阵破，伴生莲来到金吒面前，摸了摸哪吒的脸蛋。

“你受伤了？”

伴生莲咧嘴笑道:“这是兄长第一次，关心我。我曾以为，兄长一直将我当作他的替身，后来我才发现，兄长心中，从未将我当作弟弟。”

“放心吧，他的身体不会腐坏了。”

金吒抬头望向他酷似哪吒的容颜，问道:“是你？”

伴生莲苦笑一声，拿出一套画册，交给了金吒。

“兄长，你的画丢了。”

金吒不让他叫哥哥，他只能唤金吒为，兄长。

画上有哪吒捉蜻蜓时展开的笑颜，有哪吒在金吒脸上画的小乌龟，有哪吒抱着小狮子安然入睡的模样。

“我知道，兄长心中，从来只有一个弟弟。他是器灵转生，本无魂魄，托生人界才有魂魄，莲心有子，保他肉身不腐。”

“我的力量，本就属于他。我本就是他的伴生莲，没有他，也不会有我。他长不大了，我替他长大。”

‖

“哥哥……”

得伴生莲心血喂养，哪吒果真苏醒过来。

伴生莲撇过头，“我不是你哥哥，我去喊你哥哥。”

“哥哥，哪吒好痛。”

“你哪里痛？”

哪吒小脸煞白，很是虚弱。

伴生莲摸了摸他的脉象，给他喂下一颗药丸。

哪吒虚弱地问道:“哥哥给哪吒吃了什么？好甜，哪吒还要吃。”

“这是药，不能乱吃。”

“嗯……哪吒不乱吃。”

孩童乖巧模样让伴生莲心软几分，伴生莲将哪吒的被子掩好，点上安神香。

金吒来时哪吒已经睡着了，乖巧的容颜格外惹人心疼。

“兄长，他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自己，叫哪吒。”

往事随风去，凡人哪吒的一生已经结束，接下来的路，便要他自己走了。

‖ 相府

伴生莲喂了哪吒不少心头血，又在红沙阵受了伤，扶着桌角，有些站立不稳。

“莲花哥哥，这个给你。”

小家伙不知何时偷跑了进来，掌心躺着一颗碧绿的药丸，伴生莲看了，额头青筋直跳。

“小家伙，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知道呀，这个药可好用了，莲花哥哥受伤了，给你。”

伴生莲心中被触动了一下，将哪吒抱到了腿上。

“这么重要的药，你给我？”

哪吒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可是莲花哥哥受伤了欸。”

伴生莲叹了口气，揉了揉哪吒的小脸蛋。

“我不用，我是莲花之身，用点普通的药就可以了，你不是在武成王府上跟天祥一起玩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莲花哥哥身上味道好闻，哪吒喜欢。”

孩童青稚的声音让伴生莲的容颜都软了不少，听到他说喜欢，嘴角一抽。

他喜欢的东西，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金吒都能给他摘下来。

而他，只不过是为他活着的容器罢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他。所以，为了给死去的哪吒，没有人愿意爱他。

可这个小家伙……却向他伸出了手。

“莲花哥哥，哪吒可以吃那个糖吗？”

哪吒的小手扒拉扒拉就向桌子上的盘子伸了过去，伴生莲轻轻弹了弹他的小脑袋。

“你这小家伙怎么就知道吃啊？小孩子不能总吃糖。”

哪吒委屈地撇了撇小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好了好了，你别哭，给你吃一颗，就吃一颗，不许多吃。”

“谢谢莲花哥哥。”

哪吒的眸子弯了起来，大大的眼睛可爱极了。

伴生莲不禁怔然，将他抱紧了一些。

他捏了捏哪吒的脸蛋，其实，他也不是一无所有。这小家伙，不是记得他吗？

‖

不知是不是伴生莲的心头血吊着哪吒的命，小家伙就喜欢屁颠屁颠地跟着他。

“哪吒走累了，莲花哥哥抱抱。”

伴生莲无奈，转身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你又惹什么祸了？你昨日是不是把吴大娘家的鸡赶跑了？”

哪吒无辜的大眼睛眨了眨，搂住了伴生莲的脖子。

“哪吒没有，是小胖子放鸡吓唬哪吒，莲花哥哥不要凶哪吒。”

小家伙软糯糯的声音让伴生莲立刻熄了火气，连忙安慰他道:“莲花哥哥没有凶哪吒，我只是——”

伴生莲见金吒一脸不悦地走了过来，连忙住了口。

“对不起兄长，我只是带哪吒玩一会儿，我这就把他送回王府。”

伴生莲慌忙解释，生怕被误会什么。

“无碍。”

“来哪吒，哥哥抱抱。”

金吒将哪吒抱了过来，捏了捏哪吒的小脸蛋。

“哪吒有没有乖乖听武成王的话啊？有没有淘气呀？”

“哪吒才没有淘气呢，哪吒可听话了，黄叔父夸哪吒好乖呢。”

哪吒看到一只蝴蝶，蹬了蹬小腿，金吒便将他放了下来。

曾经，他也是这般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