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仙府时正值午后,蝉鸣愈烈,上了山门才觉一丝清凉。山下实在炎热,何况为防毒虫还烧着火炉。
凌潋带着金砂玉果往弟子居赶,匆匆把剑交还晴羽。曲水忽然喊住她。
“凌师妹,我虽不才,也习了些医术。往后若有为难处尽可寻我,只管来药谷便是。”
凌潋敷衍着点头,离开。她同曲水没什么交情,不过时常在盛珏身边遇见,认个脸罢了。他是副掌门亲传弟子,而盛珏又颇亲近叔叔,两人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看样子,曲水看在盛珏的情面上要关照她几分?
凌潋突然冒出这样诡怪的念头,恶寒地僵了脊背。他们俩哪来的情分?最多不过互相救了一次,而且已经抵消。
推开门,屋子深处蜷缩着一条雪白的大犬,原本身型威风凛凛,因中毒而显得虚弱无力,耷拉着耳朵。
听见凌潋回来了,它发出哀哀的呜鸣。
“淬火!”
凌潋几步赶到大犬面前,半跪着翻出金砂玉果,掰了一半,先自己咬一口。过了一刻,没有异样,才敢把剩下的都给淬火吃了。
她用指腹感受淬火如今的状况,用灵力推送果子的消解,不一会,淬火好转起来。它睁开眼,恢复清明。
有用!金砂玉果真的能解奇毒。
淬火是带了些灵力的小犬,凌家自凌潋落草后带回家中豢养,比凌潋年纪大些。
它本不该被普通毒物所害,但自从中了毒虫害后,看不见东西,也没有精神。现在探测脉象,已经无大碍。
凌潋松了一口气。
她一共摘下两枚,如今剩下的一颗果子,就当做往后的救命灵药吧。想到这里,凌潋又觉得剩的果子是盛珏“赏赐”的,颇不自在。
她原本不想欠任何人,但这样看来,她一下子欠了好多人情。
淬火抖抖毛发,亲昵地蹭蹭凌潋。她揉揉淬火的脑袋,笑道:“好好休息吧,我给你买点吃的回来。”
凌潋随意换了件衣裳,翻出床头抽屉里的一串铜钱,往弟子居外走。
**仙府以家族为基底,也以凡间的银钱为流通手段。灵石虽也有,却是拿去炼器、铸剑、炼丹用。盛家承包了仙门的灵舟生意,灵石也烧来御灵舟用。
每月**仙府的弟子例银共二两五钱银子,外门弟子更少,只一两八钱。这还是掌门闭关前专程添了些以后的数目。
凌潋往日觉得辟谷不稀奇,真走入仙门了,才发现修士基本修到元婴后期才能不吃饭,平日都是靠辟谷丹。
丹药实在太贵,外头吃饭也不划算,只能抠抠搜搜去山下买米买菜回来自己捣鼓。
每月银子除却吃饭钱,最多也就剩一两五钱,她还得尽数喂给鸯剑。
在弟子居后头,凌潋开了块田种菜,虽说田地不算肥沃也能拿些收成。盛珏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主见了,以为这是她的爱好。
凌潋和盛珏比试,往往赢了剑术、厨艺、锻体,却赢不了炼器、丹道这些烧钱玩意儿。
**仙府极为繁华,宗门内宛若一座城。仙门设在沧溟山脉中,只有偏僻的副峰头较为静谧,主峰前山全是各色摊贩买卖、打擂博弈。
因为街坊是照着人间京城布置的,主峰前山也称作上京山。彻夜集市不歇,灯火烧得通宵达旦。
往日帝王也曾御驾来此,称之山门仙都。皇家与盛家同出一脉,**仙府原身叫做“沧溟盛门”,自仙都之名远传后,便改名换姓,称作**仙府。
意喻睥睨**的仙人府邸,唯吾独尊。
凌潋在酒肆里买了碟牛肉,出门时瞧见隔壁杂货铺外摆着祭祀的纸钱、香烛。她捏着手心剩的五文钱,最终买了些祭品离开。
刚走进弟子居,她忽然听见屋里有人说话。凌潋猛地推开门,和淬火大眼瞪小眼。一边扑闪着翅膀的正是声音来源——一只喜鹊。
“欢迎宿主回家!宿主一定很缺钱,没关系,只要你和盛珏绑定,每天都能领钱!”
原来在金砂玉境里看到的不是幻想,可这喜鹊是怎么跟着她回来的?嘴里还念叨着难懂的话。
凌潋头疼扶额,问:“你就是为了说这个?”
她把牛肉放在淬火跟前,随意捏起一片放进嘴里。喜鹊盯着凌潋看了半天,凌潋将碟子往前一推:“你也可以吃。”
喜鹊:“不,本尊对牛肉不感兴趣。本尊是来送钱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和盛家小少主每日待在一起,系统会根据时长颁发奖励!”
“为什么?什么是系统?”凌潋皱眉,“你打哪儿来?”
她素日也听阿婆讲过志怪小说,捡天上掉的馅饼通常都没有好下场,要么被妖精吸取精血,要么被贪心所害,死得凄惨。
“身为系统必须绑定宿主才能运行,宿主你不能拒绝啊,不然本尊会死无葬身之地!”
喜鹊说了一大堆晦涩不明的词语,凌潋一时无法理解。她听喜鹊诉苦半晌,竟觉得它格外可怜,干脆放弃思考:“那我应该称呼你什么?”
“太好了宿主,你终于同意了!请叫本尊为本尊!”骄傲的喜鹊挺起胸脯。
本尊原来不是自称,而是它的本名啊……
“我没打算同意。”凌潋不收不义之财,这喜鹊看起来就挺不靠谱。为了钱去接近盛珏,岂不是在行骗。
她看起来就这么缺钱吗。
“可是宿主你这么穷!”本尊可怜巴巴地眨着眼睛。
“……没人把你当哑巴。”
淬火在边上看了老半天,最后选择和本尊愉快玩耍。一狗一鹊互相追逐玩得不亦乐乎。
凌潋在边上坐着看这和谐又温馨的画面,没狠得下心赶本尊走,干脆留下不明生物喜鹊,给淬火做个伴儿。
淬火摇动着毛茸茸大尾巴,本尊崩溃地挥舞翅膀:“救命啊!这只笨狗一定会吞了本尊!宿主不可以见死不救啊啊!”
凌潋:“想进我家门,就得先过淬火这一关,你怎么这点觉悟都没有。”
本尊委屈地扑向凌潋,躲进她怀里:“宿主,本尊在这里无亲无故只有你了!你可千万保护本尊!”
凌潋往后退了一步。她还是不太能接受这样奇怪的来客:“你原本在什么世界?我送你回去。”
本尊眼含热泪:“不好吧宿主,本尊已经绑定你了,刚刚才获取了宿主资料,这个很耗费精力的。”
凌潋怔了怔。
“比如爱吃糖,吃到蛀牙,有次差点跟着卖糖葫芦的奶奶跑了。比如下厨差点把厨房烧了,结果发现在炉灶里学炼剑……”
“打住——”凌潋蹙眉,“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本尊是系统是也!保护宿主、了解宿主是本尊的任务是也!宿主,本尊已知你在寻身怀火印之人,而那人便是盛珏。”
凌潋追问:“你可知灭我满门之人是谁?”
本尊扭开脸,为难道:“这个……这个本尊不知道啊,若是剧透会受到惩罚的。”
凌潋琢磨一番,这么说来,它虽不可明说,却能暗中提示。凌潋心定下来,手抚上喜鹊的头顶,笑道:“从今往后,你叫我凌潋吧,既然是一家人,唤我本名就好。”
本尊立马振奋精神,绕着凌潋飞舞了两圈。
淬火也热情地坐在凌潋脚边,期待地仰头。本尊生怕掉进他嘴里,收了翅膀,紧张地绷着腿,站在凌潋肩头一动也不动。
“淬火,今日起你好好护着本尊,不要让其他人发现它的秘密。”凌潋弯腰看着淬火的眼睛,得了回应后微微一笑。
本尊说,只要和盛珏绑定就能赚钱,她拒绝了。但本尊如果找上别人,那个人未必会拒绝。这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好事。
闹了半天,该做正事了。凌潋在地上画了一个阵,又把香烛点燃,摆在阵前,捏诀燃火,烧了些纸钱。
凌潋在阵前默默祈祷了片刻。直到烛泪已经落在地上,积了厚厚一层。
“阿婆,望您来世平安长寿。”她在心中叹息,把回弟子居路上打下的桃子摆在阵前。
清早时候,张老太撞上凌潋时并未立刻气绝,凌潋也看出老太实非刻意,她已经老得走不动路,还要去帮人家做活挣钱养孙子。
老太大清早没吃饱饭,在路上这么一倒,凌潋来扶时,她还有气力说话。老太说她不想死,她还有个可怜的孙孙。
凌潋知道她气数已尽,眼下只有金砂玉果能起死回生,可凌潋退缩了。她不敢拿淬火的命做赌注,谁知道要吃多少分量才能救回淬火?
可谁又知道金砂玉果能不能救淬火?一切都是未知数,一切都无比茫然。凌潋只能掏出身上值钱的东西,交给老太。
凌潋仿佛又看见当时被屠满门的场景。
阿爹让她逃得远远的,不要管他们。如此豁达洒脱地送她一线生机,凌潋分明在他眼中瞧见生的向往。他怎么会愿意死,却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所以凌潋不能死,还要寻到仇家。那些凡间衙门根本管不了仙门的事,她只能自己入仙门,自己去报仇。
凌潋身有灵根,小时候也曾有附近的仙门寻来,让她去修仙。她当时拒绝了,如今不得不蹚浑水。
可是修仙又如何,凌潋面对生死,唯有独善其身。她还没有能力兼济天下,更做不到舍弃私心。
老太眼含热泪死去,从倒下到结束也不过短短一瞬。她的手还放在凌潋手上,没有变冷。
偏偏这时,左邻右坊才赶来。他们指着凌潋说她害死了张老太,要她赔偿。
那时凌潋没争辩,也没能为老人家做法事。
本尊说道:“凌潋,我帮你收拾。”
凌潋扭头,瞧见这只身姿笨拙的喜鹊蹦蹦跳跳地帮她吹纸钱灰,她心下释然。喜鹊也能懂她心思,阿婆一定也能听见。
香烛依旧长明,凌潋为它施了个挡风诀。
眼下要紧的是找一把趁手的武器。
重新清点完芥子珠里的东西,凌潋发现很难挤出钱再去买一把新的剑。比起来自己买锻材铸剑还要实惠些,只是耗费时间。
到了晚上毒虫肆虐,人间不开夜市。趁着太阳还没落山,凌潋带着钱往山下去了。
还没走出山门,她瞧见前面浩浩荡荡抬来几个担架,上面还盖着白布。凌潋原本不打算凑热闹,突然听见有人说:“没想到师兄竟会遇上这种事。”
“师兄对付邪物不是不费吹灰之力吗?”
“人有失足嘛,那几个妖尸太厉害了。”
凌潋眼尖地瞧见排头的担架上露出一串玉佩,随动静晃荡。她心中讶然,妖尸太厉害?这不会是盛珏吧。
她想起当时在荒坡上,自己走得如此干脆,未曾想过留下相助,若是盛珏出了事……
凌潋问起身边的女修:“敢问道友,这担架上都是何人?”
那修士是个容貌昳丽的青年人,有些面生。她见了凌潋,微微一怔,回道:“这是前些日子出宗门历练的同修,在山林里遇上妖尸,中了尸毒,幸亏被及时救下。”
凌潋迟疑道:“前些日子?其中可有盛……”
“盛珏!”女修语气颇为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