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又去烟柳巷了 第40章 第 39 章

“夫人的耳力怎么不好用了？我何时要‘陪’她？”

轻飘飘的反问让梁逸尘一时无语。护卫，陪同，明明也差不多。怎么被裴行曜重复一遍，听起来就像是她篡改了他的意思，甚至，还有些吃飞醋的味道？

裴行曜也不难为她，宽慰道：“例行护卫之责而已，至多加紧些巡视，勤勉些换班，不会到亲自去营帐前守门这种程度。”

听他忽然提起陈年旧事，梁逸尘反倒坦然：“依我看，你就去守一守门，反正我这样的脾气甚为少有，你也不用担心再被怒骂一通。”

裴行曜瞥着她那张紧绷的粉面，见她柳眉微挑，杏眼明亮，一瞬间宛若当年生机勃勃的少女。此刻的她却故意毫无表情，仿佛在压着什么情绪，看得他不禁心中一动。

他慢慢握紧她的手，含笑望她：“裴某或许有怪癖，就是喜欢被那年的姑娘骂。”

梁逸尘冷哼一声，瓮声瓮气地轻嗤：“少来。”

次日天未明，裴行曜便轻手轻脚地起床穿衣出门，半分都没有惊扰到睡在里侧的女子。春猎出巡是一年打头最重要的仪式，这次又有云军候同去，自然马虎不得，裴行曜一早便要去清点兵士卫队，确保万无一失。

只是他并不知晓，自己甫一出门，榻上的女子便睁开了眼，心事重重地仰望着帷幔帐顶，愣神了好一会儿。

这阵时日，她不是不知道裴行曜每每出门前都会停留片刻，不做别的，只是一瞬不瞬地凝着她。有一回，她没忍住睁开了一条缝，就恰好闯进他的褐眸里，不觉跟着呆住。

将军素日冰川一样冷静的神志仿若遇到暖风，全然化开，凝望着她的眸心中尽是似水柔情。

但这一刻又转瞬即逝，她眨了眨眼，裴行曜又恢复成那个淡泊清静的模样。似乎一切都是她半梦半醒时眼花而已。

渐渐她也习惯了被他这样看。从一开始会被他看得双颊绯红，到如今能自然而然地假寐，梁逸尘安慰自己，这或许只是裴大将军的一点癖好而已。

自己穿得严实，被看几眼睡颜又不会怎样。反正他仍然本分守约，未曾越过界线半步。

日上三竿时分，梁逸尘才懒懒地起身梳洗。近日烟柳巷大小乐坊舞苑歇业，裴行曜也要离京许久，猛一下得了不少闲空，她倒不知该做什么了。

另一边的裴行曜却半分不得空闲。

除开护卫云阳郡主，他还要与其余几个将领协同护防，时不时甚至还有兵部送来的紧要事折，需要他这个兵部侍郎协办。刚一到春猎场，他便忙得停不下来。

偏云阳郡主是个难伺候的主，三番五次地遣人要求把自己帐前的兵士撤走。裴行曜不置可否，只是吩咐再换一批人过去轮班。

来通报的人刚走，祁珉便忍不住：“将军，一共就这么点人，其他营帐也需要护卫，岂能由着郡主乱来？原先听说那云阳郡主自小跟着父兄练兵，也算巾帼女英，在云军候府颇有声望，还以为这是个不拘小节的主。没想到她竟然如此矫揉造作，变着法儿地折腾我们！”

裴行曜一手执着毛笔，悬腕停在半空，微微一笑。

“事出异常必有妖。最该不拘小节的人，忽然这般计较，才说明不对头。护卫是绝对不可能撤掉的，她要是再让人找过来，你好声好气地打发走，换掉一半人再派回去就好。”

祁珉压着不服气：“不过是个军候府上的郡主，竟然要咱们出人护卫，真是大材小用了。不过——”

他忽然灵光一闪，神秘兮兮地凑近：“将军，您刚刚说事出异常必有妖，那云阳郡主一直闹着让撤掉护卫，难道——难道是她帐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难道——是她的情人？”

裴行曜狐疑古怪地瞥了祁珉一眼，没有立即驳斥，而是轻轻拧起了眉。片刻，他才出声呵道：“休要乱讲！事关姑娘家的清白，岂能容你胡言？加派人手看着就是了，有任何异动不要声张，速来禀我。”

祁珉退下后，裴行曜的神色也更为凝重了些。他知道寰帝此次有意与云军候结亲，云阳郡主或许就是最佳人选，若真被祁珉说中……

他处理完最后几封文书，起身出了营帐，没走几步，忽然又与云军候迎面对上。

裴行曜刚要行礼，被云军候上前一把搀住，而后竟直接被搭上了肩。

云军候笑嘻嘻地将他往自己营帐中带：“飞光兄，这几日一直想找机会与你一叙，无奈寰帝安排了一堆日程，估计也给你布置不少活儿？我都没怎么见到你。今日可算逮住机会了，走走走，去我那里喝几杯，我还有事想找你讨教。”

被他叫得如此亲热，裴行曜也不好推辞。云军候世家驻守南境，裴行曜早年也在西南军中历练多年，曾经的确有过几分交情。

云军候府手握重权，原是京城既用又房的势力。只是老军候去世后，现今的这个接班人虽承袭候位，却少有他父亲的风范，反而常常被捕传一些风花雪月的韵事，不少人都觉得云军候或许就此式微。

可在西南军待过的裴行曜看来，只要手中仍有兵权，上下仍聚人心，便不可不提防。

他在云军候的帐中坐定。潇洒不羁的云军候倒也不客气，挥手就命人开了坛玫瑰酿，说是他特意带来的好酒，满上后一边与他碰杯，一边勾着眼角低声问：

“飞光，你在京城也有些时日了，给我推荐几个馆子如何？”

裴行曜持着杯，头先没太明白云军候的意思，直截了当道：“馆子？御厨已经是一等一的手艺了，苍蝇小馆实在也不必去尝试……”

云军候眉毛一挑，急道：“不是那个馆子！是好玩好乐的去处——你可明白？”

裴行曜一抬头，望见他暧昧的眼神，恍然大悟。他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

“实不相瞒，京城烟柳巷的乐坊酒楼近来都歇业了，恐怕一时找不到您说的那种去处。”

他说的是实话，但云军候显然更为上道：“说是去处，其实不都还要靠角儿撑着？飞光，你替我想想办法，请几个名角儿来，一同乐一乐耍一耍。京城这边人才辈出，我可是听说了，烟柳巷有个颇为有名的歌姬，余音弃梁，声声入云，她叫什么来着——你能否替我请来？”

裴行曜心头一惊，眸光猛然一暗，盯着已经有几分醺然的云军候，剑眉凝重地拧成一团。

他略一思索，伸手扶上飘飘之态的云军候，一面安顿他坐下，一面诚恳地劝道：

“烟柳巷谋生的人，行踪不定，多少甚至连个真名实姓都没有，如何能想请就请来呢？再说，云军候如今正随同圣上出巡春猎场，若我真替您寻摸来几个女子，当着众将士的面左拥右抱着美人，难免招惹微词，于名声，于军风，都不利。”

“裴将军说得好。我云军候府向来军风整肃，怎可容得歌舞乐姬出入军营，败坏军风？”

一道厚重沉锵的女声响起。帐帘被撩开，说话之人拍着巴掌走进来，是一位女子。她虽着华裙，挽发髻，身形却比寻常姑娘稍稍挺阔些，眉宇英气，长眼透出几分锐利，步法轻快，很快走到两人面前。

云军候眉眼一弯，笑眯眯地伸手去拍她的头：“妹妹，你穿成这样也挺好看的。”

云阳郡主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反手钳住他的手腕，刚要往后一拧，却又反被捏住小臂经络。云军候的指尖轻轻一滑，她便内里吃痛，五官都略有些变形，连忙放开了手。

裴行曜原本乌云密布的脸色更加阴沉了些。云军候却仿若无事发生，大喇喇地四仰而坐，全然一幅富贵风流的样子。

“那便罢了。没办法，飞光，你要有个妹妹的话，肯定也会和我一样，被管天管地，烦得要死。”

裴行曜不动声色地开口附和：“裴某不如云军候有福，没有姊妹。但年前倒是娶了亲，有夫人在室。依裴某看，能被夫人管着也是件乐事。”

云阳郡主暗暗揉着自己酸麻的小臂，不解恨地踢了自己哥哥一脚：“嫌我烦就送我进军营去。天天养在侯府里，我武艺都生疏了！”

云军候指着立在一旁的裴行曜：“生疏了？那你找裴将军陪你练练呀！他当年在西南军时，名声可是传遍西南境，连咱们侯府都有耳闻！”

云阳郡主倒不客气，听闻此言，当即就扯住裴行曜护臂，要将他往帐外拉。裴行曜被一路拽出云军候的帐子，云阳郡主却并未寻个空地，而是趁势将他拉向了自己的帷帐。

他一路都任着她拖拽，直到郡主帐前，他才忽然发力，钉住脚步。

“依礼，裴某不能入帐。郡主有何吩咐直说便好。”

云阳郡主扭过身，长眼闪亮地盯住长身玉立的将军，威胁地勾唇笑道：“裴将军，派了这么多兵士守在我帐前，难道不好奇我帐子里藏了谁？”