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珏?”凌潋错愕望向担架。幸好只是受了伤,不是死了,否则二掌门定要问责她。
这样想着,却有一人惊喜道:“疏月姐姐!”
被叫做疏月的正是凌潋方才询问的女修,她朝凌潋背后招手,凌潋才意识到她刚刚说盛珏并非在搭话,而是在喊人。
转身时,晴羽正往这边跑来,一面和疏月寒暄。隔着几步遥是几名眼熟的男修,其中正有曲水,最中间是盛珏。
他换了身衣裳,依旧是银白色,不过成了珍珠梅绣纹,环佩香囊,一点不少。盛珏站在人群中心,眼神不知看向何处,似乎并不情愿过来。
凌潋心领神会,这是老朋友见面的场合,她一个局外人不该出现在此处。刚要走,晴羽喊住凌潋:“凌师姐,我们少主刚才还打听你去哪了呢。”
疏月侧目,随即正面凌潋行礼:“想必道友正是凌潋,早有耳闻,今日才得以一见。”
“不敢当。”凌潋并没有想客套的意思。
“我并非**仙府弟子,姓梅名疏月。往日还想着,能打败盛珏是何等厉害的人物,今日见了果真不同凡响。”
梅疏月像背词一样一溜烟说完,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大大方方招呼盛珏过来,那群人都在推推搡搡,盛珏只好靠近了些。
凌潋面对这样的盛赞,拘谨一笑。她看梅疏月也只是说些场面话,又见盛珏无碍,她尚有要事在身,便没多说要离开。
“喂!”盛珏忽然直勾勾看向她,“才回宗门,你又要去哪?”
他言下之意太难猜,凌潋姑且认为他是怕自己为赚钱下山去,遭遇了毒虫。凌潋便直接答了:“缺一把剑,下山去买锻材。”
曲水在一边招呼人把担架往药谷抬,和盛珏随口知会了两句离开,有几个同修嘻嘻哈哈地和盛珏搭话。
“盛师兄,还得是你才能救下这么多人,以后多多关照,多多关照!”
“我就说剑道第一还是应该归在盛师兄头上嘛!剑修不是本事厉害就能位列榜首,最重要的是道义二字。”
这话意有所指,凌潋听见,并未做声。反倒是盛珏微微蹙眉。
而那些热络的客套话不绝于耳,盛珏三言两语应付过去。
“我何时才能像师兄这么厉害啊。”
“痴心妄想,等到猴年马月吧你!”另一个修士一拍同伴的肩膀,两人抬着担架跟曲水走了。
盛珏轻轻皱着眉,对凌潋说:“我正要去找叔叔,商议赤鹳羽毛一事。等此事解决,再去一趟苍玄洞天,你的剑就物归原主了。”
意思是不要她这么大费周章下山去买锻材。
凌潋心想,他这样做才是麻烦极了,况且又不是什么宝贝,按盛珏的阅历来谈,那把剑可太次了。
“不必麻烦,谢谢。”凌潋微微颔首,“还有,五十两银子,我会还你的。”
晴羽抢话道:“凌师姐,我们少主可不缺这点钱!你要的锻材盛家的藏物阁里一定也有,少主,对吧?”
盛珏冷笑道:“晴羽,你也知道是盛家的,外人能进?”转而对凌潋说:“既然要还债,先立一张字据给我。”
梅疏月见两人剑拔弩张的,一本正经从包里取了张符箓,连同笔一并递给凌潋。趁凌潋正写字据,梅疏月开口。
“盛珏,妹妹今日来了,正在**台和师叔说话。不妨一见。”
“免了,我还要下山巡夜。”
手中的笔画未停,凌潋终于想起梅疏月这名字缘何如此耳熟。盛珏的未婚妻,可不就姓梅么。她素日听过些传言。
**仙府的掌门盛渡,往日拜师栖木真人门下,同天下第二大宗鸿隐山庄如今的掌门为师兄妹。而那鸿隐山庄的掌门姓梅名姜,与盛渡之妻义结金兰,指腹为亲。
谁知盛渡的妻子柳非烟,也正是盛珏的生母,意外滑胎,后迟迟不孕,孩子间年岁相隔就有些大了。
诞下盛珏后,恰巧梅姜又抱养了个女婴,取名为梅枝雪。两家人都觉有缘,便重新定了亲。这二人自小性情不合,本欲解除婚约,柳非烟却仙逝了。
盛渡意欲达成爱妻遗愿,也就让婚约这么保持下去,直到今日。据他教导盛珏所言,感情可以培养,哪有相处久了不喜欢的。
盛珏不以为然。
他今日瞧见凌潋,本想问清金砂玉果治伤一事,一看梅疏月在旁边就不愿意过来了。这个师姐对他倒很亲切,估计当成未来妹夫看待,可他不想见到梅枝雪。
如果两人没有婚约,他倒愿意以礼相待。
凌潋想起在洞中他那番“婚约在身”的说辞,轻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盛珏奇怪地看向她,接过字据,揣进袖子里,“……你的狗好些了吗?”
“它很好。”凌潋点点头,就要往山门走。
自从毒虫出世,**仙府设了门禁,戍正时刻必须回到宗门。外头凡间的宵禁也提前不少,日落之后大家都自发归家,不再外出。
毒虫会攻击所见之人,嗅觉薄弱,极少能往高处爬进别人屋子。最近还出现了极少数能在白日行走的毒虫,只不过忌惮人多的地方。
往日山下出了邪魔,自会有各方修士前去诛魔,也有人家出了邪祟,请修士上门除邪。
盛珏却特立独行,组织宗门里的人去“巡夜”,保护赶夜路的人。毒虫尚未蔓延到远处,只在附近地界,难免有无辜游人不知情,夜里行路来此。
这一巡夜,大多要挨到平旦左右,生生要浪费掉许多修行时辰,因而巡夜的队伍大多是自愿。
盛珏作为组织人,几乎每日都去。缘此,凌潋近半年来都少与盛珏“争锋”。在苍玄洞天一遇,实为不测。
“我恰巧下山巡夜,与你同路。”盛珏三言两语敷衍了梅疏月,走到凌潋身旁。
凌潋仰头,看向尚未归西的太阳。她又转头盯着盛珏。
巡夜巡夜,连太阳都没落山,巡什么夜。
“你以为我想和你一起走?”盛珏昂起下巴,“要不是你救了我,我欠了你人情,谁愿意……”
“还完五十两银子后,一笔勾销,”凌潋冷笑道,“我不强求盛少主欠我人情。”
“……”
“你难道是在躲未婚妻?”凌潋看他一脸不快,随口问道。
盛珏微微怔了怔:“她比我更抵触这桩婚约,若非叔叔极力促成,她并不想见我,我也没刻意去躲。”
不是躲未婚妻,那就是想盯着她,防止凌潋一个人冒险做任务出事,以免**仙府失了个有用之才。凌潋越想越合理,不然盛珏干嘛跟着她?闲得慌吗。
到了山下,时日还早。
盛珏自从荒坡归来还未见过二掌门,他听晴羽说,曲水已经把石壁之事和金砂玉果都告知了叔叔。
盛珏特意吩咐他们不要说在苍玄洞天遇见凌潋这件事。宗门里的弟子受管制太严,像她这样莽撞行事只会后患无穷。
在**仙府少有凌潋这样勤勉又具备天资之人,盛珏最先觉得此人值得结交,后又几欲称其为师,奈何盛珏不通人情世故,凌潋也是。因而两个人如今关系有点尴尬。
兴许在石洞里他不该义正辞严地拒绝凌潋?
但那样对凌潋好像也没什么好处。
秀色可餐,要真好看他也就大大方方让凌潋疗伤了。可那片伤疤这样难看。盛珏不喜丑陋之物,自然也觉得凌潋和他一样。
凌潋说一不二,她果真是来买锻材的。货比三家,走了许久的路。
后终于寻到一家称心的,店家看她挑拣的动作便说:“姑娘是行家,一定看得出这是上上品,我们家都是精挑细选的货。”
盛珏也读过挑选锻材的书,但没真的自己选过。
炼器有个壕无人性的经验之谈:只要把值钱的都往炉子里倒就成。他一直深信不疑,也一直如此践行。
凌潋在那边和店家讨价还价,盛珏按照凌潋刚刚看过的顺序琢磨这些材质的区别。等到凌潋得到了称心如意的货,两人回山上去。
“你不是要去巡夜?”凌潋瞥了他一眼。
日已西沉,四处金灿灿一片,照得人影温柔。凌潋向来凌厉的眉眼也温和几分。
盛珏说:“我和他们汇合了再去。”顺理成章跟在了凌潋身边。
“……”好吧,随便他。
凌潋想起盛珏有剑在身,他竟然能跟在她身边走了这么久。为了留住宗门的人才,真是煞费苦心。凌潋感慨。
大概是快要入夜,四处都静悄悄的,唯有促织鸣唱,草叶摇晃。凌潋脚步踩在枯叶上,几乎没有声音。
“那五十两银子,我没想要你还。”盛珏此时出声,倒把凌潋说得一愣神。
五十两银子对盛家而言不过九牛一毛,盛珏哪怕一个香囊都比五十两贵,即便是五百两,亦不足惜。
凌潋想起他之前用钱来换她比试,淡淡一笑。
“你有你的准则,我亦如此,谁也不必迁就谁。并非欠与不欠、缺与不缺的问题。我并不想用你不缺钱来糊弄自己的准则。”
话说到这个份上,盛珏陷入深思,再也没开口。
于他而言,钱实在是毫无价值的东西。如果能换得两人关系好转,他从她那学到点什么,不亏。问题就在于她“爱财如命”,却厌恶旁人的无端给予。
盛珏不由得心烦意乱。向来都是别人苦心积虑讨好他,哪里有他凑过去亲近别人的道理。
两人从山林间穿行,走到山门前的石阶上,太阳已经落山。
漫天晚霞铺就热烈的浪涛,林海翻涌,晚风裹挟着栀子花香扑面而来。
盛珏不小心绊了一跤,声响不大,所幸凌潋没瞧见。他往日常常御剑而行,便不会有此意外。盛少主走路还摔跤,那可太丢人了。
他重新理了衣裳,发觉凌潋已经走出很远。若是旁人,绝不会让盛珏落在身后。他们像捧月亮一样把盛珏捧得很高,凌潋从不。
凌潋走进山门,看见上京山的夜市已经点了灯。她转身,想向盛珏问清晴羽在何处,谁知人已不见踪影。
盛珏倒是很聪明。看她回了宗门就走,不浪费一点时间。
她想起曲水师兄在药谷救治同门,干脆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遇上晴羽。毕竟下山这一趟,也有一半是为晴羽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