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劫 第10章 扶桑劫 十

天化伤重，到底是以命燃阵过于逆天，纵是各种灵丹妙药不要钱似的往武成王府上送去，黄天化仍无醒转迹象。

天化床边，天祥呆呆地坐着，握住兄长冰冷刺骨的手指，企图自己手心的温暖能让他暖和一些。

天祥年幼，不知为何生龙活虎的兄长突然变成这般模样，此刻的他却是怕极了，怕兄长与先前一般失去生息，怕这一次没人救得了他的哥哥。

想到此处，天祥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趴在天化耳边道：“哥哥教我的剑法我刚刚学会呢，哥哥醒过来看一眼好不好？我舞给你看。”

“哥……”

天祥委屈地窝在天化身边，明明不久前……他还眉飞色舞地与自己讲着他在战场上的丰功伟绩，眨眼间，便一身是血地躺在了自己面前，任他怎么呼唤，都不肯睁开眼睛。

“天祥。”

“哪吒哥哥！”

见了伴生莲，天祥眼神忽地一亮。望着天祥希冀的目光，伴生莲心有不忍，只是探上黄天化的脉象，他也只能摇了摇头。

天祥眼里的光一点点消失，伴生莲将真气渡入天化体内，将他的手轻轻放好。

“我哥哥……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伴生莲不说话，天祥生气般推开他，红着眼睛道：“你们都是骗子，你不是说你会保护好他的吗？你为什么没有拦住他？”

伴生莲闷哼一声，天祥抬起头，歉意地看着他。

“对不起哪吒哥哥，你的伤要不要紧？”

为护天化，伴生莲也受伤不轻，但他向来隐忍，也不知他处理没有。

伴生莲摇了摇头，往天化口中放入一粒药丸。

“如今十绝阵已破六阵，你若是知道……罢了，你听不到的。”

伴生莲替天化盖好被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若是再不醒，我可要把你偷藏的梨花醉给喝掉了。”

“你醒过来的话，我便不与你生气了，你想把战马喂多肥就喂多肥，只要你醒过来就好了……”

泪水落在天化浓密的睫毛上，压得天化的睫毛轻轻一颤，便再无声响。

“我再不与你吵架了可好？我记得你爱吃宫里的素饼，嫌府上做的不好吃，我便去请宫中的厨娘做了一些，你一定会喜欢的。”

床上的少年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伴生莲不禁有些失落。

‖ 夜中

夜已深，黄飞虎回府之时，伴生莲仍守着天化，为他渡入真气。

天化旧伤初愈，此番又伤心脉，所服仙药见效甚微，伴生莲于莲池温养多年，灵力纯净，最是适合为天化滋养心脉。

黄飞虎将天化扶起，贴在自己胸膛之上，慢慢喂入一勺汤药。可惜汤药仍顺着天化嘴角淌了下来，黄飞虎心疼不已，将天化嘴边的药汁擦拭干净。

“是不是爹爹平日对你太严了，你生爹爹的气，所以才这么久都不看爹爹一眼？天化听话，我们喝一口，就喝一口好不好？”

黄飞虎耐心哄着怀中的孩子，丹凤眼中尽是自责与心疼。

“咳。”

长勺将汤药送进天化口中，他有些难受地咳嗽了一声，却将药呛入喉咙之中。

“天化，天化,你能听到爹爹说话吗？你睁开眼睛看看爹爹，爹爹给你准备了你爱喝的粥，你吃一口可好？”

爱子细微的变化并未逃过黄飞虎的眼睛，黄飞虎大喜之下又不敢妄动，只将将医师唤来。

“殿下切勿着急，公子脉象有所好转，殿下可适当喂公子喝些稀汤。”

“好，我不急，不急……”

听到天化有所好转，伴生莲不禁松了口气，也不枉他一连数月替天化渡灵求药了。

黄飞虎彻夜未眠，守在天化身边，生怕他睁开眼睛，自己却不在他身边。

可这一夜，他终究是要失望的。

‖

武成王府院中，哮天犬与玉麒麟大眼瞪小眼，玉麒麟把头一摆，趴在主人门口。

杨戬将药喂入天化口中，对伴生莲道：“你还是休息休息吧，日日输这些灵力，你身子也受不住。”

“无妨。”

“咳咳。”

天化突然咳嗽两声，杨戬探了探天化额头，见并无异样，又将他的被子盖紧了一些。

杨戬轻叹一声：“伤成这般，武成王不得心疼死。”

“咳，咳，咳咳。”

天化咳得更凶，杨戬忙将他扶起，让伴生莲去喊医师过来。

天化睫毛一颤，漂亮的眸子缓缓睁开，眼中含上水雾，一双凤眸尽是无措与茫然。

“天化，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天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索性趴在杨戬胸口，任杨戬将他眼角的泪拭去。

见天化如猫儿般乖巧，杨戬不禁怅然，三郎如今，是否也长这么大了呢？许是天化与三郎有几分相似，杨戬对他也多几分疼爱，轻轻安抚着无措的少年。

这孩子，哪里像个小将军，分明就是个被娇养长大的小公子。

可他很勇敢。

比所有人，都勇敢。

黄飞虎匆匆而来，见爱子虚弱模样，不禁心疼起来。

他将天化揽在怀中，命人煮了碗甜粥，只是天化没喝几口便窝在黄飞虎怀中睡着了，医师来为他看脉，只道是身体虚弱，开了些温补的药，为他调养身子。

黄飞虎温热的大掌握住爱子冰凉的手，眸中的心疼好似要溢出来一般。

“爹爹……”

睡梦中的少年轻轻呓语，黄飞虎的心早已软得一塌糊涂。

“爹爹在，别怕，别怕。”

父亲的怀抱温暖极了，天化蜷缩着的身体不由放松了一些，又往爹爹怀里钻了钻。

到底是不谙世事的小少年，对于父亲总有几分依赖，好在黄飞虎一门心思也在天化身上，并未让他感到不安。只是到底对他不住，没能让这孩子见到母亲最后一面。

‖

方弼方相兄弟二人抢走定风珠，被黄飞虎截下，随他一同投往西岐。

二人被黄飞虎收入麾下，听闻武成王府的小世子生了病，便想去探视一番。

“兄长，不知这小世子爱吃什么？咱们要不要买些他喜欢的东西？”

方弼想了想，道：“小孩子嘛，应该喜欢吃点心什么的吧？咱们多买一些，总有他喜欢的。”

兄弟二人提了好几个食盒到了府上，听闻黄天化还在睡着，便在大厅候着。

等了两个多时辰，天化才醒过来。

方弼道：“待会儿我们说话可轻些，别吓着他了。”

“都听兄长的。”

天化揉了揉眼睛，见面前二人长相凶恶，笑得……实在诡异。

“哥，这两位是方弼方相，曾受爹爹恩惠，听说你病了，所以来看看你。”

黄天禄嘴角一抽，这两人装慈祥……委实……更吓人了。

“对对对，武成王对俺们有恩，俺也不知道公子爱吃什么，将小……你们年轻人应该喜欢吃这些漂亮的点心，俺尝了一个，可甜了呢。”

方相说着打开一个食盒，拿出一块花糕就要往天化嘴里塞，方弼瞪了他一眼，训斥道：“不得无礼！”

方相委屈地收回了手，天化见长相剽悍的大汉委屈巴巴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

“哎，兄长，你看他笑了，他笑起来真好看，比那些作歌的小生都好看。”

方弼踩了方相一脚，歉意道：“公子恕罪，舍弟性子直，多有冒犯。”

天化眨了眨眼睛，拿过方相手中的花糕咬了一口，方相笑得比自己吃了蜜还甜，看得方弼嘴角一抽。

“你给老子收敛点！”

方弼气得踹了他一脚，黄天禄笑道：“两位将军不必客气，兄长已多日不曾一展笑颜，今日也没怎么吃东西，可见是十分喜欢二位将军的。”

“那可不行啊，生病了更得好好吃饭了，不然武成王可要心疼了。”

方相粗糙的大掌探了探天化的额头，问道：“公子爱吃什么呀？俺别的不行，做饭可是俺娘都夸呢！”

方弼抚了抚额，将自家兄弟拉了回来。

“公子怕是累了，我们改日再来探望。”

方弼连忙将方相拉走，方相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倚在黄天禄肩上的少年，喊了一声：“俺改日再来看公子！”

“你给老子闭嘴！”

‖

“黄天——化……”

伴生莲不由分说地闯进天化的屋子，见他苍白的脸色，又不禁压低了声音。

“怎么样？好点没有？”

伴生莲试了试天化手心的温度，仍不见暖。

“手怎么还这么冰？有好好吃药吗？”

天化点了点头，问道：“韩师兄怎么样了？”

黄天化突然发问，伴生莲眼神闪躲一下，道：“韩……韩师兄也受了伤，武成王怕吵到你，只许我来探视。等你好些，再让他来看你。”

“是吗？”

天化狐疑地看了伴生莲一眼，可杨戬师兄不是也来看他了吗？

伴生莲点头如捣蒜，将食盒拿了出来，往天化口中塞了一块素饼。

天化轻咬了一口，漂亮的眸子不禁弯了起来。

“你也尝尝。”

“好吃。”

他不怎么爱吃零食，师尊也从未给他买过。但是道德师叔会买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哄天化开心。他从来不知，竟是这般甜。

“好啦，少吃点，不然胃会不舒服的。你现在身体太弱了，可别再生病了。”

伴生莲替天化热了杯羊乳暖胃，天化湿漉漉的眼睛眨了眨，活像那林中无辜的小鹿。

伴生莲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道：“以后不许这么冲动听到没？武成王会心疼的。”

天化将他的爪子拍开，气鼓鼓地瞪着他。

伴生莲忙转移话题：“阿碧很担心你，你要不要去看看它？”

“我……我没力气……”

天化低下头，伴生莲将斗篷套在他身上，笑道：“没关系，我扶你走。”

“呜~”

玉麒麟在屋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伴生莲推开门，玉麒麟欣喜地扑了上来，看到主人虚弱的脸色，又止了步，趴在了主人脚边。

“阿碧，你饿不饿呀？”

伴生莲扶天化坐下，玉麒麟亲昵地拱了拱天化的手，天化咳嗽两声，伴生莲忙又将他的斗篷拢了拢。

“若是冷，咱们就回去。”

“无碍。”

天化喂玉麒麟吃着竹叶，暖阳照在他身上，让他苍白的容颜平添几分柔和。

“阿碧，你有没有受伤呀？”

玉麒麟摆了摆脑袋，天化挠了挠它的鼻子，它乖巧地将脑袋低下去，天化眼中的笑意不禁加深了几分。

‖

“老将军，我们是来探望天化的。”

金吒对黄衮行了一礼，一旁的李靖似有些不耐烦，金吒用胳膊撞了撞他，他才将神色收敛了一些。

“天化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还请二位改日再来。”

李靖恼怒道：“老将军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已多次造访，老将军多次拒之门外，少将军此前又对燃灯老师出言不逊，可曾将师门放在眼里？”

黄衮脸色一沉，问道：“天化怎么出言不逊了？”

金吒连忙拱手：“老将军息怒，父亲一时失言，请老将军恕罪！”

“老夫问你话呢！”

黄衮怒道：“天化有哪句话说错了？你们以人祭阵，以为自己是什么救世主？那惨死的人呢？那方家兄弟，甚至不知自己为何而死！”

老爷子气得胸口起伏，天化怎么出言不逊了？我家天化多有礼貌啊，气成那样都没骂老师。

嗯……没直接骂老师。

李靖不解道：“如今十绝阵已破八阵，这八人死得其所。少将军此为，终究没有改变任何结局不是吗？韩毒龙仍血尽而死。”

“我黄家儿郎——”

黄衮的声音戛然而止，只见玄衣少年不知何时走到了院中，定定地望着他。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少年本就苍白的容颜似乎又白了几分。

伴生莲手心攥出冷汗，扶天化上前。

黄衮伸手扶住天化，责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下地了？医师不是让你卧床静养，怎么这般胡闹？”

天化面色惨白如纸，可见黄衮方才道他身体不适，所言非虚。

“祖父，他说的是真的吗？”

孙儿的眸子清澈闪亮，黄衮怎么也说不出欺瞒之语。

“哪吒，你不是说，等我身体好些，韩师兄会来看我吗？”

“你骗我？”

“方家兄弟，也不在了吗？”

伴生莲低下头，不敢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睛。

“天化，对不起，我怕你身体受不住……所以才……瞒着你的。你做得很好了，真的。”

天化怔住，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只听得祖父惊呼之声，便再无意识。

可为什么……

他看不清了，乱世之中，有何人不无辜？百姓如此，将士更是如此。战士战死沙场是荣誉，可他不甘心，活生生的人命成为他人踏路的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