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谷在主峰后山,比起前山安静太多。今夜伤员多了,倒显得热闹。
凌潋一路往里走,看见个个都往自己身上打量。
本来凌潋名声在外,受人关注是常事。只不过在**仙府,她的名声并不多好。
到药房门前,见有个眼熟的修士,凌潋便上前去问:“打搅,不知曲水师兄在何处?”
曲水平日打理药谷,相当于半个药谷主人,故而此处个个都熟悉他。
“白日里送来治伤的几位同修还在调养,曲水师兄在旁察看,兴许还要稍等一会儿。师姐若有事相找,我进去知会一声。”
“多谢。”
在等曲水的时候,凌潋瞧见药房一边有个香樟木小屋,外头砌了一圈石头栅栏,里面传来吱吱声。
她往日不常来此,走过去往栅栏里头瞧了一眼。
透过木窗,里面竟是些灰老鼠,尖牙利嘴,正啃噬卷心菜。
**仙府,连老鼠都有专人饲养,还是三餐不愁。
她看得出神,曲水已收拾打整好药房的事宜,在旁笑道:“凌师妹,这些耗子都是用来试毒试药的,你想看看么?”
那岂不是要眼睁睁看着它死?凌潋摇头。
“曲水师兄,我来此是为寻晴羽,想必你知道他的去处。”
“他正巧在药谷,我替你唤他来。”曲水刚要走,凌潋跟了上来。
“我一并去。”她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多走。
晴羽正在挑拣药材和灵草,见两人来了,颇为惊奇:“凌潋师姐,你怎会在此处?”
凌潋淡然道:“今日多谢你将剑借与我。下山挑锻材时,我顺带买了些适合做剑鞘的材料。你的剑鞘太重,不适合御剑。”
晴羽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凌潋是要给他改剑。他颇有些受宠若惊:“我也确实感觉这剑太笨重……师姐,这要如何改?”
药谷旁边是炼器堂,可以做不太繁琐的工艺。凌潋说:“你若不介意,我将剑身也改薄些,才好打个更轻的剑鞘。”
晴羽咚一声放下手里的瓶瓶罐罐:“真的吗?师姐真的亲手给我打吗?太好了!……虽是掌门给我挑的,可我一直用不顺。”
他口中的掌门是盛泽。自从几年前盛渡闭关,下头人便也省却赘名,直接喊盛泽掌门。二掌门怎么听都有些折损人。
曲水无奈地接过晴羽收整起的药材:“这些罐子可禁不起你刺激,你同凌师妹先走罢,我留在这收拾。”
“我太高兴了嘛……”险些打坏东西,晴羽羞了脸,一面跟着凌潋往外走,一面朝曲水挥臂,“师兄再见!我这就走了!”
凌潋被称作剑道第一,不光剑法好,也因为她看剑改剑的本事高。几次宗门大比、秘境试炼,大家都一清二楚。
口服,但心不服。
因为凌潋此人太冷漠,不见她曾与谁相交。即便盛少主“不耻下问”,她也没给过他好脸色,在秘境里抢他地盘、夺他宝物,不曾礼让。
仙门的排名百年一换,将波澜和名望都交接给新生代的修士,激励他们奋发上进。
在外头,凌潋的确是公认这一辈里的榜首。而在**仙府,更多人推崇盛珏。这就好比皇位自然推崇太子,而非由一个大臣揽权。
晴羽往日觉得凌潋总是独来独往,不好相与,今日意外得了这份殊荣,怪高兴,对凌潋改观几分。
原本凌潋也只是想草草了事,还了白日借剑的情,谁知晴羽如此热络,倒让她心里不自在。
来到炼器堂。
没等凌潋动作,晴羽投了些灵石开炉。灵火照得四周亮晃晃,他连忙说:“师姐这个不用你还,毕竟你买锻材也花了不少钱!”
凌潋点点头,二话没说接过晴羽奉上的剑,用灵器先削薄了些,再把锻材用烈火淬化,抡起一旁的铁锤,开始筑剑鞘。
她说:“要耗许多时间,我在此控火,你若有事先去忙。”
晴羽却说:“我有什么好忙的!我是**仙府第一闲人,好不容易亲眼瞧瞧师姐改剑,可不能错过!”
他规规矩矩坐在一边,目不转睛盯着炉子瞧。
凌潋想起自己儿时也是如此坐在一旁看双亲铸剑,笑道:“隔远些,要么戴个防具,免得火星子溅上身。”
凌潋一旦专注起来,便旁若无人。
晴羽心想,难怪少主一直如此执着于同凌潋比试,论及铸剑和改剑的眼光,她可比普通修士厉害太多了!
像他,灵根平庸,自被盛珏救回宗门,成了少主的附属,越发懈怠于修炼,他想去巡夜都要被盛珏驳回。
太弱了,只会拖后腿。
故而晴羽时常来药谷帮忙,或是打扫宗门。盛珏像给手下发工钱一样给他薪资,还让晴羽务必收下,让他真有自己是书童的错觉。
晴羽不在乎,命都是盛珏救的,身份地位怎样都无所谓。崇拜一个人,心情澎湃,盛过旁人的非议。
正如眼下,晴羽清清楚楚感觉自己开始有点儿崇拜凌潋。
凌师姐原本就很强,但他和盛珏更熟络,所以要优先崇拜盛珏。然而,现在凌师姐竟然给他改剑!晴羽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崇拜对象了。
“若是我能在剑术一道突飞猛进,兴许还能帮上少主的忙,省得他每回都添新伤。”
凌潋手上一顿:“当时从洞天回来,他可曾来过药谷?”
“……少主在苍玄洞天里受伤了?怎么又一声不吭。”晴羽猛地站起来,“师姐,少主哪里受了伤?我听说那苍玄洞天毒物颇多,不会留下后遗症吧!”
凌潋慢条斯理地敲打剑鞘。
按她认知里的贵胄来设想,救了剑道第一这样的事,普通人大概会大张旗鼓宣扬,要么也是暗戳戳地炫耀。盛珏一点不谈,甚至连伤都不来看。
想起盛珏在洞天里一脸羞恼说什么“登徒子”,还专程嘱咐她不要说出去。凌潋停止了敲打。
解释一两句很有必要,但她得好好想想该说到哪个份上。
“师姐,怎么了吗?难道少主吩咐了不能告诉我?”
凌潋若有所思:“盛珏从毒蟒手中救下我,右肋下受了点伤。虽然疗过伤,不过往后多加关注总归更好些,以防后患。”
晴羽呆了。
这话虽没明说,自然能猜出是凌潋为少主疗了伤。
往日里晴羽只知道蛇毒要用口吸出来,如今少爷右肋下有伤,师姐难道……难道!
晴羽不禁潸然泪下,凌潋师姐果真侠肝义胆!竟为少主牺牲到这个地步!现在他毫不犹豫地开始崇拜凌潋了。
但他既然是位隐藏的盛姓人,必须为盛珏考虑后事。
“师姐。”
凌潋听见这么饱含深情的一唤,扭头,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晴羽泪眼婆娑,说道:“少主他少时不幸遇火,身上留了疤痕,觉得不漂亮。平日里即便在温泉中也要和我们隔开,不肯叫人瞧见。如今让师姐看了,定要暗中苦恼一阵子。这可如何是好。”
原来当时拿婚约只是当个借口,他是觉得身上的火印太丑才扭捏的?
凌潋心里冷哼。
芙蓉火印分明极为美艳,尤其印在骨肉之上。以前凌家的芙蓉火印都是打成首饰,她走的时候也带了一对珠玉耳坠。想来竟不如盛珏身上的好看。
她不觉有些好笑,盛少主这样注重皮囊,难怪每日穿得如此整齐华美,一丝不苟。
“你放心,我会当做没有瞧见。”凌潋顿了顿,又说,“恰当的时候,我会尽力替他解开心结。”
“师姐真是人美心善,少主往日竟不曾发觉!”晴羽得了凌潋的包票,算是解决一桩心事,美滋滋坐在木台之上,一边晃悠双腿。
只有凌潋还在冥思苦想,如何才能排解盛珏的心理阴影。难道要她一板一眼对着盛珏说:你右肋下的火印很好看。
……有点太离谱了。
何况,最要紧的事情还是启剑。她若坦白说了芙蓉火印,盛珏会信她吗?两个人的交情似乎还没到合适的程度。
凌潋左右想不明白,干脆先搁在一边。
改剑一事,没再磨蹭。晴羽给凌潋打打下手,不知不觉到了深夜。剑鞘已经炼成,只待开炉。
等了半晌,外头月亮已高。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听见凌潋说:“来开炉。”
“哎?我开么,我可以开么?”
“当然。”凌潋退后三步,给他让出空来。
晴羽自是欢喜,兴冲冲跑到炉子前,搓搓手,还没见到剑鞘反倒先笑了起来。他双手戴了防具,揭开沉甸甸的炉盖儿,几乎被里面炫目的火光刺痛眼睛。
剑鞘一出炉,见了旁边的剑,竟主动合上。他呆呆看了那剑鞘半晌。流光溢彩,锋芒在内。
“它不烫,掂量一下试试。”凌潋指示。
晴羽双手捧起剑,激动不已:“虽说我尚不曾用,却也觉着比之前好许多,师姐真乃神人也!”
他本身力气不大,二掌门却给他挑了把重剑。晴羽本身喜欢做细致的事儿,譬如炼香、拣药一类。有了趁手的剑,他往后倒更愿意练剑了。
“喜欢就好。我把原先剑鞘上的灵玉炼在了剑上,这样攻击邪物会更利索。”凌潋很少被人直白地夸赞,一时有些不好意思。
晴羽这自来熟的性子倒比盛珏讨喜太多了,至少她能和晴羽好好说话。
两人走出炼器堂,往药谷方向去。晴羽望着漫天星辰,忽有所感:“凌师姐就像我亲姐姐一样。”
“你原先有姐姐?”
“……嗯,原先有个姐姐被魔吃了。原本我也要死了,少主把我救回来,还让这么个蠢材修习仙术。”晴羽说到这,挠挠头,“我到现在也没闯出名堂,倒辜负他一片期望了。”
一般人大抵会安慰晴羽:不,你还是有很多可圈可点之处。凌潋只觉得这孩子怪实诚,他的确没本事。
凌潋比晴羽来宗门早,她也隐约记得盛珏救人这档子事。听说当时他受重伤,在药谷躺了半个月,就差泡在药罐子里了。
凌潋忆起往事,了然道:“难怪你这样依赖他。”
“少主对我恩重如山。那时他也不过十岁出头,决定只身涉险去救人,这就足受钦佩。我到现在还比不上少主年幼时的胆魄。”
晴羽没让气氛变得更沉重,他转身跑到凌潋面前,一边拿剑挥舞了几下:“师姐你看!用起来也顺手!我保证今日起勤加练习。对了对了,再过些日子又是宗门大比了,届时我定要争个好名次!”
伤感一扫而空,精神松下来,凌潋后知后觉困倦。她在苍玄洞天休息过一阵,直到回来都没好好睡上一觉。
现已夜深,是时候回寝居了。
“你整夜都留在药谷么?”凌潋站在入口前问。
晴羽说:“最近受伤的同修多,我得趁少主巡夜回来前把药材类的都备好。不过少主比我辛苦,他天天日夜颠倒,哪吃得消。”
这边正说着,却听外头浩浩荡荡的有人过来。往外一瞥,正是巡夜归来的修士。
还未到平旦,他们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